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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的发带随山风轻荡,红玉上刻的“苍”字映着日光。

怀妄难得有些无措,手指蜷了蜷将发带递过去。

兼竹没有伸手去接,转身走到怀妄跟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两人之间隔得很近,怀妄想退开,手里却还抓着那条发带,一时间进退不能。

半晌,兼竹估摸着把人磨得差不多了,抬手从怀妄指间勾起发带,反手系上。

他垂头间发丝随着动作滑落两侧,黑发间露出一截瓷白的后颈。漂亮的线条没入领口,就这么直接展露在怀妄眼皮子下面。

怀妄没动,兼竹系发带时有几缕扫到了他的襟前,今日清晨下过一场雨,淡淡的新雨清香萦绕在鼻端。

兼竹身上似乎很容易带上别的气味,像是去酒楼听曲喝酒,回来便带了脂粉陈酒的味道;在菜地里捣鼓一阵,起身便带了青叶泥土的气味;他从苍山出去,在别人眼里大概也是带着苍山细雪冷冽的气息。

发带不过三两下就重新系好。

怀妄退开一步,兼竹抬起头半似玩笑道,“仙尊以后可别随便拿人东西。”

“……我非有意。”怀妄抿唇。

“喔。”兼竹应得很敷衍,在怀妄恼羞成怒前,他换了个话题,“仙尊要从我这里得到消息,却又不愿同我分享你知道的消息。”

他轻笑,“空手套白狼?”

怀妄默了几秒,“想要交换,得看你带回来的消息有多大价值。”

兼竹呵呵,“仙尊衡量得真是清楚。”

“不然呢。”

跟失忆的人没有感情牌可言,兼竹料想继续对话也是自寻烦恼,他点头应下,“那便依仙尊吧。”

·

翌日,到了约定的时辰。

兼竹同门中众弟子一道,随着未乙掌门从纹心阁前出发,去往山门外迎接贵客。

何师兄走在他身侧,小声道,“听说今日来的是天阙宗少宗主薛见晓。”

兼竹打探消息,“来做什么的?”

何师兄笑了,“这哪是我能知道的。”

兼竹点点头,心说也是。他又暗自思量着瀛洲来人有什么用意,自己又该如何套到有效的消息。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前堂朝山门外走,路过闻声堂时,筑基期弟子正在里面听课。

江殷本是艳羡地看着窗外,一晃眼看见兼竹也在其中,差点没坐稳!他压下心头的嫉妒,状似无意地同周围人小声嘀咕,“怎么还把身份不明的人带着……”

闻声堂中的小插曲兼竹并不知晓,他跟着队伍一路出了中门,片刻便至山门外。

天阙宗的人还没到,掌门站在最前方,神色严肃仿佛如临大敌。宗门内最拔尖的弟子全在这里,苍色衣袍迎风猎猎,威严肃穆。

兼竹侧头问何师兄,“那位少宗主是来拆我们家门的?”

何师兄嘴皮子动动,“不是,但天下第一仙宗必须有气势。”

“……”

少顷,天际云海翻涌,风过四野,树冠哗啦作响。

豪华至极的金玉舟自远方而来,彩鸟盘绕,孔雀献屏。伴随着清越的铃响,金玉舟停在山门前。

随行之人多达四五十,两名元婴修士弯腰掀开幕帘,舷侧降下碧玉长梯,“少主请——”

兼竹忽然理解了掌门对排面的执着:此等场面之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临远宗在迎亲。

幕帘掀开,一人从长梯上走了下来。

天蚕丝锦,昆瑗佩带,天价玉石在其行走间丁零当啷一阵响,浑身上下金碧辉煌,整个人看着就不像凡间物。

来人抬起脸,逼格十足。

兼竹身躯一震!熟悉的逼格,熟悉的脸,熟悉的少年近在眼前。

他内心滑过一串绵长的省略号………接着面无表情地看薛见晓同掌门相互施礼,双方都还在硬凹逼格。后面两只孔雀原地起舞,大彩屏开得跟二人转花扇似的。

何师兄传音入密:师弟,天阙宗少主好耀眼,感觉高攀不起。

兼竹:这一身堪比穿山甲,常人也不敢去攀。

何师兄:……

礼毕,掌门带着薛见晓往宗门内走。

众弟子侧身分开一条道,两人昂首阔步地并排向前,逐渐向兼竹的位置逼近。薛见晓正走着,傲然的目光扫过一侧弟子,冷不丁就对上了兼竹难以言喻的眼神。

他,“………”

薛见晓心中一惊,一脚踩上繁复的衣摆,“噗通”一声扑倒在地!石阶在昨日便打扫得光滑无垢,他跪地后几乎是平移着滑到了兼竹跟前——

整个场面瞬间凝固。

未乙掌门原地凌乱,众弟子屏气无声,几十道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代入感太强,他们已经开始抓地了。

兼竹在那只黄金穿山甲朝着自己丁零当啷滑跪过来时就有点窒息,现在两人一上一下地对视着,眼中有千言万语百般思绪。

片刻,他俯身将人扶起,“不必多礼。”

薛见晓,“……”

众人,“………”

掌门身侧,洛师兄一口气哽在胸口:说好的谨言慎行!不可失礼!!!

虽然有些一言难尽,但薛见晓好歹是重新站起来了。他临场发挥,把住兼竹伸来的那只手,“看来你还没忘记我们之间约定的暗号。”

兼竹,“……”不,没有这种奇怪的约定。

众人惊愕一波接着一波:感情两人私交甚笃,还有暗中约定的小秘密?

掌门最先回神,几步走来,“弟子兼竹,可是认得薛少主?”

兼竹还没开口,薛见晓便摆摆手,“认识认识!”

未乙掌门看了兼竹一眼,招手叫他来自己身边,“到这边来吧,同薛少主一道叙叙旧。”

一行人重新上路。薛见晓老乡见老乡,逼格不用装,拉着兼竹一路逼逼,全然地放飞自我。

掌门也终于不用硬撑架子,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神采奕奕。

他们原路返回,路过闻声堂时,江殷又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掌门身侧站着贵客,而兼竹站在贵客身旁,两人熟络地谈笑风生。

他握笔的手一抖,墨水撒下几滴:可恶,这人定是会什么妖媚之术!

·

兼竹原以为瀛洲来人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没想到是离家出走的薛见晓闲逛来了。

几人坐在一起聊了会儿没营养的话题,薛见晓便说让兼竹单独陪他说话。掌门身上也还有事务,闻言叮嘱兼竹好生待客,随后带着洛沉扬一起离开。

人一走,薛见晓就没坐相地摊下来,“好累。”

兼竹看不懂他,“何必呢。”

薛见晓摇摇头,对逼格的执着不容置喙。他把话题换回兼竹身上,“你不是说自己来寻人?”

“人就在临远宗。”

薛见晓一脸吃到瓜了的表情,“寻到了吗?”

兼竹摇头。不算寻到了,毕竟怀妄还不认他。

薛见晓不再追问,“那你现在住哪儿?快带本少主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进不去。”

“为什么?”

兼竹脑中浮出怀妄那张冷若寒霜的脸,“有凶兽镇山。”

薛见晓打了个哆嗦,“那算了。”

两人在宗门里兜圈散步,兼竹同人打听消息,“最近瀛洲可有什么事?”

薛见晓碰着沿途垂下的花枝,叶瓣落了一身,“不清楚,本少主离家很久了。不过这几个月家中倒是没怎么管我,也不知道是有事在忙还是放弃治疗。”

兼竹若有所思,“之后有消息同我共享一下。”

“没问题,毕竟我们是难兄难弟。”薛见晓大方应下,又摸了酒壶出来,“这儿风景不错,来陪本少主喝喝!”

“……”

待到日光渐微,薛见晓终于离开了临远宗。

兼竹同掌门请示后回了苍山,怀妄正在庭院里坐着。那只大白鹤抖着羽毛,看见他走过来张开长喙叫了一声。

怀妄抬眼看了过来。

兼竹兜着袖子晃过去,“天阙宗少宗主回去了……”

“他便是约你喝酒之人?”怀妄突然开口。

兼竹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淡淡的酒香在两人间弥漫,同那两次一般。兼竹反应过来,挑眉道,“是又如何。”

修长的手指在石桌上搭了搭,怀妄看着他,“他这次是专程来找你的?你二人是什么关系。”

“这是我的私事,仙尊很关心?”

“你的私事与我无关。”怀妄面色未改,“我只关心瀛洲的事。”

“……”兼竹又被他背刺一刀,呵呵道,“有缘千里来相会的关系。”

怀妄闻言不语,也不知信没信。

他不近人情,兼竹便也同他公事公办,三两句将情况讲了,向他索要消息,“到仙尊了。”

怀妄问,“你想知道什么?”

“仙尊为何不希望灵气复苏。”

“三界的秩序和平衡会被打破。”怀妄道,“如今上位管理下位,强者相互牵制,但若有朝一日,九州之内修行者皆实力暴增,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他抬眼,“国泰民安?”

怀妄眼底的冷色让兼竹背后一寒,脑中突然跳出一个词:暴.乱。

兼竹面色微沉,“是人为还是自然?”

“灵气复苏并非人力可及,但门中符阵却是人为。”

一个天灾,一个人祸,两者看似毫无关联。却隐隐在千里之外的瀛洲与临远之间牵起一丝看不见的线。

兼竹揣着袖子侧头看向霞光万丈的天际,“但愿不要出什么大事。”

怀妄启唇,“出事可能性极大。”

兼竹,“……”

他想到怀妄那张疑似开过光的嘴就心惊肉跳。他看向后者的眼神颇为忌惮,“你能不能讲点好的?”

怀妄不认同,“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

兼竹麻木,“比如天打雷劈?”

怀妄皱眉,显然不能理解他话中的深意。

·

瀛洲的头绪还没理清,过了两天兼竹又收到薛见晓的传讯。

薛见晓垮起个小少主批脸,“家里临时来人把我逮回去了,朋友,再见来不及挥手!”

兼竹隔着传讯给他挥了挥手,“了你一个心愿。”

薛见晓噎了一下,“本少主谢谢你。”

兼竹轻轻叹了口气,薛见晓被逮回家,怀妄这两天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苍山上时时见不着他人影。

生活的调剂少了一半,兼竹甚是空虚。

唯有江潮云新出炉的小话本能给他带来一丝丝沁人心脾的愉悦。

下了晚课,落日黄昏,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兼竹一面翻着江潮云笔下他和怀妄“惊天地泣鬼神的相遇”,一面听人絮絮叨叨转述宗门内近来的八卦。

“上次天阙宗少宗主到访,好多人看见你跟他在春花骄阳下携手同游,都说你美貌惊世,得了少宗主青眼。”

兼竹翻过一页话本,“没人说过我们是旧相识?”

江潮云已经很有经验了,“大家只想听最刺激的故事。”

“……”

兼竹感慨自己真的很会授人以渔。

两人所在主峰不同,到了岔路口便停下,准备各自分别。

黄昏的斜阳拉长地面的影子,兼竹将话本递还给江潮云,后者伸手接过,忽地风起,纸页哗哗作响。

“啪嗒”,江潮云赶紧将话本合上揣回兜里,风声未停,他转头看向起风的方向,“这风真大。”

兼竹也顺着风源看去,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山峦,在那模糊不定的天际,层云卷积,似要汹涌而来。

他心头隐隐一沉。

“你先回去。”兼竹拍拍江潮云,“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什么?怎么了?”江潮云茫然。

“无事。”

兼竹叮嘱过前者便飞身而去,几句话间疾风渐劲,他迎着风,苍色弟子服猎猎翻飞,发丝在身后肆意散扬。

银色的发带坠着红玉,在夕阳斜照下殷如滴血。

最好是无事。兼竹面无表情地想,按照以往怀妄的尿性,毒奶完了就跑不见,多半没好事。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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