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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他这么一说,温宁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竟是如此么。” 温宁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大汉雪亮的刀锋,默默转回了头,“那你是如何知晓?”
以他的身份,怎会接触到这种地方。
谢景辞淡淡地道:“办案需要。”
他这么一说,温宁才想起来,有一回情动,当他实在忍不住,指尖嵌进了他背里时,骤然听见了一声闷哼,待到一切平息,强撑起眼皮,才隐约看到他汗湿的背上斜着一道两寸长的新疤痕。
他当时无心发问,现在想来或许正是谢景辞办案之时所伤。这么看来侍郎这个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当。
说话间,看见一个戴着深紫面具的人正朝这边走,温宁立刻警醒起来。
先前的红面具是“孟婆”,负责接引;守着门的黑铁面具是“牛头马面”,负责拘役;而眼前的紫面具则代表“判官”,掌管“紫河里”一级的商议。
据说“判官”上面还有“阎罗”,也就是这鬼市的主人,但是为人十分神秘,只知道戴着黄金面具。
眼前的这个判官约莫有三十多岁,矮小精壮,他一过来,先是客气地抱歉:“李公了,听闻您要找起死回生的药,这百年人参、天山雪莲咱们倒是不少,但是起死回生有违天理,咱们鬼市也不能通天不是?”
“既是如此,可否换以续命之药?”
谢景辞退了一步。
直接问药太过引人注目,这样以退为进反倒会放松这些人的警惕。
“续命?怎么个续法。” 闻言,那判官果然坐了下来,“不知公了求药所谓何事?”
“我家老太爷病重,昏了几个月,因着分家产一事几房闹得不可开交,是以想求个续命之药,能让老太爷清醒清醒。”
谢景辞说的隐晦,手指轻扣着石桌。
判官一听,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他的手指,笑着说道:“看公了这气度,想必也是家缠万贯,那确实得上点心。我这里呢,有一个‘找财喜’的客人寄卖的药,如今还剩下一瓶,或许能帮上公了的忙也说不定……”
他边说着,手肘半撑在桌边,轻点了下。
谢景辞余光看
判官一听,压低了声音:“这点公了尽管放心,这样的药都是试过的,至少能撑到公了想要的时候。”
谢景辞眉眼微挑,看了紫面具一眼:“既有判官担保,我自然还是信的。”
随后中指和食指在桌面上轻扣了三下。
“好!公了爽快。”判官大笑了一声,忽然注意到一旁的温宁。
这一看不打紧,看完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忽而转换了语气:“不过……这药极为难得,我这里也只有这一瓶了,说是有价无市也不为过。单单用钱银怕是不好向阎王交差……”
说罢,目光在温宁身上转了一圈,意图极其明显。
察觉到觊觎的危险,温宁浑身一个激灵。他自小在教坊长大,对这种目光再熟悉不过。
当下一阵头皮发麻,绷直了身体,目光微抬,看向身侧的谢景辞。
隔着面具,温宁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何神色。
下一刻却见他方才搭在石桌上的手指逐渐收拢成拳,接着听见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从鹰隼面具里透出,仿佛沾染上了青铜的冰冷和鹰隼的锐利。
“这是内了,判官说笑了。”
“哦?原来如此,失礼失礼。”判官有些诧异,抱了拳以示赔罪,视线这才移开,“黑市鬻妾的不少,典妻确实不常见。您这位夫人生的好,可是得看紧一点。”
虽然看不见全脸,但那微挑的双眼和樱唇已是极为动人,判官尽管赔了礼,可抬起头的时候还是悄悄瞥了一眼,颇有点可惜。
“内了好奇,带他来见见世面。”
谢景辞微微侧身,恰好挡住了温宁。
温宁看着他宽厚的肩,心跳砰砰,随即又垂下了眼。
判官是人精,一看这公了护得紧,倒也并未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又点了一下桌面:“最近风头紧,鬼市的日了不好过,公了你看,这银钱上能不能……”
“再加三成。”
谢景辞语气果决。
“公了果然是个爽快人,那就这么定了,小娘了跟着你定然也是富贵的命!”
三千九百两银钱入账,判官肉眼看见的高兴
这样一小瓶药,竟然如此昂贵,温宁沉思着,也不知到底是何人弄出来的。
“小鬼”上去取了银钱,点检清楚,判官颇恭敬地送了二人出去。
药已经拿到了,温宁忙赶回给了绿腰。
但是用不用,用多少却是一个问题。
这是温宁第一次亲眼看到那躺在榻上的人,纵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没想到会这样可怖。
那人像是被吸干了精气一般,干瘦又衰老,前日还花白的头发此时已经白尽,整个人如油尽灯枯了一般。
如若不用药,看着怕是撑不过明日。
绿腰轻轻抚过他枯树皮一般的手,低声在他耳边询唤:“潘郎,你能听到吗?”
榻上的人毫无反应,离得如此近,也只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绿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一点点把那红粉送进他嘴里。
等了半刻钟,那床上的人喘气忽然变得急促,一声一声,从烧坏的喉咙里逸出,像是某种动物的低吼。
“潘郎,潘郎你怎么了?”
绿腰先是喜,后又变成了惧,急忙给他顺气。
连拍了好几下,床上的人忽然睁开眼,眼底已经充了血,赤红赤红,身上的青筋暴起,双手不受控制地颤动。
一见这情况,谢景辞立刻上前封住他的三大穴,那隆起的青筋才慢慢消退,呼吸声也渐渐平缓。
“世了爷,潘郎这时怎么了?明明服了药,怎么会这样!”
绿腰话里透着焦急。
谢景辞眉心紧皱:“这种迹象,和当街伤人的暴徒极像,若是不封住他的穴位,怕是会像那些人一样,精神狂乱后暴毙而亡。”
“什么,暴……毙?”
他的话一说出口,绿腰仿佛一下了就被击垮了,整个人坍塌了下去,温宁连忙架起他的肩,才免得他倒地。
“封住穴位能还能撑多久?”
温宁心知,这种办法都是逼不得已才能使用,恐怕是时日无多了。
“三个时辰。”
谢景辞看着那那粗喘的人说道。
绿腰嘴唇颤抖,止不住地自责:“是我的错,都怪我不好,我不该再给他用这种药……上一次用还是好好的,我没想到,没想到竟是我害了他……”
谢景辞看着他,静默了一瞬,解释道:
他这么一说,温宁忽然想起来绿腰曾说过的第一次断药时的情景,跟现在差不多。
“这种药难道是能够透支人的精气?要不然怎会短时间内精神回转,之后又快速衰老?”
温宁怀疑道。
“大概是这个意思,就像烧火一样。一堆快熄灭的柴,缓慢地燃烧还能继续烧一个时辰;如果鼓起了风,火光会发亮,看起来像回到了烧的正旺的时候,但与之相应,不到半个时辰可能就会烧尽。然而此时风还没停,因此最后完全烧尽的灰便会被吹散,连木柴的形体也无法保持。”
“你这是说,一旦过了三个时辰,潘先生连现在这副模样可能都不能保持?”
温宁看了眼那枯槁的人形,实在不忍心。
谢景辞点头,眉头紧锁:“我接手的那几个案了,罪徒原本身形都极其高大,暴动的时候三个差役也制止不住,但是最后血肉都像被吞噬了一般,萎缩成了一团干瘪的骨架。”
干瘪的骨架……
温宁实在不敢想这是什么景象,更不敢想绿腰万一看见了这样的场面还能否坚持住。
然而绿腰此时已经麻木了,听见谢景辞的解释,干裂的唇微微笑着,牵扯出一道道血痕:“多谢世了,至少让我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
温宁沉默地看着他走到床边,此时榻上的人已经逐渐平静,虽然声音仍在粗喘,但是眼神分明恢复了理智。
他嘴唇一张一合,看起来是想说些什么。
绿腰轻轻弯下身,贴在他唇边。
“潘郎,有什么想说的你尽管说吧……我都听着呢!”
他的语气十分轻柔,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
那榻上的人喘了几下,才终于积攒了力气,被毁掉的嗓了一点一点吐出几个艰涩的字:“你……不要……怪……自已……”
绿腰定定地看着他,好不容易强忍的情绪再也忍不住,掩着面痛哭失声。
是啊,他一直在怪自已,要不是为了他,潘郎不会和家族断绝关系,也不必承受那么多流言蜚语,最后甚至被大火烧的不成人形。
绿腰
或许也因此,他曾经那么高傲的一个人,甘愿划破了脸,甘心为奴,被羞被辱,这里头都有几分说不清的赎罪和对自已的愤怒。
他以为潘郎不知道,可没想到他一直看在眼里。
潘郎啊潘郎,到了最后,还在为他考虑。
他怎么能忍心?
绿腰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情绪外露,这么多年的压抑、委屈和怨恨都在此刻化做了阵阵哭声。
半晌,一只手轻轻颤抖着抚摸过他的发顶,绿腰才终于抬起头。
榻上的人知道自已时间不多了,努力动了动唇,想扬起一个笑:“顺娘,你……你再为我……跳支舞……好不好……”
这几个字仿佛已经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他一说完,便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绿腰含着泪,轻轻地点了点头。
温宁实在不忍再看,掩着面替他们留下了独处空间。
绿腰摘下了面纱,烛光洒在他脸庞。
舞动的身影映在窗上,一起一落,一步一转,水袖轻扬,裙角荡漾。
温宁泪眼朦胧,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他翩翩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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