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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巧合。”齐王田朝说,“刚决定和魏国和谈,田昌意就连忙从高唐赶了回来,让昌平君来不及拖住他。紧接着和他同乘一辆马车的公子沛就死于意外,让朝中那一批对于目夷插手朝政的老臣安静了不少。公子失载与公子无浅之间的势力才形成平衡,但公子申得到目夷的支持,这种态势也被打破了。”
马服君垂下手,两手拢于袖中,他点点头,顺着齐王田朝的思路说了下去:“侍卫亲军司数名统制死于非命,问题肯定也出在田昌意身上,臣觉得那几名顶职的统制中肯定有公主的人。”
其实最初知晓公主目夷在朝堂之外有人,马服君认为那些人是这几年因为频繁战事,公主目夷信手布下的。因为只有这些人才能不经由公主目夷所掌的宗伯府,将齐王派遣人刺杀田昌意的消息不远千里递到临淄城中公主目夷的耳目中来。但是因为这个推断,他也忽视了禁军中和殿前司并列的侍卫亲军司。
弄权也好,夺权也好,手里得有兵。
控制禁军,就等于控制了都城,控制了都城,就等于控制了王宫,控制了王宫,就等于控制了朝廷,同时还可以以君主诏令震慑地方。
禁军分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殿前司的上四军都是握在齐王手中的,王宫处在都城中央,控制好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就不会出什么乱子……这是在当初孟君叛乱中得来的教训。
在平时,侍卫亲军司也被称为‘下四军中的第五军’,名声和武胜军这样流民组成的军队差不多。因为他们互相之间多是有些裙带关系,与城中某些犯罪组织也有勾结,随着历史的沉淀,侍卫亲军司的许多官职都成了明码标价的东西,甚至有了独立于王权的家族势力。
“侍卫亲军司认为死掉的那几个统制恰好是与殿前司有隙,也是因为追查公子沛的死因惨遭灭口,这事儿肯定与诸公子争位有关系。但是殿前司又认为侍卫亲军司本来出身就不干净,平日里树敌颇多,才会有此横祸。”
马服君脸上有些无奈:“臣方才去廷尉府走了一趟,两边发生了一点摩擦,现在侍卫亲军司咬死说有人要害公子申,殿前司也不愿意在这方面多做解释……态势非常紧张,臣只好通知相国和廷尉坐在中央,防止他们当面打起来。”
“诸公子争位……和殿前司有什么关系?”听到马服君这么说,齐王田朝也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他就这方面,还有一个疑问。
马服君停了一下,才莞尔说:“王上您忘记了?当初您还在做太子时,东宫的府卫可都是出自殿前司。”
“那侍卫亲军司指挥使可真是好大的胆子。”齐王田朝闭了下眼才道,“寡人还在位,他们就那般急不可耐地表忠心……目夷当前还不会直接与他们下这样的命令,殿前司再蛮横,那也是寡人的亲军。”
气呼呼了一阵子后,齐王田朝语气很是谨慎:“那些帮目夷做事的人就这般自信寡人不会把她这个公主怎么样。”
“事实如此。”马服君还是点头,“现在朝中谁都知晓,公主殿下倒向哪个公子,哪个公子就有取胜的关键。说句不好听的,王上您今时今日,将是知天命之年,这个年纪,在臣等所处的这个年代里,已然算是高寿了。”
“吕丘怀,这种话,章子逝后,也只有你敢与寡人讲了。”齐王田朝说,“你和张世明他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寡人已经和目夷什么都说开了,将错只能就错,但你们不一样……现在不要表明立场,不要被当成靶子,也许,还有挽回的机会。”
“臣知晓。”马服君吕丘怀双手执礼举过头顶,“臣告退。”
结束和马服君吕丘怀的商谈后,齐王田朝就挥手摆驾前往朝露殿,打算与公主目夷商议田昌意的职位。
正好田昌意就陪侍在公主目夷左右,她一听是齐王过来,就准备告退。她内心很抗拒和齐王打照面,因为上回齐王就对公主目夷明确表明过对她的不欢喜了,她还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被这两个人当着面谈论。
“你就与我一起。”公主目夷让黄邵退下,一只手与田昌意的左手紧紧相握。
“别跟我说还要我陪着。”田昌意愣了一下,也任由公主目夷牵着她的手。
“我现在很没有底气。”嘴巴上这么说着,不知为何,公主目夷的声音较之以往更加清晰有力,可能她很享受这种状况,语调充斥着一种愉悦之感,“和魏国和谈的条件没有谈拢。父王应当是被侍卫亲军司和殿前司的矛盾弄得焦头烂额,知道那几个统制的死和我有关系,但也不确定顶职的谁是我的人。所以得来我这里找个话题试探一下虚实,确定我的态度。”
“你会怕他?”
“怕,当然怕了。你知道我一直就是个胆小的爱哭鬼吧。现在被这样找上门,当然要怕死了。但父王来的那么急……看来,接触公子申后引爆那几个侍卫亲军司中臭虫的计划第一步实现的太完美了。”
如果侍卫亲军司把这笔账记在殿前司的头上,或者殿前司完全不觉得侍卫亲军司死的这几个统制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么这两边的矛盾一时间就怎么也缓和不了。
公子沛身死的线头就在这里打成了结,没人关心。公子申一下子就取得了侍卫亲军司所属外军的支持,会是明面上最有实力问鼎齐王之位的公子,成为靶子。侍卫亲军司也负责班荆馆的守卫,但齐王也不可能把守卫班荆馆的人全部替换成殿前司的,这很麻烦。
公主目夷所想的这层意思,田昌意当然明白,但她还不是很理解公主目夷所说的‘怕’。
不过,等到公主目夷牵她的手走出日晞阁,从朝露殿正殿出来,看到齐王车辇就远门外停下,仪仗逐渐靠近时,她脸上的厌烦尽数散去,就像旁边的黄邵一样站直身子,向齐王行礼。
而公主目夷站在田昌意身前,她朝第一眼就往自己这边望过来的齐王露出子女崇拜父亲那般的笑容。
知道亲生的父亲是毒杀母亲的凶手后,陈目夷发誓,要给予那凶手刻骨铭心的的疼痛;知道最敬爱的兄长被亲生的父亲陷入死地后,陈目夷发誓,要给予那凶手无可奈何的懊悔;知道亲生的父亲再度向保护之人伸出毒手后,陈目夷再度发誓,要给予那凶手……
“父王……”公主目夷想像寻常百姓家的女儿那般扑入父亲怀抱求得一点安抚,但是反应过来现今的状况后,她只能将笑容以虚伪的冰面掩盖,“我的父王啊。”
她有些生疏地呢喃起来,眼中摇晃着没有焦点的光芒。
“我就待在朝露殿。”公主目夷半开玩笑似的发问,“应该是没有哪个地方不得父王你眼缘吧?”
齐王田朝没有应声,他伸手摸了摸公主目夷的鬓角,感觉手腕有些凉意:“这天气也凉了,你向来身子骨不好,可要多添些衣物?”
“我不知道怎么挑那些布料。”她一副娇憨的样子在田昌意看来,只感觉牙根疼。
“那就让制衣局的人来。”
“我要和田昌意一起去。”
田昌意很佩服公主目夷这样也能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她把目光投向旁边,并不想接这样的话茬。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大善人,做不了太多的大善事。
果然,听到公主目夷这么说,齐王田朝的语气可就不平静了:“一时好奇可以,但你是要做一国主母的齐国公主,平时行事还是要注意身份。”
公主目轻哼一声,似是撒娇,又像是在耍赖,语气轻快:“良人不是田昌意,我是不会出嫁的。”
田昌意对与公主目夷这副姿态,不是第一次见。阳光为公主目夷的瞳色染上了说不清是专注还是迷离的色彩,田昌意侧看过去,仿佛能从公主目夷的眼中看到端坐在青云之上俯视所见的所有星辰。那是愚昧初生的残忍,亦是道德原始的无知。
天真到令人憎恶。也令人过分欢喜。
而齐王田朝对于公主目夷的这番表态保持了沉默。
最后公主目夷也点出了原因:“您当初也是这般骗取了母后的一颗心,不是么?太子的婚姻是不容错过的外交机会,首先要门当户对,然后为了不让朝堂的各方局势发生变化,对象最好来自于同盟之国,但即使是太子,也会坠入爱河,所有的一切在爱情面前都显得那么黯淡无光。”
齐王田朝大可以无视公主目夷这样的话,他作为君主,只需要表达,从来就不需要解释,但是,他看着公主目夷的脸,记忆中某个人的模样鲜活了一些,他说:“寡人是爱着宣戴的,这一点从未变过。”
“您是爱母后,还是母后身后所能带给您的利益?”
“现在是宣戴,永远都是。”
“要是出现了比您爱母后所能带给您更多利益的所在呢?”
“你给寡人便是。”
齐王回答之快,让田昌意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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