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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去,天地尽头的边线处传来马蹄奔腾的声响,一支身着重甲的骑兵正是由远及近地往姜奢的眼前走过来。
重甲为黑色,像是秦人,但在骑兵身后的滚滚烟尘表明这并非是一支简单的斥候军队,所以应当不是秦人。但若不是秦人,这些人又该是哪些人呢?姜奢想的不是很明白。
“公主殿下,前有不少难分敌我的军队,要稍微躲一下吗?”姜奢就目前来说,驾车的技术算是娴熟了,作为马车夫,她认为自己有这个义务告知对方如今的状况。
“不用着急,姜奢,让他们近些再说。”安坐在马车中的公主目夷语气中没有半点吃惊,乃至于在听闻姜奢的话时,她的眼睛也没睁开。
姜奢不知道的是,在她驾车往东五十里后,函谷关再没有资格能够号称为‘天下第一关’了,它现下就是置于通天大道上的一块石头,凡是过者,皆可绕道而行。
而这般的通天手笔,也不过是在公主目夷的一念之间。
她能够做到的越来越多,但是要付出的代价却越来越少。在上一次仿佛要将全身的血全都吐干净之后,这几日不管吃了多少丸药,这具身体都像是无事那般,一点头晕目眩的感觉都没有。她心思澄明,头脑清晰。
如果真的有什么能够被称作是代价的话……大概就是,睁眼闭眼的区别于她而言愈来愈小,她再不会做梦。
她再没有梦。
无边无垠的黑暗中,已经死去的神明做着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诸天星辰中,存在着一点细小的光芒。
它诞生于开天辟地之时,完全为光所形成的一点灵明代表着神明对于这个世间最初的理解。它不知道什么叫做对,也不知道什么叫做错。它只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它的认知非常有限,它无法从变化的事物中获取新的知识,也无法在变化的事物中获得属于自己的位置。
千万年之中,它都在高天之上,遵循着自己古老的本能,让日夜更替,让四时有序,水往低处流,火有风便是明灭有时……
它从未觉得这样的本能是有错的。
它也从未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的。
直到神明之中有觉得无聊的存在制造出了人。这样,私欲就诞生了。那就像是飘落至弱水之中的一根羽毛。鸿毛不浮,水难载舟,神明在这样的影响之下,终于有忘记了自己职责的人出现了。
神明渴望控制,渴望变得更加强大,渴望命令他人,乃至于渴望杀死他人来威慑他人。就像猰貐的存在,妄图靠玷污神明尸体来获取力量的神明也不是没有。猰貐只是无数不好的结果中的其中一种。
这样的神明已经不再有存在的必要性了吧?!
和本来就盛载了七情六欲诞生的人不同,神明的本性本该高洁,本应该成为所有人约束自身的典范。如果神明亦不复神明本性,那人的混乱就变成了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在那个年代,战火的硝烟,是时刻弥漫在空气之中的。
就是在这时候,有一位神明异军突起,没人知道它是怎么诞生的,诸天星辰之中没有属于它的位置。
它仅是一团污秽,却是凭空能够与诸多星辰共同俯瞰浮世诸生。
最开始的它都不知道该如何发光,它的光芒是从旁的那些星辰身上收集而来的,只不过它也不积攒,只要存有机会,那些光芒又会被它不顾一切地抛撒出去。就是这样,浮光的星屑慢慢延伸出了一条道路,一条两条,然后无数条……在此期间,它被数倍于己的壮丽星辰发现,被打散形体,一团污秽碎裂成数块,以人身存世的她四肢经脉俱废,内脏被尽数毁坏,双目失明,双足膝盖以下被斩断,截面处能够看到森森白骨和累累血肉,她被火焰燃烧,伤口在愈合的瞬间沾染了火焰被灼烧至焦裂产生新的伤口,然后继续愈合,继续焦裂,继续产生新的伤口……换做普通的神明,一定会在长久的折磨中忘记自己的初衷。
但是它没有,她自然也不会。
它要成为真正的星辰,哪怕本质仅是污秽,也无碍它成为真正的星辰。
她要登上那通天的神道,斩落所有与她并存的存在,直到青云之上,只剩她一人。
她是神明中的异类,她不与任何神明为友,在千万年的努力之下,她彻底倾覆天庭,让那三十三重天成为一片断垣残壁。
它还在静静地看着她,并不是作为本体为污秽的那枚星辰,它是全然光芒的,不过它依旧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不会去做自己不该做的。所以在天地最为动荡的时候,哪怕神与神,神与妖,神与修炼者的战争使得天地昏暗了多少次,很快很快,它都会极力让天地重新归为有序。
它并非是神明。
它也非是什么异类。
如果真的要给它一个名字,它应该是天道。
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世间万物由它产生,然后由它湮灭,它需要神明来形成最初的秩序,于是便诞生了最初的神明。当它认为神明已经没有再存在的必要之后,堕神的神明也便产生了。
神明的踪迹消失在大地的三千年间。
在第一个一千年时,它认为给予人所有能够获得的东西,人便不会像神明那样产生私欲,但人还是像最开始的神明那样产生了无聊的情绪,不能加害彼此的前提下,他们将压迫转为了异族,那些被剥夺了神智的妖族,也便是动物,成为了牲畜。
在第二个一千年时,它收回了所有关于人的赠予,并且将神明尚且存世的那些遗物也一并毁弃,认为在那般处境之下,人能够学会互帮互助,但是产生的只有部落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古训,没有厉害的法宝法器,他们用棍棒石头也打的不亦乐乎,木头制作的最早的弓箭,杀了最多的人。
于是在第三个一千年,它接受了这样的现状,不管是神明还是人,不管是有力量还是没力量,导致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它渐渐放弃了将这个世间变得更好的想法,不过在这时,它终于产生了疑问。
什么,能够叫做好呢?
它为什么觉得那样是好,而那样是不好呢?
凭感觉吗?
于是全然的光芒自身也开始产生了污秽,它奋力将些污秽剥离出来,但是疑问一旦产生,没有答案的话,是没有办法断绝的。污秽助长了她的力量,却不能让它再清醒上几分,然后,它终于也成为了一团污秽,终于有了属于自身的神智,然后神智产生了知觉。
它成了人。
它站立在地面上,看着日光从东至西,又从西至东。有些未熄的木炭灼烧着它的皮肤,疼,痛,它能够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逼近,又有什么东西在远去,立体的,重叠的,方位,形状,嗅觉在作用着,此为香,此为臭。听觉亦是,火花轻轻溅落的声音,树木燃烧殆尽前噼啪作响的声音。
它成为人来到这世间的第一遭就是感受着那团污秽在世时所经历的劫难。它认为,如果它能够经历那团污秽所经历的,也许它就能够明白那些事物的好坏对错了。
然而与那时不同,它这时,已然没有那么多的神明与它为难。所以只能能者多劳,让那最后的神明,重演往昔那时的倾天之战。
那最后的神明怎能会是它的对手呢?它诞生了一切,最后的神明也是从它中诞生的,那根本不是一场能够作为参考的战争。
所以它终于对她说:“你的神位,不是天成,也非自为,乃是我赐予你的。”
它将她奉为它的神明,当它成功时,它便失败了。
她终于成为了存世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神明。
但它一声不吭,却是连自己是谁也忘却了。头脑一片混沌,了解的有关于未知的事情越多,忘记的已知的事情也越多。
它开始知晓何为记忆,但是没有一段记忆能够长久存续,它活着,然后又死,死了,然后又活,它做出了所有能够做出的努力,用各种身份想要将这个世间往好的那个方向进行引导,却无一例外都招致了失败。
到了最后,没有半分记忆的它闯入了一处禁地,想要去探寻那所谓神明存续的秘密,为她筑起了神明台,以一介凡人之身向神明多行那祈祷之能事。如果它本就是人,又有什么话好说。可本是天道,却将自己记成了凡人,那于最后的神明而言,又是多大的背叛。
你的疑问,我一直在为你寻求答案,你的命令,我一分不敢懈怠在遵循着,如果最后只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再漫长的等待也是没有意义的吧。
……神明决定将从天道那里得到的所有全数奉还。她诞生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屠尽所有的神明,生死于她而言早就不重要。
她要将它放回到原本的位置上,重新让其成为,千万人之上,神明的神明。
她是田昌意。
它却不是陈目夷。
这便是那册薄书所有的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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