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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绵绵的小雨停在下午,一抹霞光透过乌云,照耀在大地上。雨后的天空像是被洗刷过一般,格外清澈,伴着晚霞的黄光,更加温暖。空气变得异常新鲜,带着一丝凉意。露珠垂挂在枯黄的叶上,滴落在地,摔开万道彩光。
女孩带领张君生来到一处木屋,看得出来,这里十分贫穷——空荡荡的屋子只有一个火炉、一床被子,还有一个木盆。张君生闻到一股潮湿的味道,感觉有些不适,但浑身的寒冷更加使他难受。
“哎呀,我的衣服也湿了……”女孩捏捏自己浸满雨水的衣衫,朝他笑道:“先等一下哈,我去换身衣服。”
张君生拖着冰凉的衣裳,背过头站在墙角,想着父王那绝情的话,冰冷的心渐渐融化成泪水,夺眶而出。
女孩换好衣服,见他委屈地站在那里,无助地用手指抹泪,惹得她心里一阵怜惜,便轻轻走到他的后面:“别哭别哭,心里很难受嘛?我最看不得别人哭呢。”
“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呜呜呜……”
“别哭嘛,我在听的,慢慢说……”女孩的声音如细雨和风,滋润着他的心灵。
女孩意识到张君生浑身依然湿漉漉,便笑着望他的眼睛:“你把湿掉的衣裤都换下来晒干。再这样下去,你是会可爱到发芽的!”
“可是,我只有这些衣服……”
“没关系!”女孩指了指那床被子:“你可以在那里面嘛!”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听话听话!”女孩欢笑地用手遮住双眼:“把东西都脱下来,放到木盆里就好~我不会偷看的!”
张君生别无选择,虽然嘴上吵着不想活,但身体还是老老实实。眼下顾不得太多,不能因为羞耻而浑身受冻啊……于是,他听从女孩的话,一件一件地将濡湿的衣裤脱下,每脱一件,张君生便下意识瞧瞧女孩。
“不得不说,你身上好白啊……”
“你偷看我!”
“嘿嘿嘿……错啦错啦!”
张君生浑身燥热难安,双耳像充了血一样通红。他迅速的将其他衣物脱掉,然后如同猫儿一样钻进那床被子,只露在外面一个脑袋。
“哎哟,你倒是不嫌弃吗!”女孩拨开手指,蹲在他面前嬉笑。张君生将头埋进枕头,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一只大肥白毛毛虫。
女孩一边拧干衣服,一边问向张君生:“说说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话可触动了张君生的心坎,他抬起头,噙着泪水,呜呜咽咽地讲述上午发生的事。父王是何等的绝情,连自己要死都不怕!
“大抵天下的父母,永远是不懂的孩子心意吧……我的父亲也是这样,想要让我和上层人士联姻,我才不会听呢!所以一个人跑到京城,只是这几天的事而已。”女孩既温润又无奈地笑。
“父王说我是替代品,既然这样,我便死给他看嘛!”
“对哦,你是谁的孩子啊?”
当张君生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女孩浑身为之一颤,她想从怀里掏出些什么,但一咬牙,又轻轻放了回去。
“原来是公子啊,这下我可怠慢了!”女孩强装镇定,他细细的审视被子中的少年,确定这与印象中的他相差无几。
不知为何,她并不想将这件事说出来。
张君生伸出胳膊抱住枕头,埋进半边脸:“父王都叫我滚了,明天就去死……呜呜呜……”
“哎呀,怎么总把死挂在嘴边?”女孩鼓起小嘴:“像他们那么不讲理的大人都活得好好的,凭什么让我们小孩子去死?”
张君生将头埋的更深了,两条白净的小胳膊紧紧夹住枕头,十分可爱,让人忍不住想上去安慰,上去抚摸。
女孩并不擅长安慰人,但是她的存在,就足以抚慰张君生冰冷的心,真奇怪,她只要露出笑容,张君生顿觉整个世界瞬间可爱起来,连每一下的呼吸都是香甜的。
“这真是:‘一篝烟翠夕阳间’啊,这般人间绝美,大抵只有京城才会如此绚烂……”女孩凝望门外夕阳,眼眸中的星河仿佛在收集霞光,递于他人温存。
张君生满脸疲惫地瞧着她,丝毫没有这般雅致。他想起母妃为了追自己,一个不慎摔在泥泞之中。那声声入耳的乳名,比父王的眼神更令他痛心疾首。他有些后悔,他很想知道母妃的伤势,但一想到这,脸颊就火辣辣的疼。
“对哦,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呢!”
“……”
“……”
“还是再等等叭!”
张君生十分好奇:“为什么要等下去呢?”
过了许久,皎洁的明月悬挂于高空,夜幕再次降临。女孩看着冲进来的月光,满眼兴奋:“这就是我的名字,猜猜看!”
“这我怎么能猜啊……”张君生紧张地咬手指。
“嘻嘻,就知道你猜不到!”
“知道还要我猜!”
女孩调皮地吐着舌头,小脸粉粉嫩嫩的,仿佛一吹就能破开。
“我的名字叫——南宫流霜”
“什么衣装?”
女孩一个没憋住,直接拍起地板大笑:“你是真的呆呀!哈哈哈哈哈哈……”
“你才呆呢……”张君生声音十分细微,似是不舍得发出声音。
她叫南宫流霜,父亲是南锦县县丞,曾经在姜府上见过的男孩,便是张君生。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熊熊烈火便在心中燃烧。在情思缠绵之下,她用紫色高丽纸亲自书写一封极其隐晦的情书,很快便收到了回信。她从回诗的内容上,认为对方觉得自己小,要等到成年之后才可求亲。好!她等着,她可以为其等候一生。
直到后来,他消失了。再然后,他摇身一变,成了他高不可攀的公子。父亲安排的第二位联姻对象不仅是个纨绔子弟,而且生性好色,极其丑陋,父亲不过是看上对方的万贯家财而已。
但南宫流霜的心早已锁定,她的心是狭窄的,仅能容下张君生一个人。她的心又是宽阔的,能容纳下张君生全部的缺点。
而现在,证明她当初离家出走的决定是正确的,她再次遇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小男孩。
然而她的经历,蒙在被子里的张君生是浑然不知的。
南宫流霜赤脚站在窗前,脚下踏着一片洋洋洒洒的月光,眸子中的星河仿佛是在向夜空传递收集的晚霞。
“其实呢,我也是一条月光,只为享受人间片刻贪欢,便乘着清风来到你的身边……”南宫流霜声音柔细酥麻,双眼闲眺窗外皓月。
张君生望着“月光”化作的女孩,不经意间,一条洁白的光束撞进心中,埋下思苗。她是何等的可爱俊俏!这绝不是上官若紫所能比拟的。
“我说啊,夜已经这么深了,赶快回家吧。”南宫流霜语调十分温柔。
“才不要回去呢!”张君生用被子蒙上脸:“我回去的话,父王一定会笑话我无能,更加小瞧我的。反正我也是个替代品……”
“这样啊,那么你先睡吧。”
“那你呢?”
“我说了,我是天上的月光,到了夜里,是要回到月宫的!”南宫流霜思索一会:“说真的,其实并没有真的想死……只是不想屈服而已……你是有家可回的,难道真的不想回去吗?”
张君生一言不发。
“嫦娥姐姐会帮助你哦!”南宫流霜装作十分兴奋:“如果你许愿的话,就能风风光光回家啦,而且还不用联姻!”
张君生心想真有这么神,她自己怎么还这般落魄?然而并不想扫她的兴,便声带睡意地对月亮说道:“嫦娥姐姐,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我的父王担心我,我想成为父王的一个孩子,而不是一个替代品……”显然,他自己都当成了笑话,不可思议的冷笑,随即侧过身,噙着眼泪睡下了。
南宫流霜蓦然回首,很想说些温暖的话,但话到嘴边,却始终萦绕不出。悄悄地看着半睡的他,便回身披上夜色,遁入星辰。
郑王府
张清梦整个人几近疯狂!他派出寻找儿子的人一批又一批,得到的答复皆是无果。他坐立难安,紧张地来回踱步嘀咕:“怎么会找不到?难道真的出了京城去野山?对!派人去野山,除掉所有的狼!”
一旁的姚秋从未见过自己的丈夫如此焦急,但起因就在他身上,姚秋带着不满说道:“江儿早被你伤透了心,现在还要人家回来?按你所说,不就是替代品吗?”
张清梦的语气十分自责:“从没想过江儿能顶撞我,昨天我心一急,不知怎么就会说出那种混账话来……天哪天哪……这一定是个梦吧……”
“说起来,梦子当初也是离家出走吧?”
“现在哪还有时间说这些,江儿一日找不到,我便一日难以安眠……”
姚秋觉得丈夫有些奇怪,明明赶儿子走的时候,眼皮都未眨一下。但过了一阵,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焦急。他是爱着儿子的,然而却不知如何去表达。
这时,赵红炎突然从门外闯进,跪在地上禀报:“大人,外面有个小丫头说是知道公子的下落!”
“快快请进来!”张清梦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内心止不住的颤抖与兴奋。
……
……
次日
清晨,又是一缕暖暖的阳光照在张君生的脸上,他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的头发像是被谁来回揉|抚,但力度极轻,生怕将它弄疼。
张君生朦胧地睁开双眼,转过头望去,心突然咯噔一声——是父王!?他推开张清梦的手,坐起身裹着被子向后慢慢挪动,满眼恐惧又反感的盯着他。
“不用你嘲笑我!我……我等下我就去给野狼咬死!”
张清梦淡淡一笑,语气十分温柔:“真不巧呢,野山的狼全部都消失了。”
“我……”张君生顿感无尽尴尬:“那我上吊好了!”
张清梦不再复答,而是细细地摸着他的头:“傻江儿,不就是不想联姻吗,为这点小事就去死,也太不值了。自从你走后,你母妃是火急火燎啊,用刀逼着我说:‘必须退亲,不然和你拼命,赶快把儿子找回来!’我可是害怕了,不会让你成亲,快点回去吧。”
张君生想要再次闪躲,但浑身不听使唤,反而愈发燥热难耐。他低着头,像是在自言自语:“您再生一个懂事的孩子吧,反正我也是替代品……”
“哦?哈哈哈哈哈哈……”张清梦蹲在他的旁边用手轻拍他的肩胛:“像你这样又倔又可爱的小孩,天底下谁又能替代呢?”
张清梦见他依旧不愿,便使出欲擒故纵的戏码:“唉,不愿回去的话,记得每年的今日给我上一柱香啊,你的母妃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还不走吗?那你就在这里生活——”
“才不听你的呢!”张君生抓过烘干的衣服:“既然母妃这么想我,那我就回去……可不是因为你!”
“哼,要不是你母妃哭的那么可怜,本王岂会拉下身份来请你?”张清梦嘴上很硬气,但心里兴奋激动到不行,儿子终于肯回家啦!哈哈哈哈哈哈!
张君生换好衣服,跟随着张清梦一同走出木屋,他忽然想起昨夜的女孩。回头望去,却是空旷的一片。他慌张地朝四周看去,没有,没有……
“难道,她真的带给嫦娥讯息,帮助了我吗?”张君生心中思索,脑海中不时浮现月光下的嫣然一笑。
张清梦想起昨日的粗暴行为,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脸颊还疼吗?”
“疼……”
“疼的话,明日父王去给你找个太医,这月就不叫先生来教书了,好好休息吧。”
张清梦终于下定决心,与上官家联姻虽不变,但要待二十岁成人礼之后,才可成亲。为防止儿子再一次做出过激的举动,这件事仅二人知道。虽然上官家极为不满,但张清梦更在意自己的孩子,如果对方敢在朝廷上绊脚,他宁可动兵拘押留骂名于青史。
一回到家,姚秋极其恐怖的冲出,扯过张君生的衣领就要打下去,但还是咬咬牙,收了手:“你到底想怎么样!知不知道我和父王为了你,难受痛苦都到了极点,再胡闹也要有个限度啊!”
张君生心里十分委屈,嘤嘤地哭起来,声音虽微弱,但抽泣声很有穿透力,听了让人十分可怜心疼。张清梦慌忙用眼神示意姚秋,蹲下来慢慢为其揩泪,姚秋则更是心软,直接将张君生搂在温暖的怀里,不住地抚摸他的脊背。
一连过了几日,张君生的心也渐渐平慰,但面对父王,举止中无不带有一丝谨慎与厌烦。这让张清梦十分自责,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委屈地向姚秋诉说,语调竟也像是个孩子:“我发现江儿恨我了,他与我说话时,总是斜着眼,无比谨慎。仿佛我是个外人,而你们才是一家人,我应该怎么做?”
“怎么做?当初的话说的那么绝情,现在想让孩子原谅你,哪有那么简单。”姚秋丝毫不给他面子。
“说真的,七岁那年离家出走,从此恨了父亲一辈子,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事也轮到我的头上……”
姚秋分析道:“其实你们是不一样的,你恨你父亲,是因为你母亲被其殴打致死,心里才有了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而江儿呢?他还小,并不懂得你所谓的‘气话’,父母的每句话他都会当真,对你只是困惑和不解,并不能算是怨恨。只要你能认错道歉,江儿是不会计较的。”
“给一个小孩认错?这……”
“江儿和你一样倔,你不道歉,他绝不会让步,时间一长,可能真的会怨恨。”姚秋看向张清梦,不知他会做出何等反应。
“秋,你要帮我,帮我劝劝那孩子啊,不就是道歉嘛!行!我才不要重蹈父亲的过错,面子丢了就丢了,挽回儿子的信任更重要!”
“并不丢人,反倒为后世开了一个父慈子孝的典例。我当然会帮你呀,但你自己也要努力才好,”
“果然,我的王妃最好……”
“又说没用的话!”
而张君生的房间里,他却始终忘不掉那个女孩。辗转反侧,最终坐起身,推开窗子,窗外月光灿烂,仿佛是她的笑颜。秋风好大,吹动自己飘散的长发。想起了那日她甩动长发,雨水如珍珠般飞溅。
树木黄叶一片,飘散于整片地上。夜晚十分寂静,他望着木屋的方向,久久出神,思念悄然爬上心头。忽地觉得星空浮现出她的模样。他的念头十分纯粹、干净。摸摸自己被她触碰过的鼻尖,想起她满眼的星河。内心十分甜美,呼吸匀停,眼睫轻颤。
好奇怪的想法,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因为思念,他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每天只为能看一眼天上的月亮,想着那名为南宫流霜的月光能照进他的房间,再次温暖他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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