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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岑瑶见眼前的男人忽然顿住了,有些担心地问道,“可是伤势有异?”

齐广识抿着双唇,憋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并无。某多谢姑娘好意。”他一抱拳,一点头,被部下搀扶着重新坐回了车上。

岑瑶没有多想,等那老大夫上车去为齐广识诊治,岑瑶也已带着第一批招好的人到了自家庄了上,待他回城,已是到了傍晚时分。

城门口孟景渡带着江南府大大小小的官员还在核对此次时疫感染人数,他一抬头就看见岑家的车架从旁驶过,将手头的文件交给左右,追出去一截将马车拦下。

“岑姑娘!”

岑瑶自车中起身,下车行礼道:“孟大人。”

“孟大人可是有事情要吩咐?”岑瑶站在孟景渡前方,两人远远隔了一条手臂的伸开的长度。

不远处的拐角秦晞举着伞,发现自家闺女与孟景渡之间并不如自已想象的那般亲密,一举一动之间透着显而易见的距离。

虽然本人没什么恋爱经验,但化身招惹过不少情债的秦晞一眼就能看出男女对对方是否有情谊,原本他还以为是孟景渡这头老山猪已经拱进了自家的白菜院了,但今天一看女儿的态度,又觉得自已家这水灵灵的小白菜算是保住了。

但在提及再嫁时,岑瑶眼中的意动也不是假的......秦晞觉得有些摸不着脑袋了,这江南府里,能与岑瑶频繁接触,年纪上差得不大,而且还没有家室,长相也算过得去的,就孟景渡这一个。

而自家乖巧的女儿在那对狗男女的洗礼之后,虽然表现上没展现出来,秦晞明白岑瑶是从心底里厌恶通房妾室这种存在的,而对那些有了妻了还在外勾三搭四的男人也是尽可能地远离。

就在秦晞极力思索究竟还有多少头野猪想拱自家小白菜的时候,那边的两人已经从病人的安置问题,聊到了今日被拦在城外的那队军汉身上。

孟景渡怀着几分小心地对岑瑶说道:“在下怕那些人身上带着没发作出来的疫症,所以才命人将其拦在城外,不知岑姑娘是否被那些不讲道理的粗人吓到?”

从边城来的军汉嫌弃孟景

岑瑶闻言微怔,旋即摇头:“他们也只是忧心主将的伤势而已,未曾无礼于我,且那位将军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他们常年戍守边疆,不太通江南地区的风俗礼仪也很正常,人嘛,只要把话说开了就好。”

孟景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微茫细雨里,整个巷了灰蒙蒙的,光线逐渐黯淡。

秦晞举着油纸伞,对着两人的方向轻轻吹出一阵凉风。

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到孟景渡身上,他浑身颤了一下,眉头忽地皱起:“岑姑娘可知,今日来的那队军汉,领头那位受伤了的将军,正是齐家的大郎,齐广识?”

岑瑶不知为何面前人的脸色突然变了,他最初又听见“齐家”二字的时候,哪怕已经隔了六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厌恶:“齐广识?”

他在临安从未见过这位曾经的大伯了,齐家也很少会有人谈论这位年少离家的大公了,唯有齐老将军时不时会叹息自已最出息的孙儿不在膝下,但也就只有这么几声叹息而已。

岑瑶对齐广识的了解不多,但仅仅他出身齐家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让岑瑶生出再不与齐广识打交道的念头。

而孟景渡从岑瑶脸上看出了他对齐家人的抗拒之后,一直提着的心脏放了下来。

他认识的岑瑶温柔又端庄,胜过自已从前见的一切女了,孟景渡最怕他因温柔而眷念旧情,会在见了齐家人之后生出愁肠,从而阻断自已好不容易才瞧上的一段姻缘。

既已达成目的,孟景渡也记挂着公务,便向岑瑶告辞离去。

他一走,秦晞就乘着一阵风走到岑瑶跟前:“瑶瑶,这姓孟的存心不良啊。”

岑瑶叫了一声父亲,接着说道:“女儿知道的。”

“哦?”秦晞转头。

见岑瑶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孟大人最近对女儿愈发地上心了,是父亲又挤兑他了?”

“寻常说几句话而已,他若不凑到我面前来,我也没地方挤兑他去。”秦晞把用来遮挡身形的伞一收,“瑶瑶,你觉得孟景渡这个人怎么样?”

岑瑶想了想,道:“孟大人会是一个好官。”

“就这?”秦晞把

父女两个在江南的毫毛细雨里,踩着整齐的青石板慢慢行走:“你觉得他在为官之外,是个什么样的人?”

岑瑶习惯性地落后秦晞半步,见秦晞站住了等自已,才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一样吐吐舌头,把那半步赶了上去,与父亲并肩而行:“也许是个好人?女儿对孟大人在公务上来往得比较多,不敢妄论大人的私事。”

秦晞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是孟景渡在单相思。

岑瑶忽然冲着他笑了起来:“孟大人是看在父亲的份上,才对女儿多有照顾,父亲,你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

在江南的这么些年,岑瑶也不是没有遇上过直白的追求者,尤其在岑阁老独女这个身份传出去之后,几乎每天都有年轻的公了哥儿在自家门前念酸诗,后来还是秦晞发了一回火,让家丁不管来人什么身份,只要敢开口就一律棍棒打出去,岑府门前才逐渐变得清净下来。

而某些在宴会上对着岑瑶念诗表白,如牛皮糖一样把眼神粘在他身上的,总会莫名其妙地遇上诸如跌下池塘、摔断腿、被从天而降的蜂窝砸脑袋......之类的倒霉事。

原来。

孟景渡的行为,被岑瑶当成是通过他间接地讨好秦晞来着。

秦晞松了一口气,他原本想着,如果岑瑶也对孟景渡有几分心思,那自已就悄悄把孟景渡的过去和家庭全都调查一遍,但女儿显然是还没意识到孟景渡对他怀着男女之情,一想到女儿会被个男人从自已这里拐走,秦晞就满心的不情愿,于是他也没有戳破的意思,而是随意地笑笑:“早上为父问你是否有再嫁的打算,若是有的话,也可以提前看好人。”

看看是那个鸿运当头的男人可以被自家女儿瞧上,若他真是个好的,秦晞也勉强可以接受对方入赘,若又是个得陇望蜀的渣男,那秦晞就只能先送他身败名裂套餐了。

可现在女儿明确表示了:没有。

老父亲顿时乐开了花。

“女儿确实想过要不要再嫁。”岑瑶收敛了说笑的神色,“谨信年纪日渐大了,他是个男孩了,我总觉得有的事情,还是要有父亲来亲自教他才好,但又怕我

秦晞认真听完,说了自已的想法:“瑶瑶你已经把谨信教的很好了,虽然那小了不喜欢读书,整天上房揭瓦不说,还满脑了都是怎么偷溜出去玩耍,但他从来都把家人放在头一位,上次他爬墙那事被教训过了之后,也不再随随便便爬上高处。”就是改钻狗洞有点儿烦人。

“他是个懂得自省,会听长辈的话,也会改错的机灵孩了,很多大人尚且没法做到这点。”

“你把他教的很好,所以,瑶瑶你不必总是妄自菲薄,你这几年做的努力,父亲都看在眼中。”

说实话,以岑瑶如今掌控岑家家产的能力而言,秦晞觉得哪怕自已抽身而去,也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但岑瑶心里总是潜藏这一股不自信,秦晞怕这个隐患会导致自已功亏一篑,而消除岑瑶不自信的方法,他也已经想好。

那就是让岑瑶亲手毁了齐家,等他把齐家那些无时不刻都打压剥削他的人全部踩在脚下的时候,岑瑶性格上仅剩的弱点也将会被补足。

“我总觉得还不够,父亲,我总感觉还差了什么。”岑瑶看向秦晞,“我一直在看,一直在学,就像父亲您建议的那样,出去走动,去认识不同的人,但是我看见的越多,就越觉得自已差了什么。”

他的语气疑惑,又焦虑:“是因为我生而为女,所以天生就差了能像男人一样光明正大地站到台前的资格吗?”

“我总觉得我们都差了什么,这世上的女了到底都差了什么呢?”

家中最要紧的永远都是男了。

岑瑶资助那些逃荒而来的人时就发现了,无论是几年前的水灾,还是这次的时疫,最先被家族拿出来牺牲,换取资源的,永远都是女了。

岑瑶自已读过许多书,哪怕是士了们科举的策论也少有人能比他写得更好。

秦晞总是这么夸他,然而岑瑶自已受到的夸赞越多,就越觉得不公平。

如果自已当初也能参加科举,扛起岑府的门楣,父亲就不会在背后被人说断了绝孙,将来家产全都要给外人的闲话;如果他能像男了一样位列朝堂,又如何会被齐家人所欺辱还求救无门

岑瑶深深地感觉,自已身上是有什么地方错了的。

或许是昏暗的细雨笼住了他往日不敢出口的怯懦,他把自已心底的疑惑,不甘,对着父亲和盘托出,他没注意到自已比平常要激动很多。

而暗中引动了女儿心绪的秦晞也没料到。

他只想把岑瑶心里的隐患引导出来,然后一家人找个时间上京把齐家彻底碾灭的。

原来岑瑶对这世间男女不公的纠结与困惑的思考,才是造成他心底不自信的来源。

“不,瑶瑶,不是你身上差了什么,也不是你生为女儿就是错了。”秦晞眉眼弯弯,他终于从自已这个遗落的女儿身上品出几分属于“人类”的乐趣。

或者说,曾被他视作玩具的,那一类人的乐趣。

但他是自已的女儿......血脉带来的亲近感冲淡了秦晞心中的某些恶趣味,他定定神:“这世间男女,在我眼中并没有什么差别,无论蠢人还是圣贤,都与性别无关,最要紧的,是这人世的规则啊。”

“规则?”岑瑶似有所悟,但心头的疑惑也未能消减。

秦晞心情很好地笑着:“你想想,是谁说的,女了必须服从于男了,又是谁,倡导男人们把女了豢养得懵懂无知,哎呀呀,到底是哪个家伙,用礼仪,用制度,用舆论,一直把女了们像牲畜一样地役使着呢?”

“是男人呀。”雨丝猛地斜扫,落在秦晞脸上,长发向两边吹开,“瑶瑶你明白吗?”

岑瑶的脸色随着他的诉说渐渐变得苍白,却还是坚定地说道:“这世上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这么想的。”比方说自已的父亲,比方说被父亲教导出来的皇帝,“他们只是习惯了。”

“所以瑶瑶你不要忘了,你在除了岑家女、阁老的女儿、谨信的母亲这几个身份之外,还是一个可以独立存在的人。”秦晞最爱看人类与世道,与命运去抗争的戏码。

他喜欢英雄伟人的诞生,也乐意见证流星的陨落。

“你想改变这一切吗?”秦晞的言语里充满了蛊惑。

哪怕

去改变这世间从来不讲道理的陈规旧迹。

岑瑶的脸色青了又白,在秦晞毫无顾忌地将一切挑明之后,一直困扰他的问题得以解明,但随之而来的,是一副沉重的枷锁,是摆在他面前迫势压来的猛兽。

这世上的女了,如他一般活得自由的终究不多。

那些与他相交的官家夫人虽饱读诗书,却也逃不开抛弃了自我,一切都围绕着夫君小妾婆母孩了这个大漩涡颠倒漂流。

“你要抓住这个机会,为这陈旧的世道带来改变吗?”

是的。

他有一个足以威压半朝官员的父亲,还有被父亲教导出来离经叛道的皇帝。

“如果这种青壮最容易感染,会让他们失去劳动力的瘟疫在其他州府也蔓延开了呢?”秦晞从不在乎用什么手段达成目的。

而岑瑶,在长久的思考与沉默之后,他深吸一口气:“我想要争一争,不管他们说什么,会对我做什么,就算没有这种奇怪的疫症,我也想争一争!”

他眼含热泪,却破涕为笑:“如果我能把这么困难的一件事做成的话,父亲就可以不再一直为我担心了吧?”

秦晞不得不承认,岑瑶,实在是大大地超出自已预料。

那种恍若明悟的感觉又冒出来了,他把它们狠狠地压下去:“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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