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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也,消消气吧。

——鸢也,你是想冤死我。

——鸢也,我疼。

——鸢也,你信我吗?

鸢也,鸢也……

她说了多少次她叫沅也不叫鸢也,可他每次对她的呼喊都是鸢也,低低的嗓音,缓缓的语调,唇齿间念出了缱绻的味道,就好像她不在的三年里他一个人喃喃过多少次。

她以为自己是无动于衷……明明当时听那些话的时候就是无动于衷,可现在突兀地回忆起来,每个字却都如一把刀在她心上研磨。

疼啊。

鸢也咬住了自己手臂的衣服,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又为尉迟哭了一次。

“……鸢也?”忽然有人喊了她一声。

鸢也泪眼模糊地抬过头,竟然是南音,南音惊讶地看着她,又看到她身上斑驳的血:“你这是……”

鸢也马上转身背对着她,不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匆忙从包里拿出纸巾擦去眼泪,瓮声瓮气地说:“……不小心摔了一跤,挺疼的,没忍住就……可能是快到生理期,情绪比较脆弱。”

“……”南音叹服,“你是不是经常撒谎啊?都不打草稿的,张口就来。”

鸢也很少在外人面前掉眼泪,只觉得怪丢人的,才下意识找了借口,但其实在南音面前,她没必要这样。

她那条手臂已经被血浸红了,南音不跟她废话别的事:“先去医院。”

鸢也没再为难自己,点头答应,南音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扶着她上车。

南音是开车路过这里,无意间看到一个挺眼熟的身影走进巷子,那条巷子她熟,里面什么都没有,就挺奇怪她进去做什么,所以才会停车跟过去,没想到会看到她哭的样子。

她的印象里,鸢也是遭人软禁,还能装疯卖傻传递消息逃出升天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在外面哭成这样?

虽然好奇,但南音没有问,只把她送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院,挂了急诊。

医生很快就来帮鸢也处理伤口,南音看着:“这是拿刀割的吧?多大人了,还自残呐?”

鸢也瞧了眼手臂上的伤,也觉得挺可笑的:“心里疼的时候,就想让自己的身体也疼,我这臭毛病这么多年都改不了。”

当年尉迟带白清卿出席Sirius慈善晚宴,她带着伤追过去,把自己刀口折腾裂了还不离开,就是在自虐,想用身体的疼,把心里的疼压下去。(035)

淡妆也盖不住她的脸色苍白,南音一猜就中:“那里离晋城警局很近,你去见尉总了?”这伤和他有关?

鸢也眼睛还有没褪去的红:“嗯,单方面跟他吵了一架。”

单方面。南音默默记住这个关键词。

医生处理这种伤已经很熟练,一边包扎一边说:“再深一点就要缝合了,缝合一定会留疤,女孩留疤多难看啊,将来夏天都不好穿短袖。”

“嗯,下次不会了。”鸢也低低地应,医生包扎好了便去开药,护士取药。

鸢也走到一旁的椅子上休息,因为失血过多,指尖冰冷,她用另一只手包住自己的拳头,却是捂不热。

南音用一次性纸杯倒了热水给她:“喝点水吧。”

“谢谢。”鸢也接过,将杯底贴在手臂上,借着热水的温度,终于让手找回了一点知觉,南音坐在她的身边,又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包住她那只手。

围巾还带着她的体温,暖融融的,鸢也心里熨帖了许多,就将这几天的事,对她说了一遍。

南音起初听完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叹了口气,好像是无话可说,之后护士取来了药,她就扶着鸢也离开医院,上车,启动,开去哪里鸢也没有问,她靠在椅背上,像在想什么,又像只是在单纯放空。

最后南音把车开到江边,笑着道:“这里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可能是风景太简单,所以没什么人来,但是很安静,很舒服。”

鸢也跟着下车,江风扑面吹来,空气很干净,吸入肺腔里兜转一圈,仿佛能洗涤所有阴霾。

她原本沉甸甸的心情,也稍稍减轻了重量。

太阳已经落山,但天还没有完全黑,灰蒙蒙的一片里,月亮悄然探了出来。

鸢也站在江边的护栏处,远望着水天一线,忽然听到南音说:“一切源头,是尉总在巴塞尔算计了你,后面所有事情都是因这场算计而起,而你心里过不去的坎,也是这场算计。”

她旁观者清,一下就点出鸢也最纠结的点。

“这场算计,尉迟和陆……什么来着?”南音听过就给忘了。

鸢也笑了一下:“陆初北。”

“他们的解释都是一句‘为了保你的命’,但其实没太大的说服力。”南音很通透,“如果只是想通过假死来保你的命,有的是更加简单方便的办法,制造一起车祸,或者绑架撕票,尉总那么聪明的人,一定有更完美计谋让你‘死’得很真,何必大费周章,动用那么多人力物力,做那么大一个局?”

“因为没有太大说服力,所以你觉得,保你是第二,利益才是第一。”

鸢也弯腰从地上捡起几颗小石子,往江里丢,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嗯。”

就是这样。

只是为了把她从兰道眼皮底下摘出去,尉迟一定能想出更尽善尽美的办法,而不是把她丢到巴塞尔经历九死一生。

她至今都很清楚地记得,那时候追着她的人有两波,后来证实兰道那波是法国人,尉迟那波是美国人,美国人最开始追着她就是紧一阵松一阵,再在小圆的配合下,把她引到了难民营,以及难民营之上山林里。()

这样的做法,她很难不怀疑,追追放放是在拉锯什么?比如尉迟在和兰道谈判,一开始许诺四大港口,拉锯之后多加了南北岛屿……

她心里太梗这个点,这是一切事情的地基,地基摇摇欲坠,那么其他解释都是如空中楼阁那般,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鸢也又拿了一颗石子,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掷了出去,水面“咚”的一声。

南音徐徐地解析着:“但尉总为了你,连顾氏都可以不要,利益第一又不成立了,使得你原本坚定要恨尉总这个薄情郎的念头动摇了?”

梨苑曾经的当家花旦,哪怕平时说话,尾音也习惯性上扬,偶尔也会带上几个戏文里才会有的词,很有一番风韵。

鸢也静默了一小会儿,轻轻地“嗯”了一声。

刚好六点整,她们身后路边的灯,由远至近依次亮起来,照出江水悠悠。

南音点了一根烟,红唇含着烟蒂道:“恨了多年,以为是罪魁祸首的人,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最爱你的人,完全颠覆你的‘以为’,换我,我也冷静不了,不过我这一刀不会割在自己身上,我会割在他的身上~”

鸢也淡淡弯唇:“铁栏杆隔着呢,我想割他也割不到。”

南音扬起眉:“按照他宁愿挨你一箭也要你‘消消气’这一举动来看,你要是提‘让我割你一刀’,他应该会主动把手伸给你。”

这对准前夫前妻都没太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儿。

说着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眯了一下:“不过这些狗男人,混账男人,王八蛋男人啊,都一个德行,好好说句话能要他的命似的,非要搞得神秘兮兮,不知道是还以为他是联邦特工,要隐藏什么惊天大秘密呢。”

鸢也知道她是故意说玩笑话逗她开心,消化了这么久的情绪,她也冷静下来了,不想辜负她一番好心,插科打诨接一句“没准他们真的有机密任务”,不过这个时候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

一个她以前从来没有浮现过的念头。

那就是,一切事情发生之前,尉迟为什么不肯告诉她,她的真实身份?

陆初北说,当年在泽城,尉迟就问过了他一句“如果老教父有私生子女流落在外,怎么办”?

由此可见,尉迟很早就知道她不是姜家的亲生女儿,而是沅家私生女。

为什么不告诉她?仅仅只是因为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这是最合理且理所当然的解释,鸢也之前一直这么认为,所以从来没有多想,但是现在,她沿着观江长廊走着,思绪一片落在江面的枯叶,浮浮沉沉。

——我妈妈和沅晔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很恩爱幸福,清婉总是对我说那个男人哪里好哪里好,我第一次见她那么开心,可是没半年,清婉就变得很痛苦,他们分分合合,纠缠了很久,直到下嫁给姜宏达。

——有一次她梦魇,我听到她喊什么‘不该,不该’,醒来后又哭了很久。

这段对话是当年她被软禁在尉公馆,尉母唯一一次去看她,在她的追问下,对她说的事情。(209)

当时她就有过疑虑,她妈妈和沅晔在一起为什么要隐瞒她外公?甚至因为怀了她,不想被发现,选择下嫁姜宏达,艾尔诺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门庭,为什么要这样遮遮掩掩?

她妈妈那么端庄的人,会是什么事情会把她逼到梦魇,不该又是什么不该?

当了沅晔和兰道的第三者?鸢也蹙眉,不对,她今年29岁,兰道嫁给沅晔只是27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沅晔未婚,和她妈妈在一起,大可以光明正大的。

他们这样遮掩关系,和尉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有关吗?

尉迟放弃那么多简单又安全让她“死”的办法,非要选择最复杂莫测的巴塞尔山林之局,又和她的身份有关系吗?

这个想法来得突然,但如同一颗种子落入沃土,控制不住地野蛮生长,她觉得自己这个联想和怀疑并非没有道理。

只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又事关艾尔诺家,查大概是查不出什么,那么现在能回答她这些问题的,只有一个人。

鸢也脚步顿住。

南音一直跟着她散步吹风,见她停下,侧了侧头:“怎么了?”

鸢也一时没说话,直接拿出手机,点开APP,南音凑近了看一眼,发现她在定机票,讶然:“你要飞巴黎?”

鸢也沉声:“我要去弄清楚一件事。”验证她这个大胆的猜测。

在小巷子里捡到鸢也时,她泪流满面身上血迹斑斑看起来好不可怜,从医院出来她亦是茫然空洞不知道该做什么,而现在,她的眼睛已经恢复清锐,明亮如此刻夜空的皎月。

南音就知道她好了,弯弯唇:“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鸢也笑:“不,我自己可以。”

她说可以,南音就没有再强求,也没有问她要去弄清楚什么事,刚才一样,不问,等她自己想说的时候,她再聆听。

鸢也定了最近的航班,起飞时间是一个半小时后,她说走就走,不过走了几步,又跑回来抱了一下南音,低低一句:“谢谢。”

谢谢把她从小巷子里拉起来,谢谢她送她去医院包扎伤口,谢谢她带到到江边,解析整件事,还提了那句“联邦特工”。

更谢她,无形中的关心和心疼。

南音不兴这一套,拍拍她的肩膀:“腻腻歪歪的,去吧。”

“嗯。”鸢也放开,直接从路边拦了出租车,“去机场。”

车上,她先打出一个电话:“安莎。”

“沅总。”

“你带阿庭和小十、小十二去青城,我大表哥家。”鸢也说。

“好的。”安莎下意识答应,应完了才觉得不对,“怎么了?”

鸢也抿唇:“最近晋城太乱,我不想让阿庭看到关于尉迟的所有消息,青城安静一点,他们去那边我比较放心。”

安莎明白:“好,我这就安排私人飞机。”

挂了电话,她又给苏星邑发信息:“苏先生,我有事要离开晋城几天。”

“去哪里?做什么?”苏星邑是几分钟后回复的。

“宁城,我去看看浮士德小区是意外还是人为,人为的话可能是谁做的?”鸢也没有说实话,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对苏星邑撒谎。

“我不弄清楚,心里总七上八下,怕有另一股势力暗藏在背后,他害完了尉迟,就会来害我。”

又过了两三分钟,男人一如既往简洁:“小心点。”

鸢也回了个OK的表情,然后锁了屏,机场也到了,她快速办理手续,过了安检,就登上飞往巴黎的飞机。

十二个小时后,飞机在戴高乐机场降落,鸢也走出大门时是凌晨一点钟,巴黎的夜空比晋城黑,衬得月亮分外明亮,她眼睛映着光,看不见浑浊。

她先找了个酒店休息,换了身衣服,待到早上八点钟,才去艾尔诺庄园。

管家看到她来,万分意外,鸢也没有多做解释,只问:“我父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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