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子佩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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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四十多个小时的旅途劳顿，傍晚时叶子佩终于踏上了通往叔叔家的最后一段村路。距离上次回乡已经一年多了，上次还是高考刚刚结束之后。

两天前叶子佩正在旅店前台忙碌，突然接到了叶晓宇的电话。子佩心理莫名一阵发慌，心想这小子正在备战高考哪里有时间给自己打电话。

姐姐，爸爸没了，电话里晓宇抽泣的声音。子佩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叔叔虽然性格怯懦软弱，但正值壮年身体一向健康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叶晓宇低沉的哭啼声断断续续述说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叔叔跟村里的几个叔伯结伴去后山摘野生地黄，结果不小心从山上滚下来，偏巧又摔在了山脚下修路堆放的枕石上。晓宇因为在县城里上学，第一个赶到了医院，可还是没有见到叔叔的最后一面。

姐，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回来。叶晓宇哽咽着说完事情的经过后小声叮嘱叶子佩。

“为什么？”

“别问了，姐。反正你不能回来。”电话突然挂断了。

子佩的心情异常沉重，叔叔是她这个世界上的唯一长辈，都说好人一生平安，可亲爱的爸爸妈妈，淳朴善良的叔叔为什么都离开了，止不住的眼泪流淌到了腮边。

可是想到晓宇不让自己回去，子佩百思不得其解。虽然婶婶和姐姐叶晓霞讨厌自己，当然自己也恨她们，但叔叔是自己的至亲抚养自己长大，子佩还是决定去送叔叔最后一程。于是子佩跟旅店的老板请假又转回学校跟导员说明情况，当晚就踏上了南下的火车。站台上冷风飕飕，子佩看着手机上子昂的大头贴笑容灿烂温暖，禁不住用手反复摩搓着子昂的脸颊，想给子昂打电话，可想到他明天专业课考就忍住了手，轻吻了一下屏幕，心理默念着亲爱的，明天不能陪你考试了，预祝你一切顺利！

火车、汽车然后是乡村公交，一路颠簸终于又回到了小山村。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门前的土路弯曲向前，每当有车辆经过时依然尘土滚滚飞扬。还有那棵陪伴自己长大的星星树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道边，一年多不见，虽然褪去了枫叶的彩色斑斓，不再绚烂耀眼，但它的树干变粗了枝丫更加茂盛，此刻在烈烈寒风中摇曳着遒劲的身姿。

院门敞开着，偶尔有村民进出。子佩站在大门外踌躇不前，院子里新盖的二层小楼在旁边低矮土坯房的映衬下格外醒目，一楼中间的大门同样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有嘤嘤的啼哭传出来。

子佩看着这栋漂亮的小楼心潮起伏，第一次看到它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一年多前，子佩刚参加完高考，当她提着大包小包一路风尘仆仆从县高中回来时被眼前的景象弄蒙了，才半年多的时间一栋精致的二层小楼拔地而起，白墙灰瓦，中规中矩的对称结构，一对大红灯笼挂在门廊上喜庆夺目。子佩在院门口正迟疑着左顾右盼，被从楼里跑出来的叶晓宇拽进了院子。

“子佩姐，快进来，这是咱家新盖的房子。”

“新盖的房子？哪来的钱，买彩券中奖了？”子佩很是吃惊，仅凭四处打工的叔叔和在家务农的婶婶是无论如何也攒不出眼前的大房子的。

“这个这个——哎。”叶晓宇欲言又止，抬起手胡乱地抓挠着自己的寸头，“你别问了，姐。走，我带你到楼上看看。”说着放下子佩的行李，领着子佩上下参观起来。

房子宽敞明亮，和低矮的土坯旧房真是天壤之别，崭新的柚木家具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楼上有三间大房子，只有一间放了一张床，其余两间空空的没有任何家具。这两间没人住吗？子佩好奇地问晓宇。晓宇吱吱扭扭憋了半天不好意思地跟子佩说这两间房是婶婶留给他以后娶媳妇用的。

娶媳妇，你还不到十七岁呀，子佩笑了。半年多不见晓宇长高了不少，也强壮了不少，可回想起小时候背着他去上学的情景，感觉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感情这种东西是日积月累的结果，尤其是在孩童时期的记忆因为心无旁鹫，你对他（她）好，他（她）会记得深刻而长久。小时候每当子佩无端被惩罚时，晓宇是家里唯一敢为子佩跟婶婶理论的人。

“只有你一人在家？”子佩注意到楼上楼下只有晓宇人单影只。

“妈和姐姐去我外婆家了，爸爸这几天都跟着东塘口的权伯他们去山上采野生地黄，有人来收山货说能卖很多钱。”

这个为什么不拆掉？子佩指着黑魆魆危立在旁边的旧房子问。这个这个，叶晓宇吞吞吐吐又开始胡乱抓头发。子佩知道这可是他儿时养成的习惯，每当作业不会做或是遇到纠结事情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挠头。

我爸不让拆，他说他要住在老房子里。这让子佩感到更蹊跷了，叔叔放着青砖大瓦房不住为什么要住低矮破败的老房子？

“子佩姐，我还没问你考得怎么，能考上大学吗？”晓宇忽然没头脑的问一句。

“当然没问题，发挥正常。哦，对了，我把高中三年的课堂笔记都带回来了，留给你，下一个看你的了。喂，你有什么事情瞒我？”看见晓宇不停地抓头，子佩奇怪地追问。

“哎，我实话实说吧，子佩姐。”晓宇终于耐不住说出了隐情，“妈妈看到村里十多户人家都盖起了漂亮的小二楼眼馋，就趁着爸爸外出打工不在家，先暂后奏把你爸爸留给你的存折里的钱都取出来，好像又去信用社贷了两万多盖起了这栋楼。结果还没等盖完，爸爸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急匆匆回来想要制止，可是已经晚了，工钱料钱都给出去了只能盖下去。爸妈大吵了一架差点儿离婚，结果就是爸爸不肯住新房，一直住在老房子里。可是，你上学的钱没有了，念大学是不是要很多钱呀？”

“子佩姐，这事儿是妈妈做得不对，可是我和爸爸都没办法制止，你也知道妈妈凶起来的样子爸爸怎么是她的对手。爸爸他很可怜，你别恨他。”晓宇渴望的眼神注视着子佩，满是无奈。

“我怎么能怪他，没有叔叔我恐怕高中都读不了，还谈什么上大学。”子佩低声回答晓宇，又像是自语。可是想到上大学的费用忽然没了，骤然心烦意乱忐忑不安起来。子佩把自己的衣物包裹统统放进了旧房里，还是原来那间她与叶晓霞共住的房间。刚打开房门一股霉味就冲出来，屋里落满了灰尘，墙角还堆放着一些杂物，显然很久没人居住了，潮湿阴暗正如此刻的心情让人难过。

眼前这座漂亮的小楼让叶子佩思绪万千。很小的时候她经常在梦里梦到一座涂了橙色墙漆的大房子，房顶被一片巨大的树荫笼罩，一年四季变换着不同的颜色。爸爸妈妈的身影虽然模糊但确是天天出现在梦里陪伴在她成长的每一天。可是现在……

叔叔是第二天的早晨回来的。他比以前消瘦了不少，努力向前佝偻着身体平衡身后坠重的竹篓，使他看起来单薄而脆弱。子佩跑过去帮着叔叔卸下沉重的竹篓，眼角有些潮湿。

看到子佩回来叔叔很高兴，他连忙安慰，叔叔还有把力气，这些活都不算什么。然后拉着子佩看他竹篓里的东西，这些都是这几天采的野生中药材，是山神爷给的宝贝，很值钱的。接着他又跑去新楼上下看了一遍确认婶婶还没回家后，跑回旧屋从床下的一堆杂物中取出一个布满锈痕的废旧热水瓶，打开木塞用力拍打瓶身，一个小布卷抖落出来。

“孩子，这是两千块钱，快收好。”叔叔用布满老茧的粗手打开布卷，里面露出用橡皮筋捆扎结实的两卷钱。

“这个我不能要，我十八岁了，我说过上大学的钱我会自己赚的。”子佩紧锁眉头心疼地望着叔叔捧着钱的手粗糙而干瘪，厚厚的指甲咧开缝里满是泥土。

“快拿着，孩子。是叔叔无能，让你从小受委屈，十几年了叔叔知道你受的苦，好不容易长大了，学习成绩又好，大学一定会考上的，叔叔替你高兴。可是你婶婶怕高考以后我把你爸爸留的钱都拿给你，就趁我不注意偷了我的身份证去信用社把钱都支出来了，又趁我在外地打工找人盖起了这座小楼。叔叔对不住你，眼瞅着就要上大学了却没有看住你上学的钱。”。

&bsp&bsp“可是房子已经盖起来了，又不能拆掉，老房子太潮，您还是搬到新房住吧。”

“不可能，我躺在里面怎么能睡得着，那是你爸的命换来的呀！你婶婶太过分了，原谅叔叔无能。”

看着老泪纵横的叔叔，子佩想安慰他几句，可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夜晚子佩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叔叔佝偻的身躯和慌乱藏钱的样子总是交替着在眼前闪现。这些年来叔叔为了自己忍气吞声，对婶婶层出不穷的责难一味忍让，为的就是让自己在这个家里好过一些。子佩年纪虽小，但她能感受到叔叔很努力的把自己寄人篱下的苦楚将至最低，他自己却饱受磨难。

第二天清晨当子佩醒来时发现了枕头下的布卷，她急忙奔到叔叔的房间早已人去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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