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幽幽牡丹灯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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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僧人来得莫名,关鸠心中倒没有多少顾忌。
酆都府内也未曾有人提及过会有比丘前来。
他是相效仿地藏菩萨?
如他先前所言。
善法是幻,恶法是幻。
本来就是空无一物。
这僧人的态度倒是有些耐人寻味,不过言谈举止皆是予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虽是禅师,却相当平易近人。
对关鸠的态度也算是亲和。
放在见到净昙身影的刹那,关鸠便是能感受到净昙身上那源源不断的佛气。
虽是轻柔,不失刚韧。
有这么一个助力,此番行动自然会轻松不少。
“禅师是头一次来吗?”
两人沿着河岸行径着,这里曾经聚着不少走鬼商贩,船夫艄公以及善男信女。
如今都已化作灰烟而去。
两侧的民屋大半都已倾颓。
好似有数十年无人打理一般,苔藓悄然爬满屋门,檐头坐落的瓦片受到剥蚀,蛛网缠绵在木梁上。
死气沉沉,不复光鲜。
关鸠看着眼前惨淡景色,心中自然起了千般感叹。
“并不是头次,只是初时得到南都巨变的消息,我还是不敢相信。知道亲眼见证一番后,不得不感叹一番无常可解。”
说着,口中又打了一句佛号。
“大师的意思是这件事已经传播开来了吗?”
关鸠有些不太明白,这是来不及封锁消息,或是有意让天下皆知?
对于这上朝的信任,已经跌到谷底。
“阿弥陀佛。”
净昙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告了一声佛号。
答案,不言而喻。
当下一片死寂,自然是瞧不出些什么。
那些沾染了残余煞气化作恶鬼的生魂相当狡猾,见到修为不低的阴曹吏便会蛰伏不出。
它们通常都是带有执念,存活在这世间。
因此关鸠在接到这任务的时候,便断定这恶鬼便是在金川河一带出没。
可恶鬼尚存灵智,自然不会犯傻到真去寻修者晦气。
“大师,为了方便起见,我们需要装扮一番。方才那具尸体并无外伤,但已经失了精气,想来是魅鬼作祟”
关鸠心中有了打算,看了眼净昙的打扮。
“这个我明白。”
说着,净昙敛去一身佛气,身形逐渐变小,与关鸠等齐。
身影变得佝偻许多,皮肤皱起。从旁人眼光来看,与老翁无甚差别。
“这下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声音嘶哑,脸上的皱纹挤作一团,关鸠愣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净昙手中还变出了一锣鼓,化作了打更人的模样。
关鸠点了点头,身形一变。
变成了一酒糟鼻子,挺着个肚子的巡房捕快。
“小友可是大概清楚了这鬼物的身份?”净昙行在关鸠身侧,探询地问了一句。“虽说那人是阳气泄尽而死,但也不能全然肯定那鬼魅徘徊在金川河附近。”
“不,我非常肯定。”关鸠果断地摇了摇头。“这风月场所都是立在河畔,生魂返阳必然是带有执念,想必在此附近自是能感知到邪魅存在。”
邪魅沾染煞气化鬼不久,纵然手段诡异,终究是道行太浅。
在河水两侧随意搜寻一番,自是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净昙默默点了点头,关鸠所说恰好是他心中所想。“那么小友若是寻到,想要如何处置?”
“禅师意思是?”
在修为达到三阶之后,肉身得到一番锻炼后,在身体内便会凝实佛心。
所谓‘佛心’,便是佛修宏愿之下的产物。
佛途崎岖,大爱众生。
凝结之后的佛心则需要自身对佛经的感悟,才能得到进一步的锻炼。
这一点则与方士和儒生并无甚差别。
方士寻道感悟天地法则,儒生闻道明晰仁义所在。
关鸠知晓,接触了‘五停心观’之一‘慈悲观’的净昙禅师心念慈悲,会对自己所为有异议也是情理当中。
“那些生魂染煞成邪,追根溯源,皆是被裹挟其中的可怜人。生前无端受戮,死后无端染邪。若是能有一丝度化的契机,未尝不可一试。”
“禅师,邪煞便是邪煞,莫要计较过往。”关鸠明白了净昙的意思,仍是不认同。“若是造下杀业无数,只因念佛三昧便可皈依佛门,那些死于邪煞手下的冤魂又何其无辜。”
“佛宗之人,面对杀性难改的邪魔,难不成只是劝诫对方放下屠刀吗?”
“小友所说的,不过是可能的一种。”净昙竖掌于胸前。“而我所说的也是一种可能,事情未有明了前,决断不能妄下。”
穹顶之上,乌云翻滚不见天光。
关鸠也没有心思和净昙继续说下去,目光往远方抛去。
不多时,感知到了远方飘来一股杀气。
隐隐感知到了有刀气迸发。
两人目光相对,心照不宣。
化作两道流光往同一个方向奔去。
潘惠锁拔刀出鞘,刀气轰然落下。
刀气过境,不见牡丹灯影。
“潘郎何其薄幸,生死相隔,便忘了故人吗?”
起先模样还是风骚姿美的女子,端坐在潘惠锁身后一处屋檐上。
借着牡丹灯的光火,照见女子的脸色惨白,双眸无神,嘴唇乌青,身体若隐若现。
“既然成了生魂,为何不往三途投身轮回,仍然在阳世流连?”
符卿面露凄色,宛然坐在屋檐上。
“潘郎啊潘郎你是当真不知道妾身为什么仍然流连阳世吗?那时灯下一见,信物交换”
“你我立下了誓约”
蓦然间,往事如潮翻涌。
符卿本是官宦之家的大小姐,无奈世事无常,父亲遭遇小人攻讦,下了死牢。
母亲忧思成疾,在惶恐中猝然离世。
一时间,家破人亡。
流落到了南都,本想投靠亲戚,无奈遭受蒙骗,骗光了一身财物,还被卖到了船舫为妓。
人生所遇之幽暗暗秽,莫过于此。
万念俱灰之际,一抹曛和的暖光照落。
一眉目英挺的青年闯入她的生活,给予了她希望。
“金川河畔,君子立约。牡丹灯前,不离不弃。”
那一十六字,声声入耳。
潘惠锁垂下眼帘,拿刀的手微微发颤。
十六字的承诺如同万钧雷霆轰然落下,留下遍体鳞伤的他舔舐着身上难以愈合的伤口。
潘惠锁捂着脑袋,眼前人影越发模糊。
他的瞳孔倏然缩紧,好似又回到了两人初遇的那一夜。
在燥热的夏夜,心里滋起甜蜜。
亦如夜幕炸开的火树银花,缀满星空。
翩若惊鸿照影来,落红如雨心如旧。
潘惠锁只觉得目眦欲裂,头脑发胀。
血红染上双眸,只是数息的功夫,只觉得胸口倍感疼痛。
不停翻涌的回忆凝成画面在他眼前回转。
“小娘子,缘何在此涕泪?”
时光回溯,又是回到了一年前的暑夜。
那时邂逅,少女不知何谓情窦初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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