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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李长清把张小辫儿叫到身前,对他说了接下来的动向。
一听到将要去灵州,张小辫儿原地一蹦三尺高,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哈喇子差点儿留了一地。
李长清一看便知道这小子藏着什么心思,微微一笑,也不解释。
张小辫儿虽在金棺村生活了几年,却一直穷得叮当响,除了之前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外,其余啥都没有,也用不着收拾什么。
于是,师徒二人便迎着漫天的朝霞大步出了村子。
直到他们离开,依旧没看到金棺村众村民的影子,连个出来探风的都没有,看来是被昨夜乱军的厮杀声彻底吓怕了,现在还在山里躲着。
这正是离开的最好时机,李长清可不想再被几百人堵在门口膜拜了。
走在村头通往灵州城的小路上,随处可见横躺在山野间的兵勇死尸,有粤寇也有官军,死状皆惨不忍睹。
此时,那无数的死尸正被一群群的野狗、乌鸦争相啃食啄吃,从旁边路过,顿觉血腥扑面,恶臭盈鼻,令人作呕。
这些尸体中,只有很少一小部分亡于李长清剑下,绝大部分都是死于乱军交战,或昨夜慌不择路逃走时的误杀。
张小辫儿闯荡江湖时虽见惯了死尸,却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惨烈恶心的情景,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后脊梁直冒寒气。
真好似,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雪水来
狠狠哆嗦了一下,急忙扭过头目视前方,不敢再看,心中不住默念“天尊保佑”。
李长清见此情形,也不由皱了皱眉,长叹一声,没有多说,只是领着徒弟加快了步伐,尽早穿过这里。
心中虽然动容,面上却表现的很平静。
他知道此间惨状,每天都上演,在全国各地的狼烟四起之下,不过寻常,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天灾,无人可幸免于外,亦无人能凭一己之力终结乱象。
清王朝的气数已尽,起义的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路上,李长清一边赶路,一边与张小辫儿讲了他此去灵州城的目的。
张小辫儿听闻师父此行是为了铲除塔教余孽,顿时拍手称快,大户威武。
他很早就看这群惯用邪术妖法祸害百姓的塔教妖人不爽了,只是自身本事低微,没有办法为民除害,常常狠的咬牙切齿。
既然是师父出手,这群妖孽也离死不远了!
“师父,到时候要抓到几个塔教妖人,便让徒弟亲手结果了他们,咱也过过手瘾!”
张小辫儿恨恨地道。
李长清失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置可否。
两人从清晨一直走到了晌午,来到了一片静谧的林子前。
途中,道人特意取出十几枚,他之前在百眼窟金井里收集的能祛病化淤、清毒延寿的水胆,配上宝相花瓣,为张小辫儿改善体质,清除暗疮,增强骨血。
这一堆天材地宝砸下去,顿时立竿见影。
张小辫儿干瘦的身子逐渐变得结实,原本面黄肌瘦、尖嘴狐腮的小脸儿也充盈了起来,干瘪的腮帮子也鼓了,脸色也从之前的暗黄色变为明黄,多了一抹血色。
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
现在披上道袍,虽远比不上李长清的丰神俊逸,但相比之前已经好了太多,足以称上一声模样周正。
就算是金棺村里整日与他厮混在一起的孙大麻子,此时见了,恐怕也认不出眼前之人竟是獐头鼠目、面相猥琐的泼皮张小辫儿了!
活脱脱的一个道门童子。
对于自己形象的转变,张小辫儿自己也觉得不敢置信,浑身上下摸索个不停,简直可以说是爱不释手。
也就是没有镜子,否则这小子能照一天也不带腻的!
李长清见状虽然无奈,但一想到这小子之前的可怜模样,也就任他去了。
就让他多开心一会吧!
师徒两人在林中行了一阵,忽然见到前面地下影影绰绰有许多黑影。
走进一看,那竟横七竖八躺着一片身首异处、肚破肠流尸体!
粗略估摸,足有数百具之多!
看身上的装束都是附近村庄的百姓,应该是逃难时撞见了灵州围城的粤寇败军,进而惨遭屠戮。
张小辫儿只大体扫了一眼,便转过了头。
这些死尸死状怪异,每具尸体,不论男女老少,皆被褪去了裤子,下身裸露朝天,两腿间血肉模糊,显然是被人用刀割过,其状惨不可言。
李长清眯眼望着这些死状极惨的尸首,眉头渐渐拧成了一团。
张小辫儿又忍不住偷瞄一眼,顿觉口干舌燥,凑到道人耳边低声道:
“师父,这些老百姓不论男女,下阴都被割去了,那些贼寇军中恐怕有专修金刚禅的邪教妖人!”
“徒弟早些年随老道师父游历江湖时曾听人说过,这世间有一门修炼金刚禅的邪术,诡秘无比,却是男女都有习它的。”
“这伙妖人专割死人那块儿用来炼丹做药,男尸去势、女尸去幽,男女配成一副,再加上汞砂异草,就是一味丹药了,传言服之能成大道。”
说到最后,张小辫儿声若蚊虫。
“师父,这些老百姓身上刀痕宛然如新,只怕那伙贼寇并未去远,不如我们”
“对方已走远了。”
李长清怎会听不出他的意思,摇了摇头,盯着面前一具具下身的死尸,轻声道:
“徒儿你说的不错,这确实是金刚禅,不过有一项你说错了,杀死这些百姓的并不是粤寇,而是藏在灵州城中的一个塔教妖人。”
张小辫儿闻言一怔,只听李长清继续道:
“其人姓潘,是个修炼金刚禅的妖僧,杀师烧庙后,拜入塔教门下,生性怪癖,有控鼠之能,喜吃人肉,尤其是刚出生不久的童男童女,现就躲藏在灵州城里的一座荒宅地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道人说这番话时,语气平淡无波,只似念白一般,听在张小辫儿的耳中,却犹如惊涛骇浪,其中隐含的浓浓杀意冲得他心晃神移,整个身子摇摇欲坠,瞠目结舌。
他到现在才知道。
原来师父早把塔教妖人的底都摸透了!
“别愣着,过来帮忙。”
正在张小辫儿走神之际,忽然听到一声传唤,他愕然抬头,却见师父他老人家正在用铁剑削土。
“来来了!”
应了一声,少年急忙赶过去帮忙。
没过多久,林间便多出了几百个矮矮的土丘。
张小辫儿环视一圈,扶着腰摸了把汗,长长出了口气。
这一番忙活,可把他累得不轻。
师父只负责挖坑,这几百具尸体,几乎全是他一人埋进去的。
“走吧。”
李长清瞥了徒弟一眼,从袖中摸出一枚水胆丢了过去,而后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从一众坟冢之间穿过。
“师父,等等我!”
张小辫儿叫了一声,一边咬开水胆顿顿痛饮,一边甩袖小跑跟了上去。
灵州城,坐落于江南要地,涉川临江,历史悠远,乃是一座少有的千年古城。
城池规模浩大,兵多粮广,地处水陆要塞,士农工商五行八作极众,城内颇多繁华所在,乃是鱼龙变化之乡,更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其城防坚固无比,内外共有两道城墙,四门各设炮台,筑有坚固的敌楼箭塔。
当李长清师徒抵达灵州城下时,四周依然是一派肃杀之氛。
城头上下剑拔弩张,戒备的格外森严。
自粤寇来犯,攻城甚急,早在灵州附近形成合围之势,隔绝了水路交通,有许多行商和难民都避在城内,远遁不得。
直至前两天城内守军击溃了攻城的粤寇,灵州巡抚料定贼兵新败,其主力又缺少粮草接济,短时之内必然不会再来,便趁着白昼开了半道城门,使百姓往来通行。
只是各门都有把总亲自督率兵勇,严格盘查出入之人,却不知为何不拦百姓进城,却对出城之人从头到脚搜个底儿掉。
天晚,师徒俩随贩夫队伍行至城门洞前。
李长清负手走在前面,脸色平淡。
张小辫儿可能是之前做贼做惯了的缘故,一见了官服心里便不由自主地发慌,低头耷眉躲在师父后面不作声,只不时露出两只小眼往四处偷瞄,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
他虚头巴脑的模样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守城兵勇们的注意。
那领头的军官身披甲衣,手握腰刀,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生得凶神恶煞,不怒自威。
他见张小辫儿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正欲上前喝问,却见其身前的道人目莹如电,丰神俊逸,一身气度非凡,不似俗人,令人生畏,很可能是位得道的高人!
一时竟有些犹豫,不敢作威作福。
手下的一众巡城的兵勇没见头领发话,也不敢自作主张,只得眼睁睁盯着二人就这么慢悠悠,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城门。
直到师徒俩走远了,才纷纷醒悟过来。
“头儿,这”
“闭嘴!”
那领头的旗人军官狠狠瞪了手下一眼。
这时,有个推着驴车带货的汉子想要趁此机会悄悄进城,被他快步上前,一脚踹翻,破口大骂道:
“好个腌臌(g)的奴才,当真不识好歹,竟敢硬闯灵州城!老爷看你是活腻歪了!”
说完,唰地一声抽出腰间柳叶弯刀来,高高举起照着那吓傻了的汉子面门便要砍。
“大人不可!”
他的一众手下们见状慌了神儿,手忙脚乱地上前将头领拦腰抱住,劝阻道:
“还是将此人拿下问清了好,否则在城门前滥杀无辜,若教马大人知道,必轻饶不了我等!”
“是啊,收手吧大人!”
“”
十几个兵卒轮番苦劝,才终于熄了那旗人头领的杀人之心,噌啷一声将铁刀归鞘,气急败坏地骂道:
“都还愣着干什么?!”
“不快去将这目无王法的狗奴才拿下,怎么,还要让老爷我亲自动手吗?!”
“嗻。”
众兵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拥上前,将那贩夫从地上拽起,取下腰后绳索捆了个螃蟹扣,丢到了一旁。
只等夜幕降临收兵后交由衙门,再将其关押进府衙大牢。
大战刚过,民居城墙上皆是弹痕,由此可见日前战况之激烈程度,此时天色已晚,日已西沉,灵州城中较之平日稍显冷清。
但城内百姓终归是要维持生计,互通有无,两侧的买卖铺户多半照常开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有来有往。
张小辫儿还是头一次进到这灵州城里边,不免好奇地东张西望,压低嗓子问道人道:
“师父,咱们现在去哪儿?直接去那荒宅除妖,还是”
“不急。”
李长清淡淡地回了句,扫了眼身旁幽暗的巷子。
在那墙头上,蹲着一只黄白斑斓的花猫,伸出粉嫩的小舌一下一下地舔着手爪,两只碧色的猫瞳正幽幽地盯着他,目光莫名。
这只花猫年齿不算大,皮毛光滑,双眼炯炯,极有神采,举止气度都显得雍容不凡,非比寻常。
道人心中一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眉头陡然一皱,而后又慢慢舒展,回头不再去看那花猫,对张小辫儿说道:
“徒儿,你一天半没怎么吃东西,肚子定饿得紧了,咱们师徒还是先寻家馆子饱餐一顿,再做打算。”
“师父圣明!”
张小辫儿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咧嘴冲李长清拱了拱手,嘿嘿直笑个不停。
有了目标,二人不再停留,迈步便向城中最繁华之处走去。
转身的瞬间,师徒俩却没看见,蹲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高墙上的那只花猫,竟忽然抬起头来,眯着猫眼嘴角上翘,十分人性化地冲着两人的背影微微一笑,神情微妙。
若要教张小辫儿看见如此情形,非得被吓得魂飞魄散不可。
那花猫对两人背影一笑之后,迅速起身,双足点地,矫捷跃起,飞墙过壁,化作一簇黄白团影,转瞬浮动无踪,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
金棺村外乱葬岗地下的一处幽暗中,看不清面目的干瘦老头蓦地抬起了头。
一对无神死寂的眼珠直愣愣地盯着头顶,半晌,喃喃开口道:
“原来如此,那道士就是最大的变数吗”
说完这句话,他闭嘴不再言语,沉闷幽暗的地下再度陷入了沉寂。
只剩老头那犹如锯木头一般诡异粗粝的声音,兀自在冥殿中回荡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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