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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点多的时候,温晓宇带着陈立东从沈兴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温晓宇非常兴奋,沈兴已经答应她下个月去蓝市,带着学生去调研。

在回来的路上,温晓宇问道“立东,你懂机械设计?”

“呵呵,略懂、略懂?”陈立东嗫喏道。

“呦呵,深藏不露啊。你真打算搞机床啊?”温晓宇继续追问。

“将来再说,我就是年轻好胜,不想在沈老跟前给你丢脸。”陈立东解释道,他怕温晓宇揪住不放,就岔开话题“姐,沈老说你是安国的女儿?”

温晓宇叹了一声“我的亲生父亲姓安,在那个年代受到迫害,人被打死了。包括我的两位爷爷也都遭受过镇压。

我亲爷爷平反没几年也去世了,沈老说的安部长是我的二爷爷,对我非常关爱。

其实我的母亲包括继父对我都很好,但我对母亲当初离开父亲这件事总是难以释怀。

二爷爷就开导我,要放下包袱、向前看。

立东,我拿你当弟弟才跟你说起这些。

我现在已经很少想过去的事,工作那么多足够我愁的了。”

温晓宇脸带哀怨,陈立东也不敢顺着往下再聊了,想了想又打开了一个话题,说道“姐,我建议回去后整合几家陶瓷厂的资源。几家厂子的资产评估开始了没?”

温晓宇点了点头“在搞。你说怎么整合?”

陈立东掏出笔记本,翻开夹着的一页图,说道“你看,家厂子,两个在城区,三个在镇里。

我建议城区两家厂子彻底停掉,地方腾出来建住宅或者搞商业。

个城郊镇的厂子留一个,给我做陶瓷刀具,其它两个也关掉。

关掉的这两个,建设陶瓷城,培育城华夏北方最大的陶瓷交易市场,如果有机会开可以承办陶瓷博览会。

如果把市场搞大搞火,对地方经济的拉动作用,比几个厂子的意义更大。”

温晓宇呵呵笑着说“难为你了,这是下了真功夫进行了研究。

你这劲头比我们那些干部一点儿不差,要不,让你当个副区长怎么样?”

陈立东假装被诱惑地说道“这能当上吗?”

“你小子,哈哈哈哈,装得跟真的一样。

就按你说的办,回去我们抓紧搞评估,把就把越平镇这家厂子卖给你吧。”

“这个位置太偏了吧。”

“那里在修国道,明年月底完工。中间有段路,区里出钱给你修上,交通就没问题了。

你还有什么要求没有?”

“有。第一土窑、煤炉我都拆掉,上电炉或者燃气窑炉。

所以,工人们得先跟着我当苦力、搞拆迁、建新厂,就怕有人挑肥拣瘦,区里得配合我们做工作。

第二,越平镇这家厂子大概不到亩,边上还有二十亩地的取土坑,按说都不能算面积。

我计划最少要亩厂区,再配套亩的职工倒班宿舍用地,不足的土地需要年内征迁到位。

第三,怎么说我也是个外来户,怕来了受欺侮,也不能啥事儿都打你的旗号,你得安排得力的干部扶植我们发展。

第四,再帮我摸摸底,几家陶瓷厂的管理层谁懂技术谁业务精明,我得把厂子的四梁八柱立起来。”

温晓宇也在做笔记,等陈立东说完,再理了一遍这些条件,心里淡定了。

“好,我先口头答应你。回头会把有些内容写进投资协议里。”温晓宇痛快地答应下来。

区里为了减轻包袱,也接洽过其他投资者,有的要贷款、有的要免税、有的要搞房地产。

类似的条件,陈立东一件没提,以上四条都是为了把企业做大做强,温晓宇彻底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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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晓宇和陈立东第二天启程返回蓝市,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几乎坐了一天车,俩人尽管年轻,但也是腰酸背痛。

陈立东本想回家,开到半路,又被温晓宇叫了回去。

安苏回来了,有些事要和陈立东商量。

安苏是国庆期间回的国,曾经跟陈立东请示过,没想到她还在国内,没有返程。

陈立东对安苏的印象很好,因为尹福茂对安苏评价很高,俩人配合非常默契。

自从尹福茂过去之后,安苏就从管理生产调整为行政后勤,零打碎小的事儿安苏全都管理得井井有条。

据说从韩江铁厂派到远东的员工也非常稳定,蓝钢过去的员工已经换了一部分,而韩江铁厂员工几乎没有调整。

蓝钢今年涨了工资,出国的诱惑就不那么大了。而韩江铁厂,工资还是三四百,而且能拿到钱就不错。据说铁厂在拿顶账物资发工资,那些物资都是没人要的东西。

其实大家都清楚韩江铁厂来的员工,都曾是下岗分流人员,没有安苏给他们找到出路,估计正在为生计发愁。

远东冶金的员工都称呼安苏为安大姐,不论老少,连毛子员工也这么叫。

令大家敬佩的是,安苏会毛子语,没用两个月就能和毛子员工顺畅的交流。

当然,在员工中之所以有这么高的威望,一是她处事公正。

安苏处理劳资争议、员工矛盾、违规违纪,从来都能一碗水端平。

二是善待员工。过去的厂子里的食堂菜色单一、口感粗糙。安苏果断把食堂多位毛子大叔赶到生产岗位,招聘国内阿姨来做饭,改变了吃猪食的历史。

在她的主导下,厂子里翻新了澡堂子、洗衣房、大礼堂,生活质量明显改善。

更有意思的是,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厂里都组织娱乐活动,在大礼堂放电影、或者表演歌舞,不光有毛子国的歌舞团,还能请来国内的二人转、相声、评剧团。

这次安苏回国,是代表几个员工探家。

远东冶金的员工们,每周有天假。还有长假

国内员工逢五一、国庆放三天假,春节七天。

毛子员工也放长假,包括五一、圣诞节和胜利日。

逢员工放大假的时候,厂里会取消晚班、调整相应的生产任务,比如关掉电炉、安排检修。

华夏的员工每年还有一周探亲假,会发探亲补助,大致就是往返乘坐交通工具的费用。

员工放长假、休探亲假往往不能自己决定,得由各生产班组安排轮休。

有的班组体贴员工,大家商量着来,谁家有事儿,尽量让他多休几天。

也有的班组制度死板,员工因为调休经常闹矛盾,安苏就把调休当成大事,亲自协调督导。

这次国庆,细心的安苏发现,有十几个跟她来的员工一年半了没申请过探亲假,也没回过家!

找他们谈过话才知道,这些人都是为了节省下元的探亲费,寄给家里过生活。

厂里安装有国际长途电话,却是收费的。国内员工跟家里联系还是靠邮递信件。

这些未曾回国家的员工都是因为家里穷。有的员工家里孩子多,婆娘说了钱回来、人就不要回来了。

有的员工说,父亲母亲不叫回,还得攒钱给弟弟盖房说媳妇。

安苏又气又叹,远东冶金的工资算是高的,每个月合人民币有一千多,算上绩效奖,一年开到两万没问题。

关键是厂子里待遇好,吃穿住都包了,这两万块是由国内劳务公司代发的。

韩江铁厂来的员工,在韩中市就给员工统一办的工资存折,由劳务公司委托当地银行代发。

安苏知道,员工们基本上都把存折留在了家里,自己赤条条一个人来国外打工。

人不是机器,赚钱养家属于情理之中,可有家不回,就有些不正常了。

所以安苏决定,回家一趟,看看到底是啥情况。

自从被派到国外,安苏这是第三次回家,他的爱人在当地一所中学任校长,儿子在西北农科大环境工程专业读研,家里似乎没啥需要她惦记的事情。

安苏前两次回家,基本程序是陪陪爱人,亲近亲近儿子,再抓时间去燕京看看父亲。

她的父亲,就是温晓宇的二爷爷。

这次她拿出主要时间慰问员工家属,她拿着地址单子,打了台车,一家一家登门拜访那些家员工家属。

秋天的韩中,天气渐凉,树木凋敝,韩江铁厂家属区也显得有些破败。

十几名员工多数住在这个家属区,或者说铁厂多数员工住在这个小区。

安苏刚刚从李宝根家出来。

李宝根是位经验丰富的老钳工,五十四、五的年纪,有两个儿子。

大儿子李卫国已经结婚,而且有了两个孩子,二儿子李卫民据说也有了对象,等着买房娶媳妇。

铁厂家属楼是建厂那会儿建的筒子楼,李宝根的老婆,老大家四口和二儿子李卫民就挤在不到平的房子里。

李宝根的老婆刘翠芬跟安苏说“让他回来干啥?二小子拿他爸的工资买了辆摩托,在外边跑出租呢,现在都不回家住。我现在就是给老大家当保姆。”

“李卫民在干啥?”李卫民也在铁厂上班,也曾是安苏手下的员工。

“厂里实行分段责任制,他和一帮人承包了制氧站。

今天去厂里结算费用了。

据说厂里要拿水泥顶氧气钱,看情况我们家老大是要赔上了。

顶账水泥白送人都没人要,这不是胡搞么!”

从李宝根家出来,安苏又去了吴存光家。

吴存光是位出钢工,今年了,还没结婚,他在家里排老末,上边俩哥一个姐姐。

吴存光的哥哥、姐姐都结婚了,他的二哥上半年才成的家。

吴存光的父亲去世了,活着的时候是厂里的电工,几年前检修设备触电工亡了,厂子里当年给了元的抚慰金,再给吴存光安排了正式工。

安苏到吴存光家的时候,吴存光的二嫂说婆婆在楼下住。

安苏回到楼下,在筒子楼前搭建的棚子里见到了吴存光的母亲刘桂琴。

老太太多了,衣衫污秽、头发蓬乱。

安苏把吴存光捎来的元钱交给老太太,老人家反应有些迟钝,安苏解释半天,她才明白这钱是老儿子给他的。

她颤巍巍从破布衫里拿出个包裹,再翻出一张存折,一边给安苏看,一边说“他姑啊,幺娃子的钱我都给他攒着,二娃找我讨要,我一分没给。

这是幺娃挣的,得攒着给幺娃说个婆娘。”

当年吴老汉工亡的时候,安苏见过刘桂琴,没成想现在是这个样子,整个人像乞丐一样。

安苏忍不住落下了眼泪,握着老太太的手说“老姐姐,小吴在外边有我照顾,这钱你该花就花,可不能亏了身子。

你住在这儿可不行,眼看天就冷下来了,咱得住到房子里去。”

刘桂琴推辞说“楼上没我的地方,哎我是作孽啊,生了四个崽儿。

老汉死给的抚慰金,我给老大娶了婆娘,二娃结婚就只能把房子给他。

剩个幺娃打光棍,等给他娶了媳妇,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吊上就行了”

安苏坚决地说“不行,你不能在这儿住,万一有个好歹该怎么办?这事儿我得管。”

安苏拉扯着刘桂琴就往外走,刘桂琴说道“二娃结婚时候说好了,我到外边住,我在这儿挺好的。

不能跟媳妇闹,我这岁数了,死哪儿都行。”

安苏急眼了“咱不找他们闹,咱去租房!你必须听我的,这钱厂子里出!

你可得把身体保住了,要不你这情况我回去跟小吴说,他还怎么上班?

他不安心,我们厂子生产也会受影响,你说该怎么办?

就这么定了,咱们去外边租房子,你收拾收拾随身的东西。”

连拉带拽,又以开除吴存光相威胁,这才让刘桂琴离开杂物间。

看房子、谈租金,折腾一天才把刘桂琴安顿好。

之后,安苏又去了那十多家,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

第三天的时候,铁厂一名副厂长登门拜访。

这位副厂长叫苏铁民,他跟安苏说“大姐,您可是找了条好出路,要不把我们都带过去得了,家里这个乱摊子真是守不下去了。”

王铁民是前年厂领导班子整顿时提拔起来的,当初安苏也有机会进入铁厂领导层,但是她顾忌身份,自己选择了下岗分流。

就是说,安苏包括派遣到远东冶金的员工,在铁厂这边已经是下岗人员了。

王铁民说,新的领导班子还算尽职尽责,去年的产量、产值、销售收入、资金回笼率都有大幅度提升,不考虑贷款利息和资金费用,算是扭亏为盈,利税达到了多万。

现在的铁厂坚持“不付款、不发货”,避免产生新的应收账款。并积极争取金融部门的支持,加快清理“三角债”,通过相互抵债等方式清账达到了多万,再通过以物抵债的方式,换回汽车、水泥、日用品等物资总价值亿元。

听到这里,安苏问了一句“你就别往脸上擦烟粉了,听说顶账的水泥有问题?”

王铁民也没有隐瞒“哎拿来顶账的,哪儿有好东西,那些水泥都砣住了,用的时候需要砸碎了,盖楼房不行,只能卖到农村,给老百姓盖平房、砌猪圈用。

我们也是没办法,就连这样的东西,也得抓紧抢过来,晚一步欠款就打水漂了。

还有多台车,平均折算每台都在万,实际上万都不值。

今年年初,我们按照经贸委的要求,推行了韩钢经验,实行了分段分包制度,把厂子各道工序作为独立的单元,按照市场价格来模拟确定内部转移价格,也实行了‘成本否决’的办法,但是并不能解决市场问题。

我们的包袱太重,厂里测算过,到上半年我们的负债达到了个亿。

另外,我们名声太差,同样的产品,我们不降点价就会遭到排斥。

实话说,这次来也是厂里领导们委托我来的,请您看在一起共事多年的份上,帮我们想想办法,这三千多号人,不能再这么守着过下去了。”

回家这一行,安苏的心乱了。

她是给下岗那批工人找了一条赚钱的路子,可是工人远在国外,家里不能照顾,如何两全?

韩江铁厂这乱摊子又怎么收拾?她本想跳出铁厂的圈子,不闻不问,但王铁民最后讲,他是代表厂里多号人来的。

王铁民曾经是号炉的主任,比安苏小不了几岁。

离开时候,安苏分明看到对方眼里打转的热泪。

几天后,安苏去燕京看望父亲,说出了自己的焦虑,她想帮铁厂拜托困境,却无能为力。

安老端详着女儿说道“世间哪有双全法?这也是改革需要付出的代价。

韩江铁厂几十年年一直不死不活,越这么拖下去包袱越重,我看最终还是不破不立。

咱们家是有名的‘守法户’。过去你在那儿工作,我不好发表意见;现在退下来了,更不能插手地方事务。

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你这是牵着驴找驴,昏了头了。”

安苏有点疑惑“爹,你老别跟我打哑谜啊。我怎么是牵着驴找驴呢?”

“嘿,你这孩子!解决韩江铁厂包袱应该采取市场的手段,你不是在给人打工吗?去找你的新东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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