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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送我什么大礼?”

许恒之大声喊着,回声在山林里回荡。

他忽然有种莫名的害怕,害怕她会就此飞去,去到一个他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陆青言抬手堵住耳朵,斜了他一眼“就是这山里的一切,花草树木,你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许恒之静静看着,没有搭话,等着她说下去。

陆青言微微一笑,俯身扒开草丛摘出一片叶子,借着月光指给他看“这叫靛蓝,可以提炼蓝色的染料。”

她有指着一株草道“这是紫苏,可以提炼紫色染料。”

“这是红花,可以提炼红色染料。”

“那边有栀子,可以提炼黄色染料。”

“这山间还有许许多多你意想不到的神奇的东西,用它们可以提炼出各种各样的颜色,让我们这个世界变得五彩斑斓。”

“恒之。”她站在他面前,手上转着一株不知名的花儿,笑得甜美而神秘,“除了常见的红黄蓝绿这些颜色之外,它们还可以经过不同的组合添加变成其他的颜色,甚至是我们不曾见过的颜色。”

许恒之听呆了,不曾见过的颜色,那是什么颜色?

陆青言继续道“我想了很久,我们可以自己提炼染料给布匹染色,想染什么颜色就染什么颜色,这样染出来的布不仅好看,而且清新自然,带着花木的馨香,做成衣服穿在身上更是无比舒适。若是锦上花卖这样的布,怎会有人不喜欢呢?”

她说的这些都是为了锦上花,都是为了他?许恒之再次怔愣得说不出话来,满眼的感动。

“咱们不是还要开绣楼吗,到时候就直接用自己染出来的布,再配上精巧的绣工,做出的绣品肯定比良辰美景好。”

“原来,你把一切都想好了。”看着她灵动的眉眼,许恒眸光温润如水。

“是啊,要做生意定要得有计划啊。”她可是和凌沉封讨论了一晚上呢,既然决定要做可不能马虎。她一定要夺回良辰美景,陆青言下定决心。

“好,我们一起,把我们想做的事都做到!”浅浅笑着,许恒之朝她伸出了手。

陆青言在他手心拍了一下,然后提着裙子在路旁坐下,撑着头看这山里的一切,她无比熟悉的一切。

许恒之望了一眼空空的掌心,缓缓地合拢收紧,仿佛虚握住了什么。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二人饮风观月,在漫山花木间,细细漫谈,将之后要做的事、要走的每一步,都定了个初步的计划。

今夜,风很凉,花很香,月很圆。

虽然说想多待几天,但京里还有很多事等着他们。三天后,想着事情也该有个着落了,他们便启程回去。

王大虎闫大婶他们一路送到村口,依依不舍。

“几时还回来啊?”王大虎牵着小虎,小虎只一个劲儿往他身后钻。

王大虎晒得更黑了,但是看起来更强壮了,虽然腿脚不太方便,但是精神头很足。他眼睛湿润了,嘴唇有些颤抖“今年,回来过年吧?”

他一个人带着不太说话的小虎,也很孤单的吧。

“好,我会回来的。”陆青言握住了他的手,“大虎叔,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家里,等我做完那些事,我就回来,咱们一家人团聚。”

“青言啊,大婶儿没什么好东西,这几个饼子,还有些笋干梅干菜你带过去,京里头不一定有这些吃的呢。”闫大婶将一个包袱交给她,包袱塞得满满当当的。

陆青言失笑“您不会把家里的东西都搬来给我了吧?”

“这孩子说什么呢,不够吃就让人来拿啊,不用跟婶儿客气。”闫大婶摸着她的手,一脸慈爱,“我们家两个小子能上学堂都是多亏了你,家里日子过好了也多亏了你,你父母不在了,要是不嫌弃,就把我当你娘,有什么不开心受了什么委屈就跟我说,别憋在心里。”

她看得出来,这次陆青言回来,明显是心事重重。

陆青言感念她的心意,笑着点头,可她那些深仇大恨又能同谁说呢?

“陆姑娘,这是我婆婆纳的鞋,她再三叮嘱一定要交给你。”周燕将一个布包给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陆青言打开,一双粗麻布鞋,厚厚的底,很不好看,但是摸起来很暖。周燕的婆婆卧病在床很久了,却一针一线给她纳了这双鞋。这不只是一双鞋,而是老人家的一片心。

“嗯,鞋纳得真好,替我谢谢她老人家。告诉他,我一定会穿的。”陆青言将鞋子紧紧握在手里。

“陆姑娘,这是我去年晒的莲子,你拿去吃。”何花笑道。

“还有我,这是我绣的香囊,绣得不好,你别嫌弃。“百合一把将东西塞给她。

“陆姑娘,我给你买了一只簪子。”柳宇垂着头将东西递给她。

“这,这是我媳妇做的一身衣裳。”王墙揽着他媳妇,一起把东西交给她。

“还有我,还有我”

大家争先恐后的,每个人都给她带了东西,衣物鞋袜到吃食干粮,算不上贵重,却是他们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

陆青言看着他们,忍不住红了眼眶。

等报了仇,做完了任务,她便回到这里来,过着一日三餐、安适闲淡的生活。

这里有这些关心她的人,在等着她。

她一一扫过那些满面不舍却微笑着的脸庞,心里涌上一股暖流,这个世上终于不再是她一个人了。

到了城门口,果然没有人拦着,城里也一派太平,看来事情是解决了。

陆青言喜滋滋的,做了些糕点准备去感谢一下楼南溪。

她带着东西到天一茶园,刚一坐下孙掌柜就注意到了。

他招来小伙计,低声嘱咐“快去告诉公子,人来了。”

陆青言静静等着,边喝茶边听八卦。没想到果真让她听到了想听的。

“诶,你们知道那霸王高修庆后来怎么样了吗?”

“我知道,听说被陛下罚在宫门前跪了两个时辰,还勒令在家里闭门思过。这可真是太解气了!总算有人治得了他了,也不知道他这次是惹到了谁,哈哈哈!”

“嘿嘿,我知道,是楼大将军。上次揍他的就是楼大将军,要不说是大将军呢,真是替我们出了一口恶气!连大将军的人都敢欺负,要我说啊,就该把他打入大牢!”

“嗐,可惜了,我都还没见过楼大将军呢,却让那无耻之徒见了,真是玷污了将军。”

那人说得唉声叹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陆青言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还是小瞧了这些人对楼南溪的崇拜。他在他们眼里哪里是人,根本就是神吗!

不过这一次不得不说,楼南溪干得漂亮。

也能看出来雍和帝还没有完全色令智昏,看来动了将军府,是触了皇帝的逆鳞。

但是楼南溪看起来很好啊,会有什么劫难呢?难道是这次得罪了高修庆和锦妃?

“姐姐,姐姐,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此时应该闭门思过的高修庆腻在锦妃的锦绣宫,抱着她的腿不撒手,“我以前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这次却栽在了那个小女子手里,我的膝盖到现在还疼呢。姐姐,你可要为我报仇啊!”

“报什么仇?你也不想想你得罪的是什么人,连我都被陛下训斥了。”锦妃拎着他的耳朵,“你呀,你可知道姐姐在宫中也不容易,你想害死我啊。我若是没了陛下的宠爱,你就什么都不是!”

“啊啊放手!”高修庆扯下她的手,一脸的委委屈屈,“我又不惹那什么将军,我只要把那女子弄到手就行。一个百姓家的女子怕她什么,姐姐你去陛下那儿帮我求封圣旨,还怕她不做我的人?”

“没出息的!”锦妃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知道是个平头百姓,还要我去求什么圣旨。你刚犯了事,又跑去求赐婚,嫌陛下没把你打死?再说一个平民女子你还搞不定,要什么旨意,直接一乘轿子抬回家不就得了!”

“她不是身后有人撑腰吗?”高修庆皱着眉撒娇,“姐……”

锦妃一根玉指戳他脑门上,微嗔:“又不是让你去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道还有人拦你不成!”

“那,我先自己想办法,如若不成你再帮我请旨?”高修庆软磨硬泡。

锦妃敷衍而应:“好。”

“多谢姐姐,您是天下最美的人!”高修庆兴高采烈地跑出去。

喝了好几盏茶,八卦听了一肚子,还不见人来。陆青言便要走,不想才到门口便被人挡住了去路。

“请你让让,呀是你!你怎么现在才来?”还好没走远,她把人往里头让。

楼南溪却抓住了她手腕:“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我回老家。”陆青言使劲把手往回抽,却拽不回来,她有点生气,“你放手!”

“回老家?我怎么听说你去了许打人府上,许大人一辆马车送你出城了?”他定定盯着她,目光如有实质。

“这你都知道?”他怎么什么都知道?陆青言震惊之余又觉奇怪,她就是出城了那又怎么样,“我出去避避,你何必大惊小怪?”

“为何要出去避,你不是让人给我送信了,就那样不信我,不信我可以帮你解决?”他逼近她。

这是什么逻辑?陆青言往后退:“我现在知道了你完全有能力,你能先放开吗?”

楼南溪看了看四周,多数人都眼神怪异地盯着这边,自觉不妥,便将她放开。

“又帮了你一次,如何谢我?”二人坐下,楼南溪便道。

轻轻一笑,陆青言默默地拿出了那篮子糕点。

他掀开遮布一看,嫌弃道:“又是这些,我都吃腻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去我府上做厨娘呢,天天变着花样给我做。”

想得倒是美。陆青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问你,你愿意去给我当管家吗?”

听到这话,站在楼南溪身后的安子脸颊抽搐,眼斜手抖。这女子,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

“你!”她可真是敢说啊!楼南溪生气,眸光微冷,但一看她那淡然懵懂天真的模样,又觉得好笑,她不过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罢了。

“你若再这般口无遮拦,可是要吃大亏的。”他摇头无奈,“我又没把你当下人。”

“那我也不愿意。”她别过头,倒像是她受了莫大的委屈。

楼南溪失笑:“好,那咱们再说说你打算怎么报答我?”见陆青言又把那篮子提了起来,他忙在她开口前道,“这个不行!”

不能用糕点,那她还能怎么办?陆青言有点愁,侧头看了看外头过路行人,惊喜地站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穿街过巷,远离了闹市区,身边的行人却多了起来,但都是往一个方向去的。

“到了。”

楼南溪往前看去,原来是到了南城门。他顺着陆青言所指看去,路旁一间小小的店铺,一个老人站在炉子前忙碌着,肩上搭着毛巾,时不时地抹一把头上的汗。

别看这店小,门口的人却多,一层层的都是人头。安子个子略小,哪怕使劲踮脚,也只能看见那老人满头大汗的脸。

楼南溪个子高能看见,但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因而不解地望着陆青言。

“老茶家的葱油烧饼,这可是京都一绝!”闻到那香味,陆青言忍不住动了动鼻子,“你才回来定没有尝过,我请你吃,吃多少都可以!”

“葱油烧饼,这么好吃?”楼南溪瞧见她的表情,心中不信,“有你做的东西好吃?”

“这个……定然是不能这么比的,我做烧饼肯定比不上他。”陆青言轻轻地笑。

排了许久队,终于轮到了他们。陆青言很是雀跃,对老板说:“来五个烧饼!”

拿到手上她立刻便递了一个给楼南溪,对方看了看那卖相不是很好的烧饼,皱了皱眉,手却伸了出去。

“公子,别……”安子轻轻地拽了拽他。

他回头看着安子,冷着眼:“你也要吃啊?”说着便撕了一块给他。

安子一抖,带着满脸的扭曲和惊恐张嘴含了进去。

“怎么样?”陆青言期待地看着他。

“还,还不错。”安子苦着脸,他压根没尝出味道好嘛。

楼南溪这才看着那饼,一脸就义的表情咬下去。没想到味道着实好,他惊喜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陆青言。

这路边摊居然还有如此美味!

见他这表情陆青言便心里有数了,哈哈笑着将油纸塞过去:“诺,都给你!”

回来三天后,许恒之正式开始改造锦上花。

那夜在绵山,陆青言提出自己提炼染料,自己染布,便可垄断市场。但他却有不同想法。

他认识一些染行的朋友,有些人确实是绞尽脑汁、呕心沥血的在钻研,希望能提炼出颜色更佳性质更稳的染料。但他们穷尽一生也没有做到。

而这些她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幸运,不仅是染行的幸运,更该是天下百姓的幸运!

许恒之觉得,这不该成为他们一家独大的手段,而应该拿出来造福百姓。

他有个信得过的染行朋友,打算和那人合作,他只需要提供技术,余下的所有交给那人去做就行。那人是染行世家,只会做得比他们想象中更好。

而他和陆青言既能够得分红,还能第一时间获得对方提供的免费染料。而这能造福万民的染料也能真正发挥它的作用,可以说是三赢。

至于他们的绣楼,许恒之相信就算无法在材料上赢得先机,凭陆青言的头脑和他的经营能力也不会输给良辰美景。

所以他决定把锦上花改成绣楼,如陆青言所说,不破不立!

工人们拆墙的拆墙,运木头的运木头,忙上忙下,挥洒着汗水,脸上却呵呵笑着,干劲十足。

许恒之将锦上花左右两边的房子都买了下来,这改造的动静便难免大了些,引起了邻人的注意。

“诶,小哥,你们这儿是要做什么?”

“我们东家要开绣楼,京都最大的绣楼!”

“咦,胡说了吧,京都最大的绣楼是良辰美景,人家那叫一个气派啊!”

“我们东家说了,等我们这儿开了,我们就是最大的绣楼!”

“呀,那我们就等着看喽!”

陆青言听着他们的闲谈,轻轻弯了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别的不提,便是许恒之这份格局,这份气度,他便当得起京都第一!

给他的衣服还没做好呢,既然他在忙,那就回去给他做衣服吧。

她正在屋里裁衣,便见花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姑娘,你,你快去看看,外头来了好些人,说是来送聘礼!”

陆青言随花雨走出去,便瞧见小厅里摆了好些箱子盒子,都用红绸布扎着,多得将她的小厅变得有些挤。

在那些礼品中央,站着一位中年男子,蓄着一圈胡须,脸上带着几分不太认真的笑。小厅外头,还站着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子,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这些东西来得也莫名其妙。

“你们是什么人,来此为何?”她刚想问一句,便听外头传来疑问。

许恒之走进来,皱着眉:“青言,发生了什么事?”

陆青言摇头,她也很糊涂。

“原来这位就是陆姑娘。”中年男子转面向陆青言,手略略抬了抬,“我乃高府管家马青,奉我家主人之命来送聘礼,家主人欲聘陆姑娘为第二十八房姨娘。”

“哪个高府?”许恒之略想了想,立刻恼怒,“高修庆,他居然还敢派人来,带着你的东西现在滚出去!”

马青面色阴了阴,很快又堆起笑脸:“这位公子是何人,凭什么替陆姑娘说话?我主子要娶的是陆姑娘,又不是你!”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花雨先气不过了,要冲上去。

陆青言伸手将她一拦,向马青走去。

“青言。”许恒之紧张。

她回头一笑,示意他不要着急。

“马管家,请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我陆青言不做人小妾。你们还是请回吧!”她客客气气的,实则眼里一片冷漠。

马青倒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想骂一句不识抬举又想起临出门前高修庆嘱咐的话,尽量对这姑娘客气。他便又扬起笑脸:“既如此,我便先去回禀主子,东西姑娘就先留下。”

话罢他便走,东西当真留了下来。

“姑娘,这怎么办?”花雨挠头。

“扔了。”陆青言看都不想看,直接走了进去。

许恒之跟着:“我看他不会善罢甘休。”

“没关系,他不敢用强的。”陆青言轻笑,“你没看那个马青刚才气成那样,也没把我怎么样嘛。”

高修庆才刚被训斥过,她就不信他敢不遵圣谕胡作非为。

“你合作谈好了?”她回头道。

“好了,这些你都不用担心,交给我。”许恒之朗笑。

“那我可就真不过问了。”陆青言开玩笑,“如果我要是赚不到银子,你可得负责。”

“好。”许恒之笑着,满脸的宠溺,“赚了算你的,赔了算我的,行不行?”

“她居然没事!”孟凉兮将药碗摔在地上,气得整张脸都扭曲,“她居然没事,高修庆竟然被训斥了,为什么,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嘛!”

看着四分五裂的碗和洒了一地的药汁,青霜无奈叹了一口气。

“夫人别动气,养好身体最重要。舞文,再去煎一碗药来。”她上前劝慰,“夫人哪,高修庆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嘛,他哪会轻易放过想要的猎物?肯定不会轻易放过陆青言的,您就放心好了。您现在最重要是养好身体,养好身体什么不能做啊?”

最后一句话她加重了语气。

孟凉兮与她对视,读懂了她晦暗眸子里的暗示,才散了心头的那口气。

过了一会儿,舞文重新煎了药进来,她端起药碗仰头一口喝下。

陆青言,我绝对不会让你活着离开京都!

清晨,风清气朗,陆青言来到院子里给花儿浇水。

忽然墙头上跳下一个人来,她下意识便把水壶砸了过去。

那人侧身一躲,拿手接住:“是我。”

这声音好耳熟啊。她定睛一看,居然是沈煜。

神出鬼没的家伙。

“你这段日子去哪儿了?”她在石墩上坐下。

沈煜并未答话,在她身侧坐下,看着她“我以后在这住下。”

这话说的,把这当客栈了?

“这房子可不是我的,你恐怕告知错了人。”

沈煜再次没接话茬,反而道“听说你最近又惹上了麻烦。”

他倾身过来,额前那一缕黑发轻轻晃悠,蹭在她天青的衣襟上。

陆青言低头看了看,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色鎏金的大袖宽袍,阳光映照下亮闪闪的,袖口上的云纹用银线绣制,绣工精致,栩栩如生。

“你说的好像我是个惹事精似的。”她心里说不出的怪异,“是麻烦总爱找我。”

“如果你不来京师便可不受这些罪。”沈煜保持着那个姿势,紧紧地盯着她的眼,“为何要来京师?”

瞧着他绷紧的脸,陆青言忽然明白过来,他还在怀疑啊。

“你已经问过很多次了,我不想再说。”她站起来想走,却被他用手按住肩头。

他白皙的脸被放大,那缕发丝轻轻地扫在她脸上,有些微痒。而那双目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凝在她面上。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压迫感好重,动也不敢动。

“姑娘,姑娘,上次那人又来了!”花雨撞进来,一眼便看见沈煜,呀了一声。

“我去看看。”她忙推开他,起身走了出去,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走到厅里,她重重松了一口气。

来的果然又是马青,只不过这次他带的礼已经挤满了整个小厅,连落脚都有些问题了。且他这次比上次还要客气些。

“陆姑娘,只是我家主人命我送来的聘礼,家主人欲明媒正娶陆姑娘为正妻。”他从袖中掏出一信封,“这是家主人的诚意。”

“什么东西?”陆青言没接,打眼一看见上面写了两个字,“休书?”

“对,主子已经休妻,只等迎姑娘进府。”马青笑道。

高修庆有毛病吧,居然休妻。

陆青言只觉那人可恶,冷眼道“告诉他,我不嫁。”

马青一愣“姑娘如何才肯嫁?”

“如何都不肯。”陆青言没有半点好脸色,“把东西带回去,切莫再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马青摸了摸胡子,低头想了想,倒是听话的什么也没说,将东西带了回去。

他一回府便大改之前和善温文的模样,阴沉着脸咒骂。

“呸,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落我的面子!等弄进府了,折磨不死你!”

他气狠狠地骂了一路,待到高修庆院子又立刻变了副模样,扁着脸瘪着嘴好似受了天大委屈一般,在高修庆面前添油加醋地哭诉,说陆青言多么多么无礼跋扈,多么不将高府放在眼里,甚至辱骂他。

“少爷,她骂小的骂死都活该,可她还骂您,她说您配不上她,说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闭嘴!”一只茶杯砸在他头上。

他捂着头小声嘟囔:“又不是我说的。”

“就她也配称天鹅肉!”高修庆冷哼,管她是什么肉,他一定要吃到手,然后把她变成一堆烂肉,想想就很刺激,“老子要进宫!”

马青听了不敢怠慢,紧着去安排。

身在深宫的锦妃听说高修庆又来,气得头疼,真是不省心啊!

“你又来干什么,你在闭门思过!”

“姐姐,这回你可一定要帮我!”高修庆一头扎进锦妃怀里就哭,“那女子我搞不定,她还骂我,骂您,不把她弄到手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你怎么还想着这事儿!”锦妃奇了,这孩子对一个东西的兴趣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怎么这次就杠上了呢?

“那女子既桀骜不驯,不要她便是,本宫给你找更好的!”

“不,我不!”高修庆直拉着她的手摇头,“姐姐,你说了要帮我的!你答应我的,我都休妻了,你要是不帮我我可怎么办?”

他捂着脸,嗷嗷地假哭。

偏锦妃就吃他这一套,看不得他一点难受。

“好好,我替你去!”

“那好,我在这儿等你消息。”他把手放下,笑得比雨过天晴的彩虹还灿烂。

锦妃无奈,往脸上多扑了些粉,做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掐住云芳的手:“快去请陛下!”说着晕了过去。

雍和帝听闻爱妃有恙,丢下奏折就跑来,瞧见她一脸苍白更是心疼:“怎么了这是?”

“陛下,您要救救庆儿呀,臣妾就这一个弟弟,她若出事臣妾对不起九泉下的爹娘啊!”锦妃靠在他肩上,梨花带雨地哭。

听到为高修庆而来,雍和帝登时有些冷:“他又怎么了?”他以为锦妃要求情呢。

似被吓到,锦妃惶恐地瞅着他,一抽一抽地哭:“陛下,臣妾情知他犯了大错,您该重重地罚他,臣妾也不敢求情。可他如今病在塌上,粒米不进,臣妾实在是怕,怕……”她呜呜举起来。

“怎会如此?”雍和帝奇怪,“朕又没打他。”

“不是陛下。陛下替臣妾教导他,臣妾感激不尽。”锦妃抬头,眉眼盈盈望着他,“臣妾问过下人,原是一个月前他在街上瞧见了位姑娘,对人家上了心,自此得了相思病。想娶人家人家不应,这便一病不起了。陛下,心病还需心药医,求您赏个恩为他赐婚,否则臣妾实在是怕他撑不下去。”

“谁家的小姐?”雍和帝有些头疼,高修庆那德行谁都知道,谁家愿意把闺女给他?

“不是,只是一普通百姓。”锦妃强调普通二字。

“百姓之女也值得朕赐婚?不妥不妥。”雍和帝摆手,这事不合规矩。

“陛下,求您救救他。他若有事,臣妾也不,不能活,呃……”锦妃说着说着便抽过去,雍和帝忙拦腰抱住,手中温香软玉令他神思不属,连声道,“好好,朕便允他。”

他想了想道:“圣旨赐婚不可,朕与他写一份手谕,让那姑娘嫁他不可不从。不过你可要好好约束他,切勿让他再惹祸。”

“谢陛下恩典,臣妾定好好管教他。”锦妃柔若无骨地依在他身上,媚眼如丝,“陛下……”

雍和帝骨头都酥了,抱她进了床

天色很好,风吹过来柔柔暖暖的,让人舒服。

院子里各色的花一簇簇一团团,花蕊上还带着圆润的剔透的露珠,闪烁着浅金色的光芒。

陆青言坐在石墩上,面前摆了一壶茶。她却盯着地上忙碌的蚂蚁。

小小的蚂蚁排成了一条长龙似的大队伍,一块饼屑自它们头顶缓缓移动,从一只蚂蚁到另一只蚂蚁,整齐有序。

她虽是在看蚂蚁,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头,而在院门口,那两个正对峙的男人身上。

今天一早,许恒之过来便看见了随意披了件外袍便从房内走出来的沈煜,像是在自家一样,坐在陆青言身侧吃早餐。

他当场就皱紧了眉头“沈煜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这个样子就出来了?”

“有什么事等我吃完再说。”沈煜捧着一碗粥便开吃,看也没看他。

然后,两个人就一直吵到了现在。

其实,也算不得吵,两个人说话都很温和,甚至可以说纤雅有礼,但陆青言总觉得里头充斥着硝烟的味道。导致二人身周隔了一道屏障,这屏障叫做生人勿近。

“孤男寡女,以前在村里也就罢了,如今来了京都,你如何还能与她同住一屋?”许恒之似叹了口气,“你若是实在无处可去,我可以为你在外头租一间屋子。”

“还有花雨呢,何来孤男寡女?”沈煜丝毫不在意。

这人的态度,还真是让人觉得可恶。

“你可知这对她名誉有损?”许恒之努力维持着良好涵养。

“那都是凡夫俗子才在意。”沈煜瞥了他一眼,似乎是不愿再争下去,衣袖一甩打破了那层壁垒,径直向陆青言走来。

不得不说,许恒之还真是被他气到了。这人说话,简直不讲理。

他跟过去,还要说什么。

陆青言站起身“不如我搬出去吧,我身上的银钱租间小屋不成问题。”

“不行。”二人异口同声。

陆青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花雨略带焦急的声音传过来。

“姑娘,高家的人又来了!”

“让他走!”陆青言不想理。

“姑娘,没法让他走。”花雨惶急,“他说什么是奉了陛下之命来的,一定要您出去见他。”

三人皆是一愣,都有些不好的预感。

几人一起去到前厅,这一次厅里就马青一个人,没有带下人,也没有带满满一厅的东西。

许恒之在上首坐下,唤了花雨上茶“不知马管家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马青意思意思接了茶杯,起身道“家主人奉皇命迎娶陆姑娘,我替家主人来告知陆姑娘一声。”

看他言之凿凿的模样,不像装腔作势,陆青言心中忍不住疑虑。

“何为奉皇命?”沈煜上前一步,直逼马青。

马青瞅了一眼,这人不认识,不值得他搭理,不过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拿出圣谕。

他庄重地取出一卷明黄色绸布,恭敬地双手抬高举过头顶。

“圣上手谕在此,见此手谕如见圣上。”

他说着自己先跪了下来,诚惶诚恐的。

然而面前三个人还都站得笔直,没有一个跪的。

许恒之是压根不信,陆青言有些发懵,沈煜则是觉得好笑。

他几步走过去,从马青手上将那手谕拿走了。

“当真有什么圣谕,我看看。”

马青瞧着空空的双手,不可置信,他居然就这么拿走了

“你这是大逆不道,该诛九族!”他涨得一张脸通红。

“要诛就随他好了。”看完了那东西,沈煜嗤笑,“居然真的是,这皇帝当的可真是越来越可笑了!”

“你,你!”居然如此大胆,马青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说的什么?”陆青言凑过去看。

沈煜将布帛卷好“不过是让你听命,嫁与高修庆罢了。”

“这可如何是好?”许恒之显然不像他那么轻松。

“既然皇权如儿戏,那又何必当真!”沈煜完全不放在眼里。

从他夺过手谕就开始目瞪口呆的马青这会儿终于知道反应了,这些人居然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简直是胆大包天,罪该万死!

藐视君王,这些人是死罪,是要杀头的!他又何必怕他们呢?

他站起来,挺直了腰杆“你,你们竟连陛下手谕都敢亵渎,我定会禀报主子,让陛下砍你们的头。至于陆姑娘,此乃陛下圣意,不容违抗,你便在家准备着,三日后府上迎你过门!”

话罢他大摇大摆地离去。

许恒之仔细看了看那明黄卷轴,可以确定是真的“没想到高修庆竟能搬出陛下,陛下竟会纵容他,这下可棘手了。”

陆青言看了眼沈煜,他好像永远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从前如此,现在更甚。

真是不懂啊。

不过她也还算淡定,侧头道“恒之,算算时间,陛下的酒是不是喝完了?”

该去献酒了呀。

那坛锦堂春昨日就喝完了,雍和帝今日酒瘾犯了找酒喝,李福说没了,他正心焦得在御书房打转,便听许敬之前来送酒,喜上眉梢“快让他进来!”

见礼完毕,许敬之献上一坛子酒,却并未起身,垂头道“陛下,陆姑娘说,这是她献给陛下的最后一坛子酒了。”

心头的喜悦一瞬被浇灭了,雍和帝不解“这是何意?”

“她要嫁人了,往后怕是只能被锁在深宅后院,不得自由。”许敬之叹气。

“嗐,朕当何事,不过是嫁人而已。告诉她夫家,朕特许她不受内宅约束,出入自由。”雍和帝笑道。

许敬之还是摇头“哪怕陛下给予特权,她恐怕也无福享受,夫君性子暴烈,她能活到何日都是个未知数呢。”

“什么意思?”雍和帝算是听出些门道来了,敢情她并不想嫁,“要娶她的是谁?”

“高修庆。”许敬之微抬眸道。

“竟是他!”雍和帝联系前后一想,豁然开朗,“原来如此。”思及此他很是不爽,冷笑道,“你们一个个的可真厉害,把朕当玩意儿耍呢,这边耍完了那边耍!”

“臣惶恐,臣不敢!”许敬之磕头,“臣只是转达陆姑娘的意思,若是命中注定如此,她也只能认命,只是往后不能再为陛下”

“好了,朕会收回成命,你让她放心便是。”雍和帝连连摆手,要他赶紧走。

多大点事,他又没有下圣旨,不过手谕而已。

小太监送他出去,直到远远的看不见了他人影,脚步一转,往锦绣宫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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