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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机杼旁对他笑着,母亲掌灯为他点燃仕途的前路,母亲熬夜缝制的衣服,母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母亲流传在外不堪的传闻……母亲的模样消散在风中,他几乎已经忘了,母亲那双总是含泪的眸……

躲在孔三背后的刘壮壮不自觉吸了吸鼻子,才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浸湿了老孔的后背,他啧吧嘴“不好意思啊老孔,我没想到南大人这番话会……把我说哭咯……”抹了一把鼻涕。

前者并未回应他的话,刘壮壮瞄到孔三眼中若隐若现的闪光,心中侃道这南大人,可真是个煽情能手!完了完了,这个月的月钱又保不住了……因为他已经决定今晚买些昂贵补品送到老娘家去……

“你……”林霜晴空茫的神情如是一幅劣质素笔画上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模样。

“相信我……还没到那个时候……还没到一切都成定局的时候……现在你的死只能换来最坏的结果,你必须知道是谁害死了你的父兄,你必须要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南祀如见女孩儿有所动摇,趁热打铁。

女孩儿无助地抠刮石块,指缝中隐约殷红,她绝望地呛声“知道又怎么样!他们不会回来了……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呜呜呜呜……再也不会回来了……呜呜……”博才多艺的兄长,清廉慈祥的父亲,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是,知道一切确实无法换回他们,但那个时候的你才有资格离开这个世界!现在的你不过是个只会撒泼哭闹耍脾气的小孩儿!”面对林霜晴怆泣,南祀如没有选择给予安慰。

“南大人疯了吗?他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啊!不行不行,我得去救那小丫头去……”刘壮壮生怕南祀如那句句如刀的话割伤了林霜晴。

孔三一把将刘壮壮拉了回来,叱喝一声“别去捣乱!”

“诶?怎么连你也见死不救啊?”刘壮壮气不打一处来。

“老实地看着,她不会再寻死了。”孔三深深嘬了口烟斗,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烟圈来。

林霜晴浑身的血液因青年这句话沸腾了起来,她瞠目大吼“你胡说!你胡说!我不是……我不是——!”

南祀如睨向女孩儿怀中的石块“看啊,你连沉石都想到了,又为什么不想想你父兄身死的背后到底是何人在推波助澜?到底是谁把你们一家害成了这样?”

“到底是谁……害死了他们……”

“我跟你一样想知道。”

女孩儿用尽全力抬起眼帘,模糊视线中的墨青色开始清晰起来“你……跟他们不一样……”

青年坦然一笑,皓齿皎皎,他说“人是一样的人,所求不一样罢了……”

“所求不一样……?”

刘壮壮诧异地看着林霜晴眼神的变化,说来也是神奇,之前她满脸决然,此刻却多了丝丝生机。

洗菜塘边的围观群众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眼见青年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女子,最后停驻在她身前蹲下身为她解开了脚上的麻绳,女子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似与她手上的石块融为了一体。

“我就是想让大家活得稍微轻松一点而已……”然而这个小小的梦想,却比登天还难。南祀如从林霜晴手中接过石块,心下真够沉的,难为这姑娘抱了这么久,“噗通——”一声,石块抛入水中激起水花,众人朝后退了退。

围观人群中不知是谁先鼓起掌来,一石激起千层浪,最后大家伙都在为栈坪上的二人欢呼叫好,刘壮壮也跟着一起拍起手来“老孔,你拦着我是对的!这府尹大人还真挺有一手的——哎呦!你干嘛敲我脑袋!?”

孔三驮了驮手上的烟斗,“说到底你比南大人还虚长几岁,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刘壮壮撇嘴“切,我要有他那玲珑心思……”握住腰带上挂着的官刀“早就搁京城混了!”

“行了行了,收队吧。”这人啊,不能比,一比,就酸溜。

乌泱泱看热闹的人都散了去,随着一众衙差回林宅的路上,林霜晴战战兢兢地拉住了京兆府尹的袖摆。

“大人……我爹的丧事……”

“放心,都交给我。”南祀如赠上一抹宽慰的笑,也正是这样笑容,在绝望的林霜晴心中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回到林宅,天色渐黯,暮霭笼住村郊,进门前,京兆府尹拉住了刘壮壮。

“怎么了大人?”

青年人眼神飘忽,不自然地咳嗽两声,朝其招招手,似是有话相商。

刘壮壮见京兆府尹这番表情,心中腾起一阵惊悚的雷鸣声来了来了,他带着他乌漆墨黑的脏套路来了!

果不其然,南祀如张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有钱吗?借我点?”

“大人——!您身为京城二把手!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张口就朝下属借钱这样的举动来呢?这简直有损您高大圣洁的形象啊!”刘壮壮作惊恐状,遂紧紧捂住胸口的钱袋后退了几步。

南祀如吹了吹胡须,指向天空,认真道“天黑了。”

“是啊……天黑了呢……咳咳,大人,我觉得我有必要跟您解释一下……”刘壮壮妄图感化眼前这双找他借钱的无情铁手“我们这帮小吏每天干着牛马的活,发的月钱却连一次妓馆都逛不起……是啊,公务人员可以朝上头报销一切办案的开支费用,然而……那个,那个,就是没办法的事……大人您懂吗?”疯狂在半空比划女人的身姿。

青年人掏掏耳朵“到底借不借?”

刘壮壮直截了当“不借。”

“好,接下来案子全交由你负责,加油!本官先告辞了!”南祀如促狭一笑,拂袖而去。

“……办不成案子这种事明明对你影响比较大啊喂!你为什么用它来威胁我啊喂——!任性得有个度啊喂!您拿的钱明明很多啊喂——!”这个人脸皮到底多厚啊喂——!

刘壮壮胸口鼓成个气囊,不情不愿地追上了南祀如悠哉的步子,遂他听一声哀嚎划过天际。

林亮的葬礼办的有模有样,林霜晴披麻戴孝跪在棺椁前哭成了泪人,林亮生前所在的黄门鼓吹署同僚们纷纷上门拜访,无不叹惜老先生琴技精湛无人可传,他们上前拜别遗体时被一旁哭天喊地的刘壮壮吓了一大跳。

“这人谁啊?”“没听说林老还有个小儿子啊?”“哭得可真够伤心的……”

孔三的白眼差点翻到了房梁顶,“行了你,有完没完了?一个大男人哭得比娘们儿还伤心,死的是你爹啊?”

“呸呸呸!我爹好着呢!”刘壮壮抹了把鼻子,瞪眼道“这丧办得我心窝窝疼行不行!我看人家姑娘孤苦伶仃可怜行不行!”

“没出息的玩意儿!”孔三猛嘬一口烟。

月上树梢,鹧鸪声响,是夜。

以往回到别院时总会有个身影掌着鹊灯等他,今夜月色朦胧,门前除了黑灯瞎火,就数几片枯叶还像从前。

一身疲倦的南祀如驻足于别院门前,突然失去了推门而进的勇气。

早晨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愤然离去的灵鹊眼角噙着倔强的氤氲,他那时候如果追上去说两句好话,她一定还会笑颜如初……

忙了一天连口饭都没顾得上吃,到此时只觉浑身上下像被掏空了似的,青年人抚了抚自己空瘪的肚子,忽地摸到了什么,遂从胸前掏出一袋油纸包,“这是……”他差点忘了,灵鹊临走时将此物丢给了他,当时他满脑子都是钱铜的死,后来又逢林亮服毒,倒把这包东西给忘了。

打开油纸包,一丝熟悉的甘甜窜入鼻腔。

“原来是红豆糕……”青年人瞬时口齿生津,忙不迭往嘴里送上几块细细咀嚼,还是那般熟悉的味道,地地道道的轶城甜点,是灵鹊早起做的吗?

萎靡的精神就这样被安抚,哪怕只是几块简单的糕点。

“鹊儿……”红豆糕给了南祀如推门而进的勇气,他知道自己欠她一个道歉,必须现在就要当面对她说。

走过园林石桥,拐过嶙峋的假山,长廊外,阁楼里,到处都寻不到她的身影,南祀如心下“咯噔”一声……

“鹊儿!?”脚步逐渐加快,从小跑到疾驰。

“灵鹊——!你在哪?”除了梧桐树沙沙作响,他听不到任何的回应,一贯自持风度,无论何时都从容不迫的京兆府尹大人慌了……

手中紧握剩下的红豆糕,他的视线在黑暗中搜刮着每一处她可能出现的地点,然而什么都没有,连平日里空气中残存的她淡淡的体香也完全没了踪迹。

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她一样。

‘她恢复记忆了吗?她是不是走了?她会回轶城吗?我得去找她……不……不可能这么快恢复……镇定下来南宣迟!’男人“啪——”得一掌掴在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脸颊顿时让他安静了下来,‘先去她房屋里确认一下是否打包走了细软,对……先去确认……’

果不其然,灵鹊的寝屋空空如也,连床榻上的被褥都被收了起来。

南祀如心中大骇,如遭雷劈似的往后踉跄几步,他蓦地拔腿,脑袋里来回重复着魔咒般的四个字“她离开了。”

现在追还来得及吗?她会往轶城的方向去还是往京城?

不,她现在失忆了,应是与我赌气不论哪个方向都有可能……

这两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第一次失去了最起码的冷静。

青年人飞速奔跑着,经过凉亭时蓦地瞥到了那盏令自己心急如焚的身影,她的左肩正背着行囊,她要走!?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她还没走成,但南祀如心中还是燃起了熊熊的希望来。

“鹊儿——别走——!”他跨过凉亭前阑干,猛地上前抱住了她。

“!?”女人大惊失色地杵在原地,几欲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一边扭捏一边道“宣……宣迟……你……回来……啦?”

“你别走!我不准你走!”青年人几乎将女子揉进血肉里。

“咳……咳……呼……快喘不上气……来了……”灵鹊感觉自己的肋骨快断了,她艰难地摄取着空气。

南祀如非但没有松开手上的力道反而威胁道“说你不走!快说!”

这个大笨蛋,明明白天的时候凶的吓人,怎么此刻却像个耍无赖的小孩子似的,灵鹊叫苦不迭,她今天可真是倒霉到家了!“不……不走……”

怀抱稍微松了一些,灵鹊觉得自己差点交代在这儿,她纳闷南祀如文文弱弱的,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勒得她呼吸困难,这是个问题,得好好研究研究。

希望燃烧之后,紧随而来的是不可控的怒火,南祀如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发现心口有个洞,好多好多的风往里头灌着,尤其是在看到灵鹊这般无辜的神情时,她为什么能堂而皇之地露出什么事都没做的表情来?若不是他发现了她,她是否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一封书信不留,一句再见不给。

青年人一把夺过灵鹊左肩的包裹,“不走?嗯?这里面是什么?”质问声中夹裹着连自己都没能察觉的颤抖。

“是……衣服……刚……刚收拾……”灵鹊话还没说完,便见某位以雅正形象名冠朝野的男子像个强盗似的粗鲁地扯开了包裹,将其中叠好的衣物一股子全捣鼓了出来。

南祀如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何状况,他感觉真正的自己蜷缩在身体之中只能透过一扇小小的门朝外张望着,而肉身的主动权被愤怒,猜疑,以及一系列负面情绪霸占了去。青年人抓起衣服“收拾?收拾衣物好一走了之是吗?”‘喂,南宣迟,你到底在发什么疯?你的冷静都跑到哪里去了?’内心一次次苛责自己的愤怒,却又一次次冲破理智。

“我……没有……我没想……走……”灵鹊急了,这家伙怎么越说越不像话?

继续翻腾衣物,却在其中窥到了自己平日长穿的儒袍,南祀如愣怔半晌,不解地看向涨红了脸的灵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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