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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别的赫连恕沉下双眸,有一抹异光沉入眼底的阴翳,他还有一个猜测,却并不想在此时说出来,再平添徐皎的忧心。
徐皎听了他的话,略略一思忖,倒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不管你和二哥哥心里清不清楚这事儿,必然是不会告诉我这个小女子的。所以,我今日之举应该能让他暂且安心了吧?”徐皎仰起头,一双眼睛定定望向赫连恕。
赫连恕抬手轻轻压了压她的头顶,“当然,阿皎很聪明。那位早就习惯了孤家寡人的日子,除了他自己,他不信任何人,也不将任何人看得比他自己更重,无论是他的亲人、枕边人,还是臣子。以己度人,他也不认为我或是景钦这样的人,会将这样要命,却没有半点儿实据的猜测告诉你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所以,往后你只需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该如何便如何就好了。”
徐皎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以她之聪慧,定然明白往后如何行事,这一点,赫连恕不怎么担心。
不过赫连恕皱眉看了一眼她额上那处红肿,转而进了内室,不一会儿便将徐皎准备的那只“急救箱”给拎了出来,为徐皎上起了药。
徐皎“嘶”了一声,赫连恕上药的手微微一顿,才沉声道,“既是做戏,又何必这般用力,这会儿知道疼了吧?”
“就算是做戏,若不动真格的,怎么能够瞒得过那位的眼睛,让他真正放心?比起二哥哥今日被刺的那一下,我这根本不算什么。”徐皎一脸的理所当然。
赫连恕却听得眉心一蹙,狐疑地望她道,“你说你今日刺的是景钦?”可分明所有人都认定那是景铎,包括他自己都是一句“他是长子”确认了自己的身份。
“我不可能认错的,本是怀疑,可后来我瞧见了,他手心上伤痕犹在。”那日在祠堂,景钦徒手来抓徐皎的匕首,落下的那道伤痕可不轻,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痊愈。
“除了那道刀痕呢?你如何能认出那不是景铎,而是景钦?”赫连恕仍是蹙着眉心将她望着。
徐皎被他望得有些惴惴,默了一瞬,才迟疑道,“不知道但直觉吧,大哥哥和二哥哥唤我阿皎时,略有一些不同,可到底哪里不同,我也说不太清楚,总之就是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赫连恕想道,一个是纯粹的兄妹之情,另一个只怕一个名字都能揉进万千缱绻。赫连恕面无表情道,“阿皎果真厉害得很,光凭喊你一声,也能将人家刻意的伪装识破,真是让人佩服。”
徐皎眯眼瞄他一下,真是佩服吗?怎么觉得他这句话,莫名酸得很呢?
景府之中,虽然赵夫人已经下葬,可阖府上下仍是笼着厚重的阴云,丧事的清寂犹在。
洗墨居内,景钦鼻间一痒,竟是猝不及防就是“阿嚏”了一声。
这一声却是惊动了屋内其他人,景铎脸色一变道,“都说让他们笼个炭盆过来,这已经入秋了,外头下着雨,已是有了凉意,你这身上又有伤,有伤就有寒,若是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景钦盘腿坐在榻上,身上雪白的寝衣半敞,左肩上犹可见层层缠绕的白布,他一边将寝衣拉起,缓缓系上衣带,一边面无表情道,“我没有那么娇贵!”
话是这么说,可景铎却分明瞧见他动作时带出的一丝迟滞,景铎微微眯缝着眼,目光从他手心那处还未痊愈的刀痕上滑过,落在了他左肩上,他衣襟掩得快,但景铎眼尖,就这么一个动作,那缠绕的白布上又隐隐浸出了触目的殷红。
景铎神色一黯,长叹道,“你说你,这又是何苦?一伤未好,又添新伤,你这是半点儿也不拿自己的身子骨当回事儿啊!值得吗?”
“自然值得!今日这一伤,至少能换来两分安宁。只怪我未能早日决断,若是早些……说不得婶娘也不会遭此横祸,还有母亲……”余下的话,景钦未说完,喉间滚了两滚,终至无言。
景铎却明白得很,虽然他问的那句“值得吗”,并非是问的这个,不过看了一眼景钦的脸色,他有些不落忍,那些话,到底是不忍再问。“睿深,这事不怪你,你不能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景钦嘴角轻轻一扯,没有言语,一双眼眸如云山雾罩一般,悲欢笼在其中,让人瞧不真切。
“即便真要挨这一下,也该由我来才是。你早前人前说的,‘我是长子,自该由我来担’……”景铎唇畔浮起一抹苦笑,“倒衬得我越发没有担当了。说起来,到底是我无用……”
景钦望他一眼,唇线一抿,沉声道,“你我兄弟,说这些便是生分了。这一刀落在你身上,与落在我身上能一样吗?再说了,旁人不知我的心思,你还不知?阿皎刺我这一刀,虽是疼,可我心里……却轻松了好些。”
景铎望着他,喉间动了动,眼底突然升腾起笑来,与往常一般朗声道,“是啊!我知道,你的心思,还有谁比我更清楚?”
赫连府这厢,赫连恕已是替徐皎上好了药,一边将急救箱收拾起,一边道,“这些事你就别管了,先好好睡一觉吧!你那眼下的黑影都快掉到下巴上了,脸上半点儿血色都没有,苍白得像鬼一样。再不好好休息,只怕就真要病了。”
“我睡不着。”徐皎望着他幽幽道。
赫连恕叹了一声,“我陪你一起睡吧!”
徐皎点了点头,乖乖地就挪到了软榻的内侧,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赫连恕叹了一声,跟着上了软榻,躺在了她身侧,徐皎立刻贴了过来。
赫连恕将她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脊背,“睡吧!”
徐皎“嗯”了一声,蜷在他胸口,缓缓闭上了眼睛,乖巧得像一只猫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赫连恕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将将一动,却听着怀里人儿突然幽幽喊了一声,“阿恕”
赫连恕一僵,忙低头看去,却见她仍然乖乖地靠在他怀里,连眼也没有睁,可一双素白的小手却已经紧紧拽在了他襟口上,一双眼睫颤颤。
“你说,我若睡着了,母亲会入我的梦吗?”这一声压得低低的,恍若自语,带着满满的惶然。
谷 赫连恕心口蓦地一掐,见她一张小脸不过几日的工夫就瘦了一圈儿,下巴都尖了,还有那脸上半点儿血色都没有,苍白得就好似是雪堆就的一般,心里更是疼得慌,低下头在她头顶烙下一吻,紧了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哑声道,“会的,母亲那么疼你,自是放心不下你的。她总得来瞧瞧看,我待你是不是真的好。”
“那你可一定要待我好,否则,母亲会入你的梦来骂你。”徐皎幽幽道。
“嗯,我若对你不好,就让母亲来骂我。”赫连恕一板一眼道。
徐皎嘴角似是翘了翘,嗓音细细道,“母亲这会儿忙着与父亲互诉衷情,才没有工夫搭理我呢。”
赫连恕不再说话,手轻轻顺着她的头发,听着她时不时说上两句话,直到外间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才知这雨下大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徐皎才伴着这雨声沉入了梦乡。
赫连恕亦是陪着她一道睡着了。这几日,他与她一样,都未曾怎么好好合过眼,除了赵夫人的丧仪,他还有些旁的事儿,委实没什么时间来休息。即便赫连恕比徐皎能撑,但撑到此时,也是极限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听着外间两声鸟叫,赫连恕才骤然从梦中惊醒。
睁眼一看,徐皎窝在他怀里,睡得沉沉。而室内的光线却是昏沉得厉害,耳边隐约能够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雨还在下。
赫连恕小心地挪开身子,又给徐皎盖妥了被子,这才走到了外间。
苏勒已经等在那儿了,就站在檐下,望着雨幕,与半个多月前的那个夜里一般模样。
赫连恕略略沉吟这才走了过去,“景府的事儿可都办妥当了?”
苏勒回身向他行了个礼,答道,“已是按着你的吩咐都办妥了。如今东西和人都暂且安置在了西跨院。”
赫连恕的吩咐,既是要与景府斩开关系,那么之前二房的那些人便不适合再留在景府,所以这几日,赫连恕早早便与琴娘商量好了,将该收拾的都收拾妥当了,今日葬礼过后,便连人带东西一道随着苏勒来赫连府,往后就与徐皎在一处。
“那便好,一会儿阿皎见着琴娘她们,定然会欢喜。”赫连恕点了点头,仍是一张冷脸,可看在苏勒眼中,已是表情舒缓了。
苏勒的眉心却是舒缓不了,“那头来了消息,如你所愿,墨啜翰路上果真历了几回暗杀,不过,总算是平安回到了北都城。另外,这个”苏勒从衣襟里掏出一个与那日一模一样的铁筒,奉到赫连恕跟前。
赫连恕仍是面无表情地拆阅了当中消息,转手就是递还给苏勒,而后就是直接转过身,迈开了步,那模样倒好似连见也未见那封墨啜处罗加急送来的密函一般。
“阿恕!”苏勒喊住他,满脸的不赞同。
赫连恕却脚步不停,“去收拾一下吧,若猜得不错,一会儿怕是会来人叫我们进宫。”
苏勒在他身后挑起眉来,对于他的判断虽觉纳罕,却从不存疑。
果不其然,像是算好了时辰的,赫连恕那头刚好换妥衣裳,宫里便是来人了,奉圣命着缉事卫统领赫连恕立刻进宫。
徐皎有些睡不安稳,一声短促的惊叫便骤然从梦中惊醒过来时,天已黑尽了。软榻上只有她一人,她伸手一探枕畔,冰冰凉凉,赫连恕已不知什么时候就不在了的。
一直就守在外间的负雪听到动静,连忙端着灯走进来,“夫人醒了?”
抬头一看,却见徐皎一头一脸的冷汗,吓了一跳,一边忙将灯放下,一边问道,“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徐皎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儿,只是做了噩梦。”说着,她已往负雪身后探眼望去,外间隐约能听见风雨声,可却不见人影,“郎君呢?”
“郎君下晌时被陛下传令去了宫中,还未曾回来。”负雪一边回话,一边抖落开一袭外衫披上了徐皎的肩头,“这雨一直下着,天有些凉了,夫人又出了汗,小心别着了凉。夫人饿了吧?郎君走时吩咐了的,这灶上一直用小火煨着鸡汤呢,要不让人给你下碗面吃吧?”
徐皎这几日对于吃食这些自来是没要求的,应了一声“可以”,负雪便转身而去。
东西都是现成的,负雪很快就将面端了回来,只是到了门口时,在檐下与人低声说了什么。
掺杂着雨声,徐皎也没有听真切,负雪将面端了进来,她便埋头吃面,也没有问。待得吃完了,将筷子一放,她这才问道,“说吧,有什么事儿?”她即便没有听清负雪在外头与人说些什么,可不是眼瞎,自然瞧见了负雪望着她,几度欲言又止的眼神,定是有什么事儿的。
负雪欠了欠身,“是琴娘,婢子回来时刚好撞见她到了檐下,让婢子帮忙通禀,说她有事要见夫人。可婢子记挂着夫人还未曾用膳,便自作主张请她在偏厅等上一等,既然夫人已经吃完了,婢子这便去请琴娘进来。”负雪说罢,快手快脚将碗盏收拾好,便屈膝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便听得琴娘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婢子求见娘子。”
“进来吧!”徐皎应了一声,琴娘便是缓步而入。换了孝服,她也穿得很是素净,这些时日忙活赵夫人的丧事,她也清减了许多,精神头也明显不如从前,到了徐皎跟前,便是盈盈拜倒道,“婢子代蘅芜苑所有下人谢过娘子与郎君周全照拂,否则夫人这一去,我们这一大伙儿人还真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徐皎这些时日过得浑浑噩噩,哪里还能去考虑这些,可见琴娘此时出现在这里,又听了她的话音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想到赫连恕居然连这些都替她想到了,心里不由又是暖又是涩,抬手对琴娘道,“别跪着了,先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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