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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急,却有人急。

“怎么样了?可有什么异常?”阿史那佐穆坐在铺了兽皮的椅子中,右手习惯性地捏得嘎吱作响。

他下首立着两个人,正弓身朝着他行礼,礼罢这才道,“还是与前两日一样,大多数时候只关在屋里,说是作画,不怎么与旁人接触交谈,唯一两次到花园,也只是带了画具,画了会儿画就离开了,就是匐雅郡主也没与她单独说过话,两回说话都在人前,说的也都是与画样有关的事儿,很是安分。”

这样安分……阿史那佐穆双眸微微沉黯。

“而且,这两日王庭中也未曾有人借故往她身边去过,更不曾与她身边人有半点儿交集。”

“那王庭中呢?王庭中可有什么变化?哪怕再细小之事。”阿史那佐穆停顿片刻,又捏起指骨。

那两人对望一眼,似是思忖,片刻后才迟疑着道,“要说变化……这两日王庭之中偶有东西遗失,撞见过几回寻东西之事。”这并算不得多么失常,毕竟这么大的王庭,当中养了不少人,丢东西也是常有的事儿,只这两日找东西的人更集中了些。

阿史那佐穆却是蓦地抬起双眼,眼风如刀就扫向了两人,“再仔细想想,这两日匐雅郡主宫中当真没有任何可能流出消息之事吗?”

那两人被那一眼扫得头皮一麻,面色一变就是跪了下来,眼皮子连连颤动,拼命回忆着这两日之事,好一会儿后,两人似是想起了什么,对望一眼,才有一人颤着嗓道,“若说有……郡主身边的恩和见那画师身边侍婢用的帕子甚是别致好看,就向那侍婢询问,那侍婢却是个大方的,直接将那帕子送了,还另外送了好几方新的手帕给恩和……”说到这里,那两人总算察觉出不对劲了,越说声气越弱。

“蠢货!”阿史那佐穆冷声斥了一句,见那两人还是跪在那儿瑟瑟发抖,不由暴怒喝道,“还不快些去拿人问话?”

“是!”那两人反应过来,忙不迭应了一声,起身几乎是跑着出了门去。

阿史那佐穆看着两人的背影,面沉如水,嘭一声,一拳击在手边的案几上。

哈蒙上前来咳咳两声道,“将军也不必太过上火了,终究没有出什么纰漏,玉华台那里咱们看得紧紧的,保证连一只苍蝇也没有飞进去过。”说到这里,哈蒙面上现出两分疑虑,不解道,“说来也是,这两日玉华台再平静不过,既是东西丢了,怎么没有人趁机往玉华台去找找?还是说,他们知道玉华台戒备森严,所以怕打草惊蛇?”

“也有可能他们在找什么东西!”阿史那佐穆双目沉沉,眼底似有云影变幻。

“找东西?”哈蒙更不解了,“能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比……”哈蒙左右看了看,神秘地压低了嗓音,“比大汗还要更要紧啊?难不成与汗位有关?”哈蒙想到这里,双眸都是灼亮了起来,就说嘛,这草原上的男儿都是天狼神的子孙,哪一个不是拥有一颗雄鹰的心?何况是离汗位如此近的赫特勤?比起汗位,莫说赫特勤与可汗自来父子情淡漠,即便父慈子孝,此时怕也是顾及不上了。

阿史那佐穆抬眼一瞥他,见他眼里兴奋的光几乎要化为实质夺眶而出,登时觉得有些头疼,抬起头按揉了一下莫名胀痛起来的额角,转而问起了别的,“大魏那头的消息可传回来了?”

“传回来了,方才我才瞧过,将军特意交代的有关赫特勤在凤安的那房妻室的事儿我还特意仔细瞧过了,并无不妥!”哈蒙半点儿不知自己又被将军嫌弃了一回,很是尽责地报告道。

“并无不妥?”阿史那佐穆闻言,眉心陡然紧攒。

“是啊!”哈蒙点了点头,“将军,你到底在怀疑什么?即便墨啜赫在凤安娶了亲,他如今在凤安也是一个死人,那位身娇肉贵的郡主,一个中原的寡妇,与咱们北羯能有什么关系?”

阿史那佐穆目下微微暗闪,他怀疑什么?不就是哈蒙口中那个“中原的寡妇”?太巧了,不是吗?由不得他不多想。

“不管将军你怀疑什么,眼下也该放下心了。”哈蒙自个儿想不通,看将军也半点儿没有为他解惑的打算,他早就习惯了的,便顺势道,语气豁达得很。

“说并无不妥的消息,一定准确吗?”阿史那佐穆眉心仍然紧蹙,半点儿没有放心的意思。

“将军的意思是……”哈蒙觉得自己更蒙了。

“以往大魏的消息线都是掌握在墨啜赫手中,大魏如今乱得厉害,若有人从中阻挠,中间隔着千山万水,这消息是真是假,咱们如何知晓?”阿史那佐穆一双眸中碧色隐现。

“那将军的意思是?”哈蒙小心地求个示下,虽然他是打心眼儿里觉得将军是不是有些想多做多了。

“弃之前的暗线,传讯给咱们的人,让他们亲自去探,消息也从咱们的渠道走,我要绝对真实的消息,且要快!”阿史那佐穆嗓音往下沉了一度。

“是!”哈蒙应了一声,心里却在迭声暗念着完了完了,将军自从那次去桐记搜查回来后,对中原,对中原女人的关注就多得反常,都说中原女子天生狐媚,难不成,竟也是勾了他们将军的魂儿?天狼神保佑,可千万不要啊!

不过,将军到底血气方刚的年纪,常年不近女色也是不成的,不能继续放任下去了!到底得想个法子,让将军疏解疏解才是。哈蒙看着他家将军,痛定思痛地想道。

谷  阿史那佐穆被他看得莫名发毛,“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些去安排?”而且他刚刚用那样怜悯的眼神看着他是什么意思?就好像他有病,而他刚好有药似的。

哈蒙被自家将军眼里的冷光剜着骤然醒过神来,忙“哦”了一声,跑出门去,心里想道,将军这病,得治!

徐皎正在阳光下摆弄她的画作,过了凛冽的寒冬,这日头渐渐盛了起来,很是暖人,她也喜欢上了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作画的悠闲日子,笔下一幅春日图刚刚起笔勾勒,能瞧出远山的轮廓了。

“娘子!方才禁卫来人,将恩和带走了!”负雪匆匆而来,到了她耳边轻声道。

徐皎手下的动作微微一顿,倒并没什么意外之色,“反应倒是够快的。”她方才也隐约听到了外间的吵嚷声,已是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恩和哭得厉害,匐雅郡主与禁卫吵了起来,不让将人带走。说恩和好歹是可敦赏下来,又是在她身边近身伺候的,就这样不明缘由地被禁卫带走算个什么事儿,说是要去见上将军讨个说法。谁知那些禁卫却半点儿不留情,说郡主要去找上将军尽管去,可他们有公务在身,还请郡主不要妨碍,便果真将人带走了。郡主被气得够呛,骂着上将军欺人太甚,说定要去请可敦主持公道。”负雪一边给徐皎倒茶,一边在她耳边恍若闲话般道。

徐皎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那郡主果真去玉华台了?”

负雪摇了摇头,“方才翰特勤来了,将人拦住了,这会儿正在那头劝着呢,听着有哭音。”

徐皎“唔”了一声,没有多话,抬手掂了块儿糕点来吃,又继续作她的画去了,倒是全不关心在意一般。

那头阿史那佐穆也听说了此事,蹙了蹙眉心,便是将来报讯的人挥退了,边上哈蒙就哼了一声道,“到底不是咱们阿史那部的人,终究不是一条心,偏生翰特勤却喜欢,只怕有她在当中,翰特勤也会与咱们离了心。将军,我看,还是依着大君早先吩咐的那样”

阿史那佐穆却是朝着他比了个手势,哈蒙不甘不愿住了嘴,至于前者不过蹙了眉心片刻,听说因着墨啜翰阻拦,匐雅到底没有去玉华台,便好似也觉得没甚大不了似的,再未问过此事。

今日抓了不少人,他忙着审讯尚且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女人家的闹腾?

阿史那佐穆带人去了审讯室时,匐雅房中,墨啜翰正打迭着笑容劝她,“匐雅,你又何必置气?那个恩和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吗?如今也算歪打正着,回头我再给你寻个可心可信的侍婢,定比这恩和贴心好用。”

匐雅听着却是腾地一声自床榻上弹起,蹙眉朝他睇去,嗓音仍然清冷地道,“不管我喜不喜欢恩和,这恩和都是我的人,中原有句话叫打狗还要看主人。阿史那佐穆这般行事便是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他的态度便是阿史那部的态度。看来,早前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他们阿史那部正打着再与你联姻的主意呢。若是早有这个打算,倒不如明说,我苏农匐雅难道还会死皮赖脸地缠着你不成?”

墨啜翰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眼睛将匐雅盯着,匐雅被他看得莫名,跟着蹙起眉心来,他却是倏然低笑了两声,“若果真如此,匐雅只怕高兴得很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匐雅眉间褶皱更深了两分,而语气却是往下一沉。

“没什么,你本就不想嫁我,这不是你我都心知肚明之事吗?你只怕还因着这桩婚事,因着墨啜赫的事儿,心里怨着我,怨着你阿塔呢,你前些时日一直闷闷不乐,不就是因为如此吗?今日这一桩事儿嗬!匐雅,旁人不知你,我还不了解你吗?是出于谁的授意,墨啜赫吗?”墨啜翰明明笑着,可那双眼睛里却好似流淌着一汪水,幽深泛凉。

匐雅心口骤然一沉,倏然沉声打断他,“你胡说什么?你是怀疑我”

“迎月郡主”墨啜翰放低了音调,那音量低且轻柔,只能容他们二人听见,落在匐雅耳中,却恍若惊雷一般,“她就是你弄进宫来的那位画师吧?匐雅,我不是傻子,你要说这些与她,与墨啜赫没有关系,我半点儿不信。”

他说到这儿,抬起头来,果然瞧见匐雅瞬也不瞬将他盯着,面上血色尽无,一双眼睛里藏也藏不住的惊惶。

墨啜翰倏然就笑了起来,带着两分讥讽,三分自嘲,“你不用紧张,迎月郡主没有告诉你吗?那日在天神庙中,还是我替她打的掩护。我不管你们要做什么,不伤及我阿娜,那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你们要对我阿娜不利,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墨啜翰说着,抖抖袍子站起身来。

匐雅望着他的身影,眼神略有些发直,待得见他脚下一动,迈开步子,她这才急声道,“阿翰,等等!”

墨啜翰脚步微顿,却只是维持着侧立的姿势,未曾转头看向匐雅。

匐雅站起身来,喉间艰涩地动了动,这才轻声道,“我知道我眼下说什么你可能都觉得我在狡辩,我做的事情不只是为了帮赫表哥,更是为了北羯。阿翰,你要防着我们,是不是也该防着阿史那部?阿史那部从前可是这草原上的王者,他们当真安心做你墨啜部的臣子吗?你难道当真不曾怀疑过他们?可汗如今陷在玉华台中,生死未卜,能近身的除了可敦,便是阿史那部的人,连你都不能得见阿翰,这些事情你难道当真不曾疑心过吗?”

“够了。”墨啜翰额角的青筋蹦了两蹦,蓦地狠声打断了匐雅的话,他咬着牙怒瞪向匐雅,“这个世上你们任何人都可能有别的盘算,都可能将别人看得比我重,就是我父汗也不只我一个儿子,哪怕他平日里对墨啜赫再严苛,可我也清楚,他其实更看重的是他。墨啜赫才是让他骄傲的儿子,才是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为他延续的血脉。可我阿娜不一样,我是她唯一的儿子,她只有我,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哪怕我不如墨啜赫优秀,在她心里,我也是最好的。不管你们说什么,做什么,我绝对不会相信,也不会动摇对我阿娜的信任。”

“那倘若连可敦也被蒙蔽了呢?”匐雅促声打断他,对上墨啜翰眼中射出的恍若实质般的锐光,她却平稳了嗓音,轻声道,“可敦姓阿史那啊!就像你不会怀疑自己的阿娜一样,她又怎么会疑心自己的阿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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