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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妹妹你是疯了不成?像你说的,这满凤安城的百姓,就是个小孩子,也不会将我和你二哥哥弄混了。”景铎听得一愣,继而哭笑不得道。

“是啊!就是因为你们是那么不同,所以只要二哥哥穿成大哥哥素日里的样子,说话行事一样刻意模仿着来,谁又会怀疑面前这个是二哥哥,而不是大哥哥呢?”徐皎的语调舒缓而平静。

景铎却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面上泛起嗤笑,脸色冷了下来,浓眉更是紧紧锁起,“所以,阿皎是觉得,眼下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你二哥哥,而不是你大哥哥了?”

徐皎没有说话,一双眸子眼波不动地回视着他,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景铎嘴角一扯,斥道,“荒唐!你怎么能这么想?所以,你今日请我吃饭,说什么要尽地主之谊都是骗人的,难不成你方才险些摔倒也是做戏,都是为了试探?那么你到底试探出什么了?怎么就得出了个我是景钦,不是景铎的结论?”

景铎说这话时,目光锋锐,灼灼将徐皎盯着。

后者面色却是沉静得没有半点儿波澜,“确实,根本没有什么东湖白鱼和黄河鲤,只有野鸭子和野鸭蛋,可你若是大哥哥,即便记得清楚,依着大哥哥的性子,也会忙着先尝尝这黄河鲤,而不是先与我分说我记错了的事儿。”

见景铎张了张口要说什么,徐皎已是抬起手来,暂且制止了他,“你别急着反驳,你们互相很了解,我不知道早前你们是否也曾互相扮演过对方,我甚至不知道那日东湖之行,到底是你们之间从无秘密,巨细靡遗都会告诉对方,还是那日陪我去东湖的大哥哥根本就是你。可我知道,那日我母亲出殡,用景铎的身份挡在我面前的是景钦,被我用匕首刺伤了的人也是景钦,他的手心甚至还该留着他徒手抓住匕首时割伤的痕迹,那样深的伤口,不可能半点儿疤痕也不留。当日在街上揍你,瞧见你的伤口时,我就起过疑心。可你很聪明,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察觉到我早发现出殡那日的是你,不是大哥哥的,居然借着酒意,将事情轻而易举圆了过去,我也因此释了疑心。如果不是你这次到我府上,我一时兴起,想着捉弄教训你一回,或许我也永远不会发现。”

景铎眼波一动,抬起眼来望向她,嘴角一扯,“哦?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哦,不,应该是我做了什么,居然能让你认定了我是景钦,而不是景铎?”

“大哥哥从前只说过,他不会射箭,至于他的身手有没有之前救我时那样好,我不确定,也没有办法证明什么。可是……昨日晚膳时,那一锅佛跳墙里的汤头中,我特意嘱咐人放了冬笋,熬煮了两个时辰,之后又将冬笋捞出……”

景铎的脸色总算微乎其微变了,“你想让我起疹子?”

“是啊!可是,昨夜你偏偏没起疹子。即便是双生兄弟,共用着同一张脸,即便你们会互相扮演,惟妙惟肖,连我自认对你们了解之人也辨别不出,可你们之间还是有些不同的。”比如,景铎吃不得笋子,一沾上,必然会浑身起红疹。

景铎的脸色几变,哼道,“难怪了,昨夜痒得我睡不着,原来是你搞的鬼。”

徐皎双瞳微微一缩,往他瞅去。

景铎却是哼道,“昨夜你特意派了侍婢来,就是为了探查我有没有起红疹,可这疹子未必就起在脸上和颈子上,你怎么不叫你的侍婢想个法子揭了我的衣裳,也好证明我的清白,现下好了,倒是死无对证了。要不,你再赏我一碗放了冬笋的汤,我喝了给你当场验看一下。或者说,我脱了衣裳,给你检查一番,看我这左肩上是不是有你当初刺下的剑伤。”

“大哥哥忘了吗?就在我母亲出殡的第三日,大哥哥不是当街与人斗殴,被人用利器刺中了肩膀,也是左肩,恰恰好,就是一样的位置,好巧啊!当初‘伤上加伤’,大哥哥还在家养了好些时日,少了大哥哥出来闲逛,偌大的凤安城,都冷清了许多,当时还有不少百姓暗地里感叹呢!眼下,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伤口,大哥哥人证那么多,我岂能以一人之力,自圆其说?”

景铎嗤笑,“真难为二妹妹,当初都与家里决裂了,还对我们的事情格外关注。”

“你是我兄长,我自然得关心啊!何况,哥哥莫不是忘了,当初我家都督掌管着缉事卫,整个凤安城的消息,事无巨细,又哪里逃得过他的耳目?”

“是啊!我倒忘了这事儿了。”景铎哼道,“看来,眼下只剩最后一条自证清白的路了。去吧,再让人去做碗放了冬笋的汤来,我喝了让你好生验看验看。”

“不必了。”谁知徐皎却是轻轻摇了摇头,“若你是景钦,你从前是做什么的,你我心知肚明,我的些许小伎俩在你眼里只怕早就无所遁形,你既要守住这个身份,必然谨小慎微。我问过了,昨日庄子上送东西的人,刚好与你在府门前撞上,那篮子冬笋就放在最上头,你定看见了。再加上我夜深时还特意遣了侍婢去你房里,说是问你有什么短缺……这样的反常,以你的敏锐又如何能够还猜不到?”徐皎说着,笑抬起双眸,睐向景铎。

而对面,景铎的脸色已是微乎其微变了,望着徐皎的一双眼睛渐渐沉溺成了深夜暗海。

“是的,昨日那道佛跳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冬笋。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哪怕在你面前班门弄斧,我也只得试上一回。”徐皎眼波平定道,“你用不着再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狡辩,毕竟,吃了冬笋就会起红疹的到底是景钦,还是景铎,除了你们自己,谁又知道?说不得,你们谁也不起红疹也说不定啊!至于眼前的你,到底是谁,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于我而言,似乎也并无区别,既是如此,你用不着为我证明什么,我也不必非去证明什么。”

景铎气结,望着她没有说话,面上却是写得清清楚楚——那你早前这一出一出的又是为了什么。

“对不住啊,哥哥,我这心中一有了疑惑,就忍不住想要弄个清楚明白,可就是刚刚,我突然就想通了,你是景钦,还是景铎,又有什么关系呢?所以……你我兄妹,也别再说这些煞风景的话了,这黄河鲤是当真鲜美,这点我可没有骗人,趁着热乎,咱们还是快些品尝品尝吧!”徐皎说着,抬眼示意负雪,后者立刻上前来,将盖子揭去。

那鲜美的香气更加浓郁了,却丝毫不能缓解景铎面上的阴郁,他瞪着徐皎,眼底暗潮翻涌,片刻后,终于是一咬牙,蓦地拔身而起,就是转身拂袖而去,连句招呼也没打。

谷哌  徐皎抬眼望着他的背影,亦是神色几变。

“郡主……”暖阁里莫名安寂下来,负雪没有忍住,轻声问道,“所以,活着的到底是大郎君,还是二郎君?”

徐皎目下微微一闪,“谁知道呢!不过,我知道,我这位哥哥,怕是在咱们府上待不住了。”

话落,她微微一顿,抬眼对着负雪和红缨笑道,“这黄河鲤难得,而且这么一大锅汤,我也喝不完,你们也一起尝尝。文桃呢?去将文桃也叫来,有好吃的可不能漏了她呀……”

景铎果真一刻也没有多待,径自就离开了忠勇侯府,回到景府时,却是被面有难色的门房一路追着禀告道,“大郎君,老太爷嘱咐了,让郎君回府就立刻去外书房见他。”

景铎脚步微微一顿,下一瞬到底是脚跟一旋,便是往外书房而去。

到了外书房外,大千和二水与往常一般,很是乖觉地双双等在了门外,独独景铎一人走进房内,房门关上,迎面就是一只茶盏砸了过来。景铎眼中暗影一闪而没,却是躲也未躲,由着那茶盏直直砸在他的胸口,茶水泼溅了他一身,而那茶盏则顺着他的胸口,滚落在了地上。

景铎却仍是一动不动,就那样站着。

桌案后,扔出那只茶盏,景尚书双手撑着桌面,胸口急速地起伏着,过了片刻才和缓过来,怒瞪着景铎道,“你这会儿倒是不躲了,偏我跟你说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你居然跑去了忠勇侯府,还住了下来,是生怕旁人不会发现是吗?”

还真被人发现了。景铎在心里默默答道,面上却没有露出丁点儿端倪,轻声回道,“如果挨这一下能让祖父息怒,我自是不会躲。祖父放心,我有分寸,我如今这样,做什么旁人都不会觉得奇怪的。”

“早前她回来时,我不让你见,你也不敢见,就是怕会露出破绽,谁知你居然还是在街上跟她遇到了,虽然被她揍了一顿,但好歹是没有惹出麻烦来,我还暗自欣慰了一番,觉得你是长进了,这颗自她回到凤安城起就一直惶惶不安的心总算安定了些。谁知,你转眼就又闹了这么一出。她不过就是生了一场病,你媳妇儿也去瞧过了,说了没什么大碍,你偏生就坐不住了,非要自个儿去看。我就问,你自己去看了,又能看出个什么来?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你以为,她如今没了丈夫,成了寡妇,你和她之间就有可能了?你别忘了,在你成为景铎时,在你娶了崔氏时,你们之间就永远没有可能了。”

景铎黯下双眸,没有言语。是啊,能看出个什么来?她本就不需要他的陪伴,他不过是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渴盼,非要亲眼见着她无事才能心安,然后借着如今的身份,想着能多看她一眼是一眼,没想到,从以前到现在,这点儿不能宣之于口的渴盼,终究都是奢望。

“祖父,我没有忘,也不敢忘。我和她之间,并不是现在,早在相遇的最初就不可能,我都清楚。”

景铎的嗓音沙哑得厉害,一张俊脸上笼着挥之不去的黯然,自带桃花的眼尾上挑着,却已红湿,喉结微动,额角与手背上青筋绽露。

景尚书见他这样,喉间亦是滚动了两下,最后终于是长叹了一声,面上神色亦是和缓了下来,“你清楚就好,可是睿深啊,你别怪祖父,祖父不是刻意要戳你的痛处,祖父又何尝不心疼你,何尝不盼你能得偿所愿。可是罢了,终究是造化弄人,你能明白最好。祖父相信你能分得清主次,也相信你知道这个时候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你回来自然是最好了,要紧的时候你可莫要钻了牛角尖。”

“祖父放心。”听着祖父喊着他睿深,景铎双目幽幽,他早就不是景睿深了,他是景铎,也只能是景铎。他的兄长用他的命将他绑在了这个名字之上,承受着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是他任性了。就这一回吧,从今往后,他会时刻谨记着什么才该是景铎做的,该他做的。

景尚书看着他,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声,“罢了,眼下还有许多要紧的事儿需要你亲自把关,你且自去忙吧。”

“是。”景铎拱手行了个揖礼,然而还未及动,外头就是隐约传来了些许响动,听着二水和大千两人的请安,又笑着招呼道,“大娘子怎么过来了?”

景尚书与景铎主仆二人对望一眼,景尚书突然就是拔高了嗓音,怒声斥道,“滚滚滚!瞧着你这副样子就来气,快些滚出去,省得碍了我的眼。”

“是是是!我这就滚,祖父你可别气病了,当心身子!”景铎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调调了。

“滚!”景尚书一声暴喝。

景铎笑呵呵走出书房,到得门口,将折扇一展,笑着对二水吩咐道,“好生照看着老太爷,可别真让他气病了。”

转过头,对着崔文茵蓦地一掀唇角道,“大娘子怎么过来了?老头子脾气不好,大娘子往后还是少来外书房讨骂了。哦,倒也不是,老头子自来只骂我,对大娘子倒是宝贝得很。”说罢,也不顾崔文茵是什么表情,一边摇着折扇,一边施施然迈开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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