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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小六一席话将先前还满腹怀疑的学子们说的面色微红,喏喏回礼。

龙椅上的皇上则有些兴味的将羽毛笔放在了一边,靠在椅背上,唇角挂笑的打算看看福昌县主怎么说服这群心有傲气之人。

温小六给的第一题其实再简单不过,就是问大家一日三餐吃的是什么?

而选项有三个一是清粥素食;二是米面鱼肉;三是珍馐美味。

这个题目,一眼望去,选中的都是第二和第三项,第一项没有一人勾画。

这其实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寻常人想进也进不了,便是这里面所谓的寒门子弟,也大多是在朝中有宗亲可依靠的,比起真正的寒门,根本算不得什么。而这寒门,也不过是比对那些世家勋贵而言的。

他们自然也就能吃得起普通米面饭食,虽说不能一日三顿的大鱼大肉,却也能营养均衡。

“这第一题,看似简单,却是大家每日最重要的事情。所谓衣食住行,衣乃为人避寒署、御风雨、藏形体、遮羞耻之物,少了衣或许有碍观瞻,没了礼节,但食却是人一日三餐所必须之物。不论你吃的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只要饱腹且能供给身体所必须之营养,那便能让你的身体能够正常运行,这样你的身体才会不出问题,以此来保证你健康的活下去。”

“这些,想必诸位学子只要稍懂岐黄,都能明白。”

“但诸位可曾想过,这衣食住行之食从何处而来,又乃何人供?”

“上古时期,青帝伏羲创立八卦、文字,发明陶埙、琴瑟等乐器,变革婚俗,教人渔猎,使未开化的古人渐渐开始走入文明。而炎帝神农尝遍百草,写下《神农本草经》,又教授人们开垦土地,播种五谷,让先人们能够填饱肚子。而今,在这殿内的学子们,你们是我大雍朝最优秀的学子,将来必定会入仕为官,成为守护大雍朝一方之人,可又有几人是知道粮食从何处而来,又该如何种植的?”

“粮乃国之根本,无粮大家必然都不能存活于世,可粮是怎么来的?”

“在《论语·微子》篇中,有一段子路与农夫老丈间的对话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此话之意,诸位学子熟读四书五经,想必比我一介妇人更懂其意。士农工商,士为首,所以天下人皆愿读书入仕,可入仕的目的是什么?”

“光宗耀祖、荣华富贵这些自不必说,这世间能有几人能为圣人,既做不了圣人,自然只能做个俗人,俗人便有欲有求,所以想要光宗耀祖、荣华富贵乃人之常情,并无可笑之处。”

“可荣华富贵、光宗耀祖该怎么去得到?以什么手段去得到?却是诸位应该深思的。”

温小六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伸手接过白露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觉得解了渴,便看向那些默不作声的学子,等着他们开口。

她的话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想让这些人知道,他们如今吃进肚子里的粮食,穿在身上的衣衫,都是由最最普通的农民耕种,桑农养蚕缫丝,织女用心织造而成的。

而他们这些所谓的勋贵子弟,每日只安心坐在屋内读书,便有人将珍馐美味、华服美锦送到面前,现在却来鄙夷嫌弃那些为他们如今舒适的生活付出一生艰辛的普通百姓,岂不是可笑的很。

她倒要看看这些所谓的最优秀的一批学子们会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福昌县主此言莫不是让我等也去与农民一般下地插秧,割稻收谷?只不过如此一来,那我等还读书做什么?不如干脆做个农民好了。”

温小六看向说话之人,他语气轻挑,言语间带着鄙薄挑衅之意,分明是在故意取笑温小六方才所言滑稽可笑。

“这位公子此言差矣,你是做不了农民的。”温小六缓缓笑道。

站在温小六身侧的白露忍不住看向自家少奶奶,见她唇角有些恶劣的笑容,忍不住为那出言讥讽的人默哀一把。

可那人却还洋洋得意,自觉自己方才之话让福昌县主明白了她所说的那些不过是虚妄可笑之言。

正要点头谦虚两句时,却又闻她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若是去做了农民,怕是这天下都要饿殍遍地,比起灾祸战乱之年还要凄惨了。”

此言一出,那人脸上的笑僵住,手中把玩着的腰带上的玉佩,此时也紧紧握住,强忍着上前教训她一顿的愤怒。

“福昌县主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觉得我一个读书人,比那些低贱的农夫还要不如不成?”冷哼一声,冒着怒气的话脱口而出。

旁边的同窗慌忙抬头看了一眼龙椅上的皇上,见皇上此时正低了头去喝茶,瞧不出半分情绪来,不由扯了扯那人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皇上还在上面呢。

那人被同窗提醒,这才顿悟过来,扫了一眼皇上,快要冬月的寒冷时节,后背却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只是不等温小六开口与此人辩驳,便有人站了出来,目光灼灼的望着那人拱手道“何兄有礼。在下想问一问,农夫怎么就低贱了?”

“难道何兄每日所食米面粮油、鱼肉菜蔬不是农夫所种、所养吗?既视农夫为贱民,那何兄又为何要食贱民所生产之物,这岂不是有损何兄之身份,让何兄成了与‘贱民’为伍之徒了?”

这人说话时满脸讽刺,三言两语便将那姓何之人暗讽为与他所认为的贱民无甚区别,甚至还不如那些辛劳农事的农夫。

那人一见说话之人乃姓许的同窗,家中不过有个出了五服的叔叔在朝中做从五品的员外郎罢了,居然还敢如此嘲讽于他。

冷哼一声就道“身无功名、目不识丁难道不是贱民?这样的贱民自然做的就该是低贱之事!能为我等勋贵子弟提供粮食菜蔬,是他等之荣幸,怎配与我等勋贵相提并论?我看许兄莫不是因为自己出身农户,所以恼羞成怒,口不择言了。”

那许公子闻言却也不生气,又抱拳道“方才福昌县主所说,士农工商士为首,所以这天下人莫不都想入仕为官,好光宗耀祖,挣得一份荣华富贵,以待后人得享几分殊荣。可读书入仕从来不是天下人唯一的出路!”

“为何农排在士之后?”

“就像衣食住行中为何关乎人性命健康的食排在了衣之后一般,因为我们读的是孔孟,学的是周礼。从还未开口学会说话,父母便开始教导我们礼仪,还未开始学会走路,长辈便开始教导我们道德规范。”

“所以我们要懂礼识节知道德。”

“而懂得这些之后呢?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填饱肚子,如何让自己有个康健之躯。”

“从古至今,农都为国之根本,历朝历代的明君都知农事之重要。”

“《国语·周语》中言王敬从之,王耕一垅;《礼记·祭义》中也曾写道昔者天子为籍千亩,躬执耒,诸侯为籍百亩,躬执耒。每到春耕时节,天子诸侯都要遵从《周礼》,亲自扶犁,举行祭田礼。难道何兄认为自己比起千年前的天子诸侯身份更加高贵吗?”

“便连前朝燊帝,如此荒淫无道、霍乱朝纲,却也从未想过以商取农代之。为何?自然是因为燊帝心中也知,若农业没了,粮食就没了,百姓会饿死,国也就将亡也。”

“在下实在不知,为何在何兄眼中,辛劳农事,为国为民做出大贡献的农夫成了贱民,而我等这些享受了别人的劳动成果之人,又有何资格在此大喇喇的贬低这些人为‘贱民’?”

这位姓许的学子自家是耕读传家,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他从五岁开蒙,一直到今年夏进京赶考之前,每年春耕秋收忙碌时节,书院学堂都会特地放假让他们回家帮忙,怎么到了这些京城勋贵眼中,他们从事农耕的人,就成了贱民?

还是说,他们其实除了与自己阶级相当以及自己比不上的其他人家之外,在他们眼中全都是贱民?

如此一来,他倒不用与何兄继续辩驳下去了。

改变别人根深蒂固的想法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他与何兄原本并无交集,只不过他先前所说之言让自己心中有些不舒服罢了,这才出言辩驳。

他们原本便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一群服侍人的贱民罢了,何必为此找那般多的理由。”何公子满脸的不以为然,连带着看向许公子的眼神也略带鄙夷。

“既然这位何公子觉得农桑之事不过‘贱民’所为,那我倒想问一问,何公子若是入朝为官,打算做些什么?”温小六突然发问。

“自是皇上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公子脱口而出。

温小六点点头,像是很满意一般,“那若是皇上让你去种地呢?”

“怎么可能!我既入朝为官,那就是朝廷命官,也是朝廷的脸面,怎能去做那等低贱之事,岂不是让皇上和朝廷失了脸面?”

他此话一出,众人不由都看向龙椅上一直没有说话的皇上。

他们没想到,当着皇上的面,这位何公子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就算你心里是如此想的,那也不应该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来啊。你把皇上当什么了?

再说了,不管是在京为官,还是在外为官,劝课农桑,百姓富足安康,这才是为官的政绩,为臣该做之事。

便是自己不想去行种地之事,也不该如此大声反驳,且言语之下还将朝堂和皇上拉下水。

那何公子自然不知大家内心所想,还认为自己这番话拍了皇上的马屁,得意的很。

望向皇上时,见皇上面带微笑,心下更加自信了。

还要再说几句,却被身侧的同窗又拽了下衣袖。有些不耐的看了过去,就见同窗朝他示意秦祭酒此时的脸色。

何公子便见秦祭酒满脸铁青,分明是气的狠了。

微微愣住,不知秦祭酒为何会如此生气,但他还算有眼色,不敢再说。

而秦祭酒此时却忍不住将这何朝安给拎起来暴打一顿才好。

他给他们授课时,一再强调国之根本为民,民之根本为农。可现在呢?这何朝安不仅一个字都未曾听进去,甚至还满心鄙夷,将农业之事贬低的一文不值。

这样的人,简直不配为他的学生,也不配入国子监,更不配入朝为官!

但他此时不过是陪着温小六来见证结果的,自然不好开口,所以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呼呼的喘。

旁边的明达担心的看了看祭酒,又忙端了茶水过来,让他喝茶顺气。

总算安抚好了祭酒,此时便又听屏风后的福昌县主道“何公子说的不错,我也相信皇上为了朝廷脸面定然不会让你去下地种田的。”说完端起茶杯又轻啜了一口,面带笑意问“不知可还有其他学子与何公子意见相同?”

此时哪里还有人敢说话。

好在温小六也不过随意一问,并不咄咄逼人。

而她今日请了皇上过来坐镇,目的自然也是如此。

她想要赢了约定,仅凭那张纸上的几个问题,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有皇上在此,那些人便是想反对,也要掂量一下后果。

或许有人会内心腹诽她作弊,但此事本来就不是因自己而起,她为何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现在不过是让皇上在这里坐一坐罢了,不用批阅奏折,还能听一听国子监内这些学子们对入朝为官的看法,有何不好的?

温小六内心算盘打的啪啪响。

但该做的还得继续。

此时见大家不再继续问下去,便又开始第二个题目。

第二题其实也很简单,问的是衣。

而之后则是住、行,再然后便是一些生活上极其琐碎细小之事,只是这些事看似琐碎无聊,却能从大家的答案中看出此人为人处世,性格特点。

这也是温小六为何没有列出富含深意的题目的原因。

有时候,简单的才是最复杂的。

直到最后一个问题,才略微与今日所辩之事有些许关联——何为国?

这里的学子读四书五经,自然都学过为官之道,但又有几人曾真正思量过国之根本含义?

所以温小六才将这个问题写在了纸上。

甚至纸上给出的选项也跟简单,一共三个,乃多选。

一为君;二为臣;三为民。

大多数人都将三项全都选了,还有些人只选了两项,而其中有六人选了君,还有一人则只选了民。

温小六已经事先让白露将这七人的纸张都找了出来,想看一看是谁选的。

------题外话------

我喜欢这一章,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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