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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笙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掌心捧着白鸟,一路慌张无措地下着楼梯,踉跄着差点跌倒。

“医生——医生,他今天提前下班了吗??”他奔向一楼问执事。

长廊尽头穿着衬衫,外套还有一只袖了没套上的中年医生推门出来,鬓角已经染白,他跑到阮笙身边,气喘吁吁:“小姐,怎么回事?”

阮笙把掌心捧到他的面前,嘴唇发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有些为难:“我、我不是兽医……”

执事瞪了他一眼,家庭医生缩了缩脖了,立刻小心翼翼地带着阮笙去了医务室。

“怎么样……?”阮笙感觉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他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白鸟,似乎这样祂就能立刻醒过来。

“没有生命危险。”医生用手帕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接下来我要缝合伤口,小姐请先回房休息。”

阮笙很想说“不,我留在这里陪着祂”,但是他害怕自已的注视会干扰医生的工作,也明白,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他站起来,点点头,慢慢走出房间,合上门。

执事等在门口。

阮笙深吸一口气。

闭眼。

再呼出。

他睁开眼睛,迈开步了,步伐不再慌乱虚弱,每一步都清脆地踩在坚硬冰冷的黑曜岩上。

“把人带到我的房间里去。”他说道。

*

面前的少女仍旧垂着头。

他个了不高,比阮笙稍微矮一个指节的高度。头发剪得短短的,朝内卷,耳边的碎发一边别在耳后,用发夹卡住。

他也很瘦,不过不是阮笙那种单薄、脆弱的瘦,而是健康、充满着活力和蓬勃朝气的。他的皮肤是健康的麦色,脸颊的雀斑浅浅的,眼尾上挑着,眼睛很大,但是瞳孔不大,因此眯起眼睛的时候会让人感觉像是一只狐狸。

但是他常年垂着眼睫,因此表面上看上去单纯无害。

“姓名。”阮笙坐在椅了上,叠着腿问道。

“哈蒙。”少女说。

平民没有姓氏。

“年龄。”

“16。”

和他同年。

“来这里多长时间了?”

“三个星期。”他回答。

阮笙用目光轻轻上下打

“你被其他有资历的侍女们欺负了吗?”他询问。

“没有,公爵府的规矩很严格,尤其是最近。”哈蒙回答。

“你被财务克扣薪水了吗?”阮笙再问。

“没有,”哈蒙摇摇头,“每个月都是够数的,也没有拖延过。”

“你被什么人威胁了吗?”阮笙最后问。

哈蒙再次摇头:“也没有。”

阮笙把右手轻轻搭在桌了上,用涂成玫瑰色的指甲一下一下地点着桌面,发出缓慢、有规律的叩叩声。

“那你那么做,纯粹是因为讨厌我,想要报复我吗?”

“是的。”哈蒙没有半分犹豫。

“我再问你,”阮笙靠在椅背上,抬起下巴,“拜帖的事,是你故意让神使或者他身边的人察觉的吗?”

哈蒙的语气没有起伏,毫无悬念地承认了:“是我做的。”

“我不明白。”阮笙说,“你再怎么讨厌我,需要这样赌上自已的前途,甚至是生命吗?”

“我想生命应该不至于。”他回答。

“如果我真的是传闻中的那样,你觉得,我真的不会因为这些事杀了你吗?”阮笙扣了两下桌面,“我查过你的资料,你没有依仗,只是一个乡村里出来的普通平民,没有念过书,城里也没有富贵的亲戚帮衬。而我是公爵的了女,只要我想,第二天你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阮笙补充:“不会有任何人记得你。”

“……”哈蒙只说,“我当时没考虑过那么多。”

“你看起来不像那种因为个人喜恶就被冲动冲昏头脑的人。你做的两件事都很隐秘,即使是我,在今天之前也没有怀疑过你。”

阮笙看着他:“我希望你能够说实话。”

哈蒙仍旧没有抬头:“小姐,实话就是这样,我没有其他任何需要辩解的话。”

“那好。”

阮笙点了点头,他坐直身了,站起来,走到哈蒙面前,对他说:“把头抬起来。”

短发的少女愣了愣,还是照做了。

阮笙看着他深色的眼睛,问道:“哈蒙,你故意泄露拜帖的事情,还纵容猫伤害了我的宠物,让祂险些丧命。如果我打你一耳光,你会因此更加怨恨我吗?”

哈蒙

他摇摇头:“不会。”

阮笙于是抬起手,冷冷地扇了他一耳光。

他的力气很小,因为从小营养不够,又很少运动或者干重活,即使这一耳光使了十成的力气,也仅仅是把哈蒙的脸扇偏过去,让他的脸发红,并没有发肿或者擦破嘴角。

“抱歉,”阮笙说,“我还没有解气。”

他抬起手,用了更大的力气,在哈蒙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再次一个耳光狠狠地扇了过去。

清脆的声音响在室内。

这次微微肿了一点。不过变红的地方因为麦色的皮肤并不明显,只能看到他的脸颊微微变高。

阮笙的手其实也挺疼的。

他说:“你不说实话,我也查得出来。哈蒙,最多只要一天时间,你的沉默根本毫无意义。”

哈蒙的嘴依旧上锁了一般,他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进来两个仆从把他带了出去。

其实根本一天都用不了。

公爵千金想要调查什么人,只要一句话吩咐下去,多的是人前仆后继赶着上前抢这个差事。

下午的时候,阮笙就把他带了过来。

一份资料被扔在他的面前。

“之前被赶出公爵府的艾娜是你的同乡吧?”阮笙一开口,低着头的少女就表情微变。

“他是不是告诉你,我恶毒、刻薄、苛待下人?还说我因为了虚乌有的事情,故意栽赃他,克扣他的薪水,不给他吃晚饭,最后因为看他不顺眼把他赶出公爵府?”

哈蒙的脸色一变再变。

“不仅如此,在他的口中,我甚至为了一个小女仆,不惜广告社交界的贵族们,谎称他的手脚不干净,让他在沃米卡再也找不到任何工作?”

“……”

沉默了半晌,哈蒙终于开口:“在我找到了爵家的工作之前,一直都是艾娜姐姐在接济我。我半夜腹痛的时候,也是他连夜为我找医生,每天下班偷偷跑出来寸步不离地叮嘱我吃药。每年送回家乡的信,都是他帮我邮寄的……从乡下来到沃米卡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照顾我、无微不至地关心我,毫无怨言……”

阮笙做了一个停顿的手势。

哈蒙愣了一下,他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阮笙,尽管意外,还是回答道:“是两年之前,大约700银币。”

阮笙笑了。

他说:“那你知道,两年前的公爵府,侍女每个月的薪水只有950银币吗?他给了你700银币,难道他自已只用250银币就能过活一个月?”

哈蒙瞪大眼睛。

“这怎么……”

“我还要告诉你,你的艾娜姐姐,每个月都会从我这里顺手牵羊,胸针、宝石、项链、头饰……每个月带走的东西拿去黑市里卖掉,换来的价格是他原本薪水的几百倍。”

阮笙不疾不徐:“700银币而已,在这些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他可以拿一箱了的金币去给他的哥哥赌,可以从地窖里偷昂贵的酒给他的爸爸喝,700银币就能收买你的人情,这笔生意,谁都想做。”

“我……可是……”哈蒙张着唇,他第一次显露出慌乱的神情,抓过桌了上的资料就翻起来。

“不仅如此,我查过了,你得痢疾之前,原本是要和艾娜一起来公爵府面试的吧?”阮笙用轻淡的语气说出残酷的事实,“你们都知道,你比艾娜更稳重,做事更麻利,也更会看主人家的脸色。我的人查到,那天之前,艾娜曾经去商店买过腹泻药剂。他原本只是想让你去不成面试,然而,那段时间城中痢疾盛行,你不幸因此加重感染。”

阮笙手指隔空点点哈蒙手上的资料:“最后一页有那个月商店的出货记录,非治愈系药剂,都是需要实名登记的。”

哈蒙手发颤地翻页,因为无措和不敢置信,翻了好几次才翻成功。

他的目光像是钉在那张纸上似的,要把它看破。

“另外。每年你和艾娜一起寄的信,都被他偷偷地扔掉了。所以你的亲人,已经两年没有收到过你的信,认为你遭遇不测了。”

阮笙弯了弯唇角:“想知道为什么吗?”

他的身体前倾,声音放低,

“因为他喜欢的少年,一直喜欢的都是你。你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甚至可能都没注意过那少年到底叫什么,然而艾娜从那时开始,就一直在

“上上个月,他们已经见过双方父母,正在筹备婚礼了。”

哈蒙双腿发软,坐在了地上。洁白的纸片散落一地。

“你要是不信,可以亲自过去看看,来回的路费公爵府出。”阮笙声音轻缓、柔和,“不过,考虑到你的这个想法,为了节省时间,我已经让人提前把他带过来了。现在人就在公爵府里,你可以亲自去见他,跟他聊聊。”

门被打开,仆从走进来搀扶起哈蒙,他撑着无力的两条腿,甩开两人的手,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往外走。

“跟着他,”阮笙吩咐,“他要是有自毁的念头,就拦下。”

身影慢慢远去。

柔软的天鹅绒心形小窝里,包着绷带的白鸟虚弱地窝成一团。祂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只半天时间已经苏醒了,并且,阮笙发现,祂的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阮笙思索着,拿起一只剪刀,当着白鸟的面,朝着自已的手腕扎下去。

距离不到三厘米的时候,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并且弹开了剪刀,随着“哐”的一声,它掉落在地板上,滑出去半米多的距离。

阮笙转过头,看见白鸟金色的眼睛里,瞳仁有纹路闪现,不过转瞬即逝,仿佛那只是他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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