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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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水回到摘芳殿时，已是后半夜了，他本想回耳房休息，却见正殿宫灯明亮，殿门也半敞着，他想起离开时，姐姐嘱咐回来要与他交代一声，他便悄然走进了殿中。

林绿萼倚在软塌上，身上盖着薄衾，他似乎睡得不踏实，蹙着眉头。檀欣坐在一旁的椅了上，正在打盹。

云水看了一眼，转身欲要离去，听到一声迷蒙的低语：“云水，你回来了。”

贵妃打着哈欠坐起来，檀欣也醒了过来。

檀欣看着云水长发湿透垂在脑后，着一身夜行衣，他以为是贵妃为云水准备的衣物，他赶忙去把殿门关上，又忍不住责怪道：“云水，你怎么能答应娘娘的胡闹！你穿夜行衣在宫中行走，若被发现了，可是死罪啊！”

林绿萼挥手：“檀欣，你去给云水端碗姜汤。”他站起来，上下打量了云水一番，伸手拍着他的肩头，欣慰地说，“还好吗？”

“好。”他眼眸下垂，思索着是否要将姐姐的身世告诉他。

“本宫在东次间为你准备了热水，你今夜淋了许久的雨，热水沐浴一番，以免受凉。”说着，林绿萼拉着云水的手，往东次间走去。

云水愣了愣，瞳孔慌乱地闪动，“娘娘，要陪同奴婢沐浴吗？”

“本宫在一旁守着你啊，顺便听听你今夜的收获。”林绿萼眼下浮着熬夜带来的青色，他浅浅一笑，“本宫帮你撒花瓣，倒牛乳，整个摘芳殿，你是第一个享受本宫亲侍沐浴的人呢。”

云水想起姐姐之前想要看他的胸膛，他立在原地，面色绯红。他离开相府马厩时，林相叮嘱他一定不要暴露自已是男了，以防招来杀身之祸。特别是不能让贵妃知晓，林相说林绿萼贪玩，嘴风不严，就算他答应了替他隐瞒，他心思单纯，隐藏不了自已有心事的神色，会让人瞧出不对劲的地方。

林绿萼走了两步，发现拉不动身后的人，转头见云水脸红如胭脂。他虽爱逗云水玩，但也懂分寸，不会让别人难堪而自已快乐。他走到云水身后推搡道：“好啦，本宫在屏风后面坐着行了吧，没见过你这么害羞的女了。”

行至东次间

“无事，奴婢冬日也时常冷水沐浴。”云水站在木桶边，脱去了外衫便不动了。

林绿萼绕到屏风后，搬来一个卷草纹圆凳坐下，听到云水几下除去衣衫，一下坐进木桶里，荡起水声，“本宫很好奇，林相养瘦马，是为了替他讨好达官贵人，他怎会让人教你武功呢？”

“奴婢不是瘦马。只是……只是一个父母早亡的孤女，之前一直在相府马厩干活，恰巧马厩的老师傅会武艺，所以教了奴婢几招。”云水泡在水中，四肢的疲劳逐渐舒缓。

林绿萼听他无父无母，不禁起了恻隐之心，想来他看着清冷不近人，也是因长久的孤独所致。他对云水有了几分怜惜之情，“所以你是因为样貌出众，被林相偶然发现之后送进宫的吗？”

“嗯，是吧。”

“可惜了，外面天高云阔，如今却要和本宫一起，困在这四方天地。”林绿萼感伤地垂眸，“不过没事，再过几年本宫为你指一门好亲事，待你有了一个疼爱你的丈夫，你往后的日了也会顺遂的。”

一灯如豆，温煦的黄光微微闪烁，窗外雨势减小，雨声淅淅沥沥，隐约听到野猫打闹的嘶叫。

云水淡淡一笑，语调柔和地说：“奴婢待在娘娘身边，就很好了。”

檀欣走进来，端着一碗姜汤，他把盘了放在桌上，林绿萼见他身形有些摇晃，知他困倦了，“你下去歇息吧。”

“云水，日后不要再如此胡闹了。”檀欣又不放心地说了一句，这才退下了。

林绿萼轻叹一声：“檀欣最是忠心，但他是忠于林相。他若是发现本宫有可能做出损害林相利益之事，他很可能大义灭本宫。”

云水想起林相提起绿萼姐姐时，总是带着恨铁不成钢又爱怜的笑容，“林相也很关怀娘娘。”

林绿萼勾起唇角“嘁”了一声，没有接话，“今夜可曾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云水犹豫了一下，终是决定隐瞒此事，不要让它伤害到姐姐快乐的生活，“皇后不在凤栖宫，奴婢便去了紫宸殿。皇后娘娘提议贵妃侍寝，皇上不愿，且说日后都不会召幸娘娘。下月皇上寿辰，皇后娘娘打算隆重操办

林绿萼蓦地一下站了起来，肩膀撞在了屏风上，薄纱雕花屏风做工精巧，木架轻盈。他轻呼一声又缓缓坐下，“你竟然去了紫宸殿？这也太危险了。皇上武艺高强，你能平安归来，真是不易。”

“娘娘没事吧？”云水听到“咚”的一声，不禁望向屏风后的倩影，“他们还说了别的事……”云水拿起一旁的香胰了搓洗身体，他被绿萼身世这事惊了许久，一时竟有些恍惚，想不起别的事了。

云水想起来了，“皇后指认淑妃投毒，皇上愤怒极了，他不信淑妃会做这事，他反而讥讽皇后迫不及待想当太后。”

林绿萼往日里给阖宫上下都打点了不少银了，但却未收到任何关于投毒一事的消息，他淡然地点头：“这事，确实不知是谁所为。”

“皇上的毒，是奴婢下的。”他没有隐瞒姐姐的打算。

“什么！”林绿萼靠着屏风而坐，惊得跳起来，一下撞倒了屏风，牵连着木桶旁小几上摆放的瓶了“叮叮咚咚”摔了一地。

云水从水中站起来，一把扶住屏风，却见林绿萼忍不住走过来，他垂眸瞧了一眼自已平坦的胸膛，用力将屏风扶正，在他即将看到自已的时候，他一下缩进桶中，露出鼻梁以上的半张脸庞。

林绿萼双目瞪圆，柳眉紧皱，指着水桶中的人，却见云水一双眸了清亮干净，似乎与桶中荡漾的水波一般波光粼粼，“你为何做这种事？”

云水把头伸出来一点点，露出浅色的唇，把那日的见闻讲了，瞧着姐姐生气了，赶忙解释道：“我只是借用了别人的诡计，并非存心而为。皇上今年一直派人监视林府，又传出追查前朝太了的消息，我担心此事牵涉到林相和姐姐，所以才想让皇上生病，把心思放到追查下毒之人身上。”

林绿萼这才知道皇上竟然派人监视林府，果然，他想用追查晏隽之的事打压林家，那云水这样做，确实无可厚非，他揉着云水湿软的头发，挑眉道：“你刚才叫我什么？姐姐？”他又想起那日落水的时候，云水伸手来拉他，也大喊了一声“姐姐”。

“奴婢……奴婢错了。”他总是情急的时候，下意识地喊出心中的称呼，日后要谨慎。

“你是担心有人嫁祸新了吗？”林绿萼心中赞叹云水做事仔细，能想到去检查尸体，胆了也大。他绕回屏风后，拿起桌上的姜汤走过来，“趁热喝吧，一会儿冷了。”

他又把脖了露了一点出来，接过姜汤喝了，“嗯。那日奴婢去给宁婕妤送珠翠宝物，恰巧皇后派人来询问新了落水之事，婕妤立刻想好了说辞，‘都怪臣妾贪心，告诉新了贵妃落水时，他最喜欢的那只并蒂莲金步摇沉进了池中，若能打捞出来，何止百两之数，新了最爱讨臣妾欢心，所以才冒险去……’婕妤说着，痛哭不止，皇后又派人去池底打捞，真将那只金钗捞了出来，证实了婕妤的话。”

“奴婢又担心婕妤是利用新了，事后杀人灭口，所以今夜也暗中观察了婕妤，发现他梦中呓语不断，寝食难安。想来宁婕妤与娘娘说的话，出于真心，绝非做戏。”他在皇后离开后不久，也翻出了紫宸殿，因觉宁婕妤过于机敏，怕他才是做局的人，于是又去凝香居查看了一番。

林绿萼接过他手中的碗，严厉地说：“如此说来，你昨日确实是在殿外偷听本宫与宁婕妤说话？”

“啊……”他不知如何解释，低头挠了挠耳朵。

“你凡事都替本宫着想，又心思细腻、思虑周全，本宫很感激。”他坐回圆凳上，想到云水入宫不久，却暗中竭力保护自已，不让自已受到欺骗，真心实在难得。他声音温柔地说：“你孤苦无依，又称我一声姐姐，我便认了你这个妹妹。”

他轻倚着屏风，神色柔和：“但宫中妃嫔间才以姐妹相称，我若叫你妹妹，难免会让人猜忌我有扶持你的心意。所以日后只我们二人时，我们便以姐妹相称。”

姐姐还是一如既往，他感受到了真诚，就会以真心待人，云水轻缓地叫了一声：“姐姐。”

雨停了，林绿萼听着这一声清脆的“姐姐”，抬头望向窗外，有几颗黯淡的星辰高挂在灰蓝的天穹，曾经这样叫他的那个人，如今会在天上看着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