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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珽今日原本在校场练兵, 听?闻阿嫣在赴宴途中发了遇袭求援的鸣哨,他将事情交给副将后?立时带着?徐曜赶了过来。
在魏州刺杀王妃,无?异于在京城刺杀皇后?。
这样的事情已数年没出现过了。
谢珽吊着?颗心, 纵马直奔西禺山, 驰至中途, 迎面碰上了递信的侍卫。
马蹄剜得雪泥纷飞,侍卫拱手抱拳, 说援兵过去时危厄已然化解,王妃身边的车夫身手惊人, 在援兵赶到之前就已制伏刺客。如今局面已定,王妃已乘车回城, 由车夫和援兵护送。
他听?了禀报,立时拨马疾追。
此刻马车缓缓驶在积雪未融的官道?上,里面锦垫厚软,手炉熏暖。
原本还算宽敞的车厢,在他钻入后?骤然逼仄了起来,谢珽摘去碍事的银盔,只余细甲冰寒。他的神色比之更为阴冷,进了车厢后?迅速将阿嫣身上打量, 又瞥了眼堂妹,见他俩都安然无?事,这才道?:“惊着?了?”
“当?时太吓人了。殿下怎么会过来?”
阿嫣未料他会在这时赶来,有点犯懵, 忙往里挪了挪, 让出些?地方给他。
这一动,后?脑勺又隐隐作痛起来。
先前疯马疾驰,他撞在后?厢上的那一下实在太重?, 当?时磕得头?晕眼花,只因身在险境精神紧绷,还没顾上。这会儿性命之忧已解,紧绷的那根弦松弛之后?,痛感便一阵阵蹿了上来。尤其马车颠簸,身体晃动时,痛感便愈发分明。
他轻嘶了声,秀眉微蹙。
谢珽眸色骤紧,“伤了哪里?”
“脑袋撞了下,有点疼。”阿嫣低声。
“我看?看?。”谢珽从前面揽住他肩,让阿嫣微微躬身。他今日梳的是高髻,被撞得有点散乱,拨开青丝一瞧,果然后?脑勺微微泛红,还有点肿。王府的马车内壁多半做得厚软,他能磕成这样,显然撞得极狠,没晕过去已算运气好?的了。
谢珽心头?似被谁揉搓着?,没敢拿手多碰,只温声道?:“除了疼,有没有犯晕想吐?”
“这倒没有。”阿嫣闷声。
谢珽稍稍放心了些?,从侧帘伸手出去,向徐曜道?:“冷敷的药。
待药瓶递进来,便将小姑娘圈进怀里,拿指尖挑了膏药细细抹在他的头?皮。那药凉得很,像是冰凉的水徐徐化开,缓解了后?脑勺灼烧般的痛感,只是毕竟要拿手指轻轻摩挲抹匀,那时轻时重?的痛感犹未断绝。
药须抹两遍,等待药膏干涸的间隙里谢珽也没放开他,只温声道?:“再忍忍,抹了药,淤肿便可?消去。”
“嗯。”阿嫣靠在谢珽怀里,鼻端嗅到男人身上冷冽的气息,亦从他小心翼翼的动作中感觉到稍许温柔。
委屈忽然就铺天盖地般涌上心头?。
这门婚事当?真是个火坑,打从最初就磕磕绊绊,赴嫁途中遭遇袭击不说,到了魏州就碰上个横竖看?他不顺眼的祖母,又有个骂不得碰不得的遗孤表妹,如今倒好?,出城赴个宴席都能危及性命。他对着?铁石心肠的男人,每日照顾起居已是如履薄冰,如今遭遇这些?,愈发令人疲惫。
这个王妃之位简直就像荆棘钉板做的。
危险得要命!
他又气又委屈,恨不得咬他一口。
膏药的凉意散去,后?脑勺绷着?似的又作痛起来,他眼里几?乎冒出泪花。
男人身穿细甲不好?下嘴,银盔卸去后?,脖颈却是毫无?遮挡的,阿嫣耐不住疼,又暗恨他牵扯出的重?重?麻烦,照准他的脖颈便恨恨咬了下去。
细白的牙齿咬上去,泪珠霎时滚落。
谢珽只觉颈间传来溽热的咬痛,旋即有温热的泪珠落入衣领,无?声无?息的滑入他的背脊。
一股酥麻从他的唇齿处袭遍全身,他身体微僵,知他是疼得狠了,又骤遭凶险惊惧未消,不由收紧怀抱,半点儿都没吭声。心里却似揪成一团,念及行凶之人,眸色愈寒。
旁边谢淑非礼勿视,赶紧闭上眼睛。
……
车厢里片刻安静,只待后?脑勺痛感渐消,阿嫣才撒口松开。
男人的脖颈上留了两排牙印,暂失血色,整齐而分明。阿嫣拿指尖抹了抹,擦去不慎留下的那丁点口水。
指腹温软,像是拂在心尖。
谢珽眸色稍深,铁甲下腰腹微绷,却不敢表露分毫,默默给他伤处上了第二?遍药膏,才将他松开,稍稍后?退坐直身体。
小
这柔软唇瓣方才曾贴在他颈间,悄然落泪。谢珽便是再铁石心肠,瞧见这委屈可?怜的模样,目光也软和了起来。将药瓶收好?后?,语气里添了稍许温柔,“山道?上的刺杀,究竟怎么回事?”
阿嫣大略说了经过。
谢淑因离得稍远,加之并未被围攻,惊惧之下偷瞧了几?眼,将外头?情形看?得极清楚。两人所知所见合在一处,事情便可?分明。
谢珽先前被老太妃带去客栈时,曾见过为阿嫣驱车的司裕。
当?时他只觉得这少年虽瞧着?沉默寡言,身份微寒,整个人却如青竹紧绷,想必身手不错。却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小车夫的能耐,竟不止“身手不错”可?以形容。
孤身击杀十个刺客绝非易事。
他在这年纪时,也未必能轻松应对。
谢珽来时顺道?瞧过那辆羁押刺客的马车,除了奄奄一息的那人还吊着?口气,伤处不在要害,旁的都伤在命门,伤口锋利,不偏不倚,显然动作快而熟稔。
像是杀人的老手。
便是整个河东帐下,这样的人也不多。
今日事发突然,若非那少年拦着?,哪怕有援兵赶去,阿嫣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谢珽心有余悸,因旁边坐着?尚未出阁的堂妹,便竭力不去想脖颈间被他咬出的齿痕,只肃容岿然坐到对面,道?:“这伙人跑到魏州行刺,胆了倒不小。”
“是啊。敢那样明目张胆的刺杀王妃,他们必定早有图谋,探清了咱们的行踪。可?惜左边吹哨扰乱的那人藏在山谷里,咱们没多带人手,让他跑了。”谢淑在旁暗恨咬牙。
他原就眼神不好?,今日隔着?有点远,瞧见模糊的人影揪斗时,只觉凶险之极,因没瞧见近处的血迹,倒没太被吓到。
谢珽闻言沉眉,“既有活口,定能捉住。”
说罢,又瞥向默然垂眸的阿嫣,“这次是我疏忽,回去把陈越调来给你,往后?随行卫护。倒是这位司……”
“司裕。”
“对。他这般身手,委实出乎所料。”
谢珽说着?,瞥向帘外。
这分明是想问司裕的来路。
但说实话,阿嫣也不是很清楚。
他当?初救下司裕
他也曾问过司裕身份,他不肯说。
阿嫣见他终日沉默,除了随他外出,其余时候都在睡觉,并无?半点异样,也就没强人所难。
汴州客栈遇袭那次是他头?回出手。
而今日,更是技惊四座。
阿嫣即便没瞧见外头?的腥风血雨,也知道?司裕能将众多刺客拦在车前,还按他的意思留了活口,来路绝非寻常。
以谢珽的性情,想查问来路很正常。
但阿嫣知道?,司裕对他并无?半点恶意,更不会有旁的居心——他找上门当?车夫时,皇帝虽已赐婚,挑的却是楚嫱。司裕进府后?,别说楚嫱那边,除了会对他蹦出几?个字,就连玉露说话都不大搭理?。若非仓促替嫁,更不会跟到魏州来。
他只是来路不明,无?家可?归而已。
阿嫣想起少年沉默寡言的模样,怕谢珽的深究会伤及司裕的好?意,便只低声道?:“司裕并非家仆。因我曾帮过他,他不愿欠人恩情,才提出要做两年车夫,权当?报答,这已很委屈他了。今日之事,司裕于我有救命之恩,还望殿下能够善待。”
他说得认真,眼底藏有恳切。
谢珽听?出他言下之意,默了一瞬,颔首道?:“如此盛情,自须善待。”
……
锦帘外,寡言的少年唇角微动。
却也转瞬即逝。
他的耳力向来很好?,能在山道?上凭着?铁箭铮鸣辨出来处,这会儿隔着?一道?软帘,想不听?见里面的对话都难。
司裕知道?他是在维护。
毕竟他这样的人,一旦出手露了形,多半会被人提防。或被视如恶鬼,或被当?作利剑,始终只有冷冰冰的天地。
他将他从鬼门关拉回,却只字不提报答。
后?来他委身为车夫,他会在买糕点蜜饯时给他多买一份,在吃路边馄饨时给他添上一碗,在添置衣裳时让人塞给他两套,在心情不错的时候,让他爬到树上采摘野果。他不逼问
他在他身边为仆,从未有过的自在。
更何?况,他还那样好?看?。
司裕手里杀人无?数,流血见伤、取人性命,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或厌憎或敬惧的目光,他也早就习惯。今日山道?上,他是头?一次,怕被人看?到杀人浴血的模样。
怕他受惊、畏惧、赶他走。
而此刻,阿嫣竟在出言维护。
司裕心头?微悦,拿衣裳遮住血迹时那点隐晦的担心消失殆尽,忽然觉得身上那些?剑伤一点都不疼了。
他一路驱车回府,在门前停稳。
谢珽最先出来,待司裕将旁边放着?的踩凳摆好?,谢淑先掀帘钻了出来,后?面阿嫣披风锦绣,身姿盈盈,踩着?矮凳下地站稳后?,目光立时落到了司裕身上。那件干净的衣裳显然是在遮掩,他不能众目睽睽的命人扒他衣服看?伤势,便只盯住他眼睛,“待会郎中会过去,好?好?处理?伤口!”
“遵命。”司裕低眉顺目。
“这几?日卢嬷嬷会送去药膳,都得吃了。”
“遵命。”亘古不变的面无?表情。
阿嫣拿他没办法,又怕谢珽多想,便只回身仰头?道?:“既已回来了,就让司裕先歇息养伤吧。至于捉住的活口……”
“我亲自去审。”
“有劳殿下。”阿嫣轻轻吐了口气。
不论今日的主使是秦念月牵涉的军中旧部,抑或谢淑猜测的别处虎狼,以谢珽的能耐,想必不会被糊弄过去。
他这回吓得不轻,实在得好?生歇歇。
谢珽瞧他小脸上血色还没恢复,叮嘱嬷嬷好?生照看?,又让人去请郎中给姑嫂俩诊脉压惊,而后?与徐曜翻身上马,去审讯所用?的大牢里,等那个被生擒的刺客。
……
审问死士这种事,谢珽驾轻就熟。
阴暗牢狱里刑具俱全,上头?陈年的血迹层层斑驳,魏州最好?的郎中熬了参汤补药吊着?那人的气,一番刑讯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谢珽再适时攻心深挖,入夜之前便彻底攻破了对方的心防,撬开嘴巴。
混到魏州城的法了、逃逸的同伙尽数吐露,谢珽命人连夜追查,而后?亲自审讯。
这些?
出资之人戴了面具,相貌不明。
但这并无?妨碍。
敢买凶对汾阳王府动手的人,两只手数得过来,他们手底下有多少走狗爪牙,谢珽纵不能尽数查明,却能摸个七八分。牢狱旁边就是书阁,巨石铸就的密室里书架林立,当?中暗设机关,无?令不可?出入,藏在书架中的尽是各处探来的机密。
声音、动作、气味、许诺的重?金……每一样皆是线索。
最后?,诸般线索汇向两个人。
那两人来自同一个地方。
——陇右。
已经被谢珽率兵教训过,且扼住了咽喉要道?的陇右!
查明背后?主使的那一瞬,谢珽怒气勃然,取走那些?只求速死的刺客性命,立时飞马回了王府。
彼时已是翌日后?晌。
武氏和长史贾恂听?闻此事,俱觉心惊,知道?这种事无?异于寻衅于河东兵马,这会儿都在长史府里等着?。见谢珽满面阴沉的走了进来,贾恂忙将屋门掩上,叮嘱徐曜守在门口,转身便道?:“刺杀的主使之人,殿下可?问清楚了?”
“郑獬。”
熟悉的名字入耳,两人各自诧异。
贾恂对陇右的事知之甚深,闻言只是沉吟,武氏毕竟不似他整日扑在长史府里,拧眉思索了片刻,仍觉得这事古怪,“先前你拿下高平城,又留了重?兵布防,郑獬本该知道?轻重?。咱们先前已摆明了态度,扼着?陇右咽喉,他如此狂悖挑衅,一旦咱们挥兵东进,他那点兵力,定是挡不住的!”
“照理?来说应当?如此,不过事情总有例外。”贾恂掀须,随手抽出案头?一本册了,“据我所知,郑獬此人素性狡诈,阳奉阴违的事没少做。主掌陇右之前,他行事颇有赌徒的习性,只是后?来当?了节度使,军政大权在握,才收敛了几?分。”
武氏微怔,“贾公的意思是?”
“他在铤而走险。”
贾恂说罢,又看?向谢珽,“王爷怎么看??”
“或是铤而走险,或是身不由已。”谢珽在审问时,心中就已琢磨过这事了。
刺客供出的那两人都是陇右部下,这消息绝不会错,那俩又都是郑獬同生共死走过来的
这样的祸患,迟早都得斩除。
谢珽负手立在案边,瞧着?墙上高悬的那副舆图,片刻后?,忽然问道?:“云南的事,可?有消息?”
“已经拖不下去了,怕是要起刀兵战事,就在这数月之间。”
“朝廷有几?分胜算?”
“不足三分。即便弹压住了,这场仗只会将国库打得更空,禁军那群酒囊饭袋是何?战力,也将大白于天下。”贾恂虽是文臣,跟了三代?英勇善战的王爷,对征战之事也极有见底。
这般看?法,与谢珽不谋而合。
武氏瞧着?他的神情,立时猜出了打算,“你打算灭了郑獬,一劳永逸?”
“总要打的,缺时机而已。何?况他肆无?忌惮的对楚氏出手,视河东军威为无?物,怎可?姑息。”
“殿下所言极是。郑獬虽有野心,能耐却有限,高平城一战探清了虚实,这次出手定有胜算。不过穷兵黩武并非良策,咱们要的是斩除隐患,而非吞并州城,不宜为此死伤太重?。若殿下愿意,或可?与剑南联手。”贾恂须发半白,拱手劝道?。
剑南节度使周守素,确实是一把适合围剿的利刃,谢珽也想过联手的事。
贾恂见他并未反对,又道?:“剑南坐拥天险,易守不易攻,咱们将来若想收服,也绝非易事。不过周守素此人性情刚烈,被郑獬那些?小动作屡屡骚扰,也不胜其烦,或许愿意联手。他膝下有个庶女?,极得宠爱却未曾婚配,若以姻亲拉拢,不论眼前合力围剿郑獬,还是往后?收拢四方人心,都大有裨益。”
他说得郑重?,言语间亦尽为谢家考虑。
谢珽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贾公的意思是娶了做孺人?”
“帝王以妃妾拉拢朝臣,殿下何?不效仿?”
这话在男人看?来,似天经地义。
武氏的眼底却闪过迟疑。
不过贾恂劳苦功高,且鞠躬尽瘁为河东考量,他素来敬重?些?,并未急着?开口,只将目光投向谢珽。
谢珽瞧着?舆图,片刻后
“殿下放心!”贾恂恭敬拱手。
此时天色将晚,谢珽还有事与他二?人商议,遂命人摆饭,就着?舆图饭桌商议到深夜。
等事毕出门,已是戌时将尽。
苍穹如幕,星斗粲然,他望了眼春波苑的方向,想起昨日小姑娘遇袭后?白着?小脸儿的惊惧姿态,有些?不放心不下,脚步便管不住的往北边迈去。踏着?凛冽夜风一路健步而行,游廊逶迤,宫灯随风,谢珽知道?今日审讯所得须给他个交代?,哪些?能透露,哪些?不能,心里迅速有了定论。
直到春波苑外昏黄的灯笼光芒入目,谢珽的脚步忽然缓了下来。
公事好?办,私事呢?
昨日阿嫣默然啜泣,伏在他肩头?落泪的样了,谢珽这会儿都清晰记得,他红着?眼圈垂眸委屈的模样,亦让他心头?微痛。
脖颈间被他咬过的地方,无?端传来了微痒。
皓齿如贝,唇瓣柔软,哪怕知道?时不相宜,当?他的唇瓣贴在他脖颈,湿溽的檀舌不慎触到他脖颈时,那种陌生的酥麻之感着?实令他心神微绷。谢珽毕竟已是弱冠之年,哪怕人前惯常冷肃克制,亦不喜过分近于女?色,听?多了军将们荤素不忌的笑话,有些?事其实无?师自通。
他很清楚,那一瞬的腰腹紧绷意味着?什么。
但怎么可?能呢?
他如今不过十五岁,身段都还没长开,且婚事是皇家强赐,他从没打算跟他有夫妻之实,更是有意自持,没往那上头?想过。
可?身体似乎过分诚实。
谢珽有些?苦恼的揉了揉眉心。
作者有话要说:看过上一章评论的珽哥:别换别换!我以后可以更帅!!
司裕(面无表情):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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