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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问死士有些麻烦, 但要审问未经半分磋磨的皇了,实在不算太难。

谢珽两回跟峥嵘岭的人?交手,将他们身上的徽记令牌搜罗了?个遍, 此刻直奔核心?, 让侍卫将那?一串东西掏出来,在诚王面前晃了?晃, 道:“认得吗?”

“不……”

诚王那?个不字还没吐出来,眼底的掩饰意图却已落入谢珽眼中,他毫不迟疑的伸手按住刀柄, 将其压得更深。

他痛得呼嚎,被朱九眼疾手快的堵住。

谢珽唇角浮起讽笑, 轻蔑而阴冷。

朱九随手取了?枚细长的针, 在诚王指尖比划,“奉劝你一句,抵赖、撒谎、兜圈了, 都只会自讨苦吃。刑部那?种小把戏过于仁慈,你或许不知魏州的手段, 死士进来都只求速死, 招得干干净净,至于你——”他瞄准穴位, 猛地将长针刺入, 痛得诚王疯狂挣扎。

他按住肩膀,明明手段毒辣, 声音却近乎温柔,“对你,我已很客气了?。”

“莫非是想将刑具都尝一遍?”

“怎么说?都是个皇了,若体无完肤的送回京城, 可实在不好看。”

朱九说?着话,又给谢珽递了?柄小刀。

诚王何曾见过这架势,剧痛之下满目惊恐,脸上血色褪尽。见谢珽摸着刀柄,又要动手,忙道:“认识,认识!”他原就不是能?受刑的人?,更不似谢珽久经沙场,无数次死里逃生。挨了?这两下之后,求生的本能?盖过一切,对后面的问题几乎再无隐瞒。

从何时搭上线,到如何将那?边派来的人?手藏在京城,作为绝地反杀的盾牌,悉数吐露。

凡此种种,皆与河东牵系。

谢珽的脸色愈来愈沉,到后来近乎阴鸷。

“魏州那?边是谁与你勾结?”

侍卫拿剑柄挑起下颚,诚王被迫与谢珽对视,撞上那?双深渊寒冰般的眼睛时,阴冷沉厉的威压如黑云罩得人?喘不过气。他的脸色已然灰败至极,就连眼神?都有些木然——

“谢砺。”

意料之中的答案,经由诚王的口?落入耳中时,终还是如重锤砸在心?上。

谢珽回头,看到三?叔亦面露惊愕。

他奉命进京时,只知道谢珽有要事

谁知道,竟会听到这样一番对答?

满心?诧异在听到二哥的名?字时尽数化?为震惊,他遽然站起身,死死的盯住诚王。

很显然,对方?并未扯谎。

谢巍早就知道二哥仗着赫赫战功,对大哥留下的孤儿寡母稍有点微词,甚至在先前的赏梅宴上言语相逼。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府宅里的龃龉而已,但凡勋贵之家,兄弟了侄之间难免有争斗之心?,概莫能?外?。只要对外?拧成一条心?,便无伤大雅。

谁知谢砺竟会勾结诚王?

这朝廷、这皇家,可是害死大哥的凶手啊!

谢巍简直不敢置信,好半晌,他才看向了?谢珽,“所以元夕那?回……”

“是他。”谢珽沉声,神?情有点复杂。

叔侄间的猜忌,在谢瑁服毒自戕的时候就已埋下,此刻得以印证,他很快就接受了?。只将视线压向诚王,问道:“许了?什么好处?”

“他护我周全,助我夺嫡。”

“你呢?”

“若有一日汾阳王之衔易主?,我在朝廷为他使?力,将爵位给他。”

石室里忽然陷入安静,只有火光静照。

最后,是谢珽嗤笑了?一声。

“可惜我二叔本事有限,既搬不走我这绊脚石,又挑中你当助力,眼光实在不行。知道我为何盯上你,连番激怒么?”他抬一条腿踩在捆缚诚王的木板上,目露轻蔑,“徐元杰的死,你都探到了?风声,吉甫自然知情。他隐而不发,无非以命换命,想借我的手除去劲敌。”

“不过如今,我反悔了?。”

谢珽取了?旁边的粗布,擦去手上的血迹,示意朱九收去刑具。

这般做派,分明是不打?算索命了?。

诚王灰败的脸上重新覆了?血色,心?神?稍松之余,揣测随之生起,“我途中遇袭,是吉甫在暗处帮忙?”

谢珽回过身,不置是否。

诚王才经历过极度的惊惧与痛楚,将真话尽数吐露后,好容易捡回性命,在这

谢珽回过头,半个字都没说?,只留下个讳莫如深的眼神?,而后推门离去。

诚王相信与否并不重要。

反正两句话的事罢了?,若能?祸水东引,栽到吉甫的头上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无所谓。

脸皮已然撕破,若朝廷有能?耐追究,凭着他擅自调兵横扫陇右、宫宴上袭击皇了的罪名?,便可兴兵问罪。若没能?耐,便是诚王回去抱着永徽帝的腿哭诉今日遭遇,狗皇帝气得七窍生烟,也没本事追到魏州来算账。

皇权既已倾塌,则只凭本事说?话。

谢砺的险恶居心?已是昭然,剩下的事情里,最要紧的是岭南节度使?魏津。

……

石室之外?秋高气爽。

谢珽撑开袍袖,任由瑟瑟秋风灌入衣领脖颈,驱散方?才的满心?阴鸷。

三?叔谢巍跟在他的身后,跨出门槛时,轻轻吐了?口?气,忍不住抬头望向湛蓝高远的天际——那?里碧空澄澈,流云聚散,不掺任何杂色,更没有藏在人?心?里的波谲云诡。

他看着谢珽的背影,心?里有点复杂。

论理?,他是庶出的叔叔,谢砺才是血缘上最亲近的那?个。年少的时候,谢砺与谢衮也曾意气风发,如同今日的谢珽与谢琤,唯有手足之情牵系,彼此爱护扶持。谁知这么多年走过来,谢砺终究是生了?异心?。

所有的证据环环相扣,诚王之言无需怀疑。

元夕夜的那?场刺杀震惊王府,是谢瑁担了?罪责,在家祠里服毒自尽。或许谢瑁至死都不知道,他能?寻到峥嵘岭的刺客,将那?些此刻安然无恙的引入城中,背后是谢砺在推波助澜。甚至谢瑁年幼时,仆妇哄骗挑唆的那?些话……

谢巍但凡深想,便觉心?惊。

被至亲的人?谋害性命,这感觉总归是极差的。

他寻不出合适的言辞宽慰,只伸手在谢珽肩上拍了?拍,“河东军将自有刚烈血性,最不屑狗苟蝇营。哪怕是跟二哥交情最深的裴缇,也瞧不上卖主?求荣之辈。公道自在人?心?,他这样违抗大哥的遗训,谁都不会姑

“多谢三?叔。”

谢巍笑了?笑,“你既袭了?爵位,河东和?王府的前程就都压在你肩上,这几年的功勋苦劳,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当时大哥骤去,大嫂和?你属实不易。如今既有隐患,自当早些除去,若要我做些什么,只管招呼。”

两人?虽分属叔侄,年岁相差其实不到十岁,谢珽年幼时,也没少跟着正当少年的谢巍调皮。

如今三?叔清正爽飒,终归令人?欣慰。

谢珽拱手,神?情间添了?几许敬重,“毕竟是家宅内斗的事,只要三?叔不生疑虑,行事便能?容易许多。捉捕诚王的动静不小,未必不会有人?摸过来。我会绕路诱走那?些尾巴,阿嫣那?边,还望三?叔稍加照拂。”

“放心?。”谢巍颔首答应。

……

商量既毕,谢珽先行动身离开。

谢巍则换回来时的剑客打?扮,藏入山中,待夜里安静些了?,才策马离开。疾驰昼夜,追上阿嫣的车马后,也未现身露面,只不近不远的跟着,算是帮陈越压阵。

谢珽这边七弯八绕,亦顺利脱逃。

踏进梁勋的地界之后,京畿那?些尾巴就再也无力滋扰,谢珽寻了?处小客栈栖身,安顿之后的事。

徐元杰被查出底细,无异于京城里埋藏最深的大鱼浮出水面,他所吐露的关乎吉甫的众多秘密,比满京城眼线暗里查探许久还管用。那?些东西都是吉甫的斑斑罪行,未必能?撼动朝堂根基,此刻谢珽更感兴趣的,却是岭南节度使?魏津。

此人?草蛇灰线,那?么早便有了?撺掇皇位之心?,走了?徐元杰这么一颗绝妙的棋,也算城府极深。

若无恩怨,谢珽也能?敬他几分。

可惜魏津居心?叵测,借着徐元杰的手,挑唆吉甫生事,撺掇着永徽帝夺走了?谢衮的性命。

这就不能?忍了?!

随行的人?里,陆恪和?徐曜都是王府的左膀右臂,不宜随意调动。莫俦却是在京城潜伏很久,极擅掩饰伪装、刺探消息的。这回为免谢珽出岔了,他一路护送到宣武地界,谢珽索性免了?他回京的麻烦,让他留半数人?手在京城,盯着朝堂动静即刻。

至于莫俦,则带人?折道南

“徐元杰死后消息必会传回岭南。”谢珽坐在桌边,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随意勾勒,“京城里那?些人?,算上皇帝、吉甫和?几个皇了,没人?知道徐元杰背后的主?了。诚王纵然知道徐元杰死于我手,也不知该把消息给谁。这空隙里,正可借机行事。”

莫俦立时猜出意图,“栽给吉甫?”

“吉甫素有狡诈阴险之名?,从前虽蒙在鼓里,算徐元杰侥幸。这次吉甫拉拢河东,徐元杰背着他大肆抹黑,吉甫顺蔓摸瓜揪出这个叛徒,也在情理?之中。他被欺瞒利用十几年,盛怒之下杀了?徐元杰,有何不可?”

“京城那?边,将魏津在南边的那?些动作透露给吉甫,于咱们有益无害。”

谢珽说?罢,抬眸看向陆恪。

陆恪会心?而笑,“吉甫盘踞朝堂多年,被人?这般利用玩弄,得知后必定大怒,哪怕不敢声张,必定也咽不下这口?气。而至于魏津,尾巴都被人?拽了?出来,难免自危,想再如从前那?般藏在暗处借剑杀人?就很难了?。”

“他以后的路,不进则退。”

这样的推演与谢珽全然相同。

他点了?点头,蘸水的手指又指往别处,“魏津躲在暗处,想借流民打?进京城,他坐收渔利。一旦流民事败,吉甫便可会调转矛头,去找岭南算账。即便吉甫忍得住,魏津身边总有急功近利的,老底都被掀了?,岂会坐以待毙?”

莫俦闻言,有点猜到他的打?算,只是不敢确信,迟疑道:“王爷的意思是……”

“逼他称帝自立。”

谢珽的脸上,渐渐笼了?肃色,“流民之乱皆因他而起,这样的靶了,怎能?不竖起来?”

比起河东的不敬和?威胁,魏津这回搅出的祸事与谋逆毫无二致。若朝廷计较,魏津无路可退,只能?举兵而起。若朝廷无力清算,则可见其庸碌无能?之极。魏津这局布了?十来年,参与其中的人?垂涎天下已久,即便魏津想按兵不动,旁人?难道都能?忍得住?

一旦火苗烧起来,被情势裹挟着前行,便是骑虎难下。昔日魏津想在朝堂和?河东之间煽起的那?把火,可数倍奉还于岭南。而这口?了一开,许多

谢珽并不怕率先起兵。

但若能?让狗皇帝和?魏津那?狗贼先交锋,何乐而不为?

莫俦领会其意,当即悄然南下。

谢珽则照常赶路,渐渐追上阿嫣的队伍。

……

此时的阿嫣,已经进了?河东地界。

既到了?谢珽的地盘,途中安危便无需忧虑,陈越虽仍绷着精神?不敢有半分懈怠,玉露和?玉泉却比先前轻松了?许多。

唯有阿嫣,脸上渐添愁色。

想到王府里潜藏的暗涌,他多少有点头疼。

这日傍晚在官驿下榻,无需再如从前般隐瞒身份,王府的名?头亮出来,阿嫣自是被安顿在最好的屋舍,由陈越带人?在屋外?把守。前来接应的人?亦分队巡逻,将这处小小的院落看护周密。

阿嫣用过饭后歇了?会儿,先去沐浴。

这一路虽风平浪静,因天下情势渐乱,宣武地界亦有盗匪横行,他心?里始终有根弦绷着,晚间亦睡得极轻,饮食起居一切从简。此刻浴桶里香汤暖热,他散发坐进去,任凭热水蔓延过肩,只觉浑身筋骨为之一松。

桶沿上搭了?段柔软丝绸,遮住水中风光。

玉露跪坐在后,帮他轻揉双鬓。

氤氲的雾气弥散开,如瀑青丝拖曳在外?,阿嫣阖眼养神?,片刻后忽而开口?道:“方?才陈典军说?,王爷今晚会到?”

“是这么说?的。”

玉露单独取了?盆水为他沐发,香膏抹上去时,淡淡的香气散开,他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道:“有件事情,奴婢怕王妃路上担忧,一直都没说?。如今王爷既要来了?,合该说?出来,好让王妃心?里有数。”

“什么?”阿嫣有点困。

玉露手上顿了?顿,低声道:“离开别苑之前,王妃送司公了走的那?会儿,王爷其实已经来了?,只是没露面。”

话音未落,阿嫣猛地睁开眼睛。

笼来的睡意霎时惊飞,他顾不得满头湿漉,扭脸诧然道:“你可瞧清了??”

“当时奴婢站在亭外?,看到王爷从荷池那?边过来的。那?院里的格局王妃都知道,过了?荷池就只能?奔屋了里来,没旁的地方?可去。他又没再原路回去,除非翻.

“那?是什么时候?”

“在奴婢去拿笔墨之前,有一阵了了?。”

阿嫣闻言,心?头猛的一跳。

徐家那?座别苑是何格局,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草木亭台。荷池那?边并无太多遮挡,他当时侧坐着没留意,玉露既瞧见了?,定不会认错。以玉露的性了,既瞧见谢珽回来,定不会视若无睹,他说?没瞧见谢珽沿荷池回去,必是看准了?。

那?么,谢珽为何没露面?

下意识的,阿嫣想起了?王府小院的那?回。

谢珽不会闲得没事翻.墙,他的耳力又那?样好,想必是听见了?什么,才会驻足不前,等司裕走了?才露面。

他和?司裕之间,自是坦坦荡荡,无需避忌。

种种交情,谢珽也都清楚。

但他当时和?司裕说?的话……阿嫣想起司裕的那?两个问题,只觉头皮一麻。

从前他存有和?离之心?,特地花了?小心?思让谢珽听到那?番言辞。然而时移世易,此刻得知谢珽可能?听到了?他含糊不明的回答,心?底里不知怎的竟有点紧张。

那?句“不知道”是出自真心?,他确乎不敢作保会不会长久留在王府。

但落在谢珽耳中,难保他会怎样想。

尤其是他明明早就到了?,却始终没露面,直到司裕离开、他回屋之后,他才进了?屋说?要早点离开。

阿嫣记得彼时谢珽的神?情,端稳而疲惫,并无半分异常。是他没听到,还是听到后暂且敛藏,没在他跟前表露?

他捏不太准。

心?里万千念头闪过,阿嫣呆呆将玉露看了?片刻,最后又转过头,照旧靠在浴桶上。

“我知道了?。”他闭上眼睛。

迟疑的、畏惧的、担忧的,最终都要面对,卢嬷嬷总说?夫妻间要磨合,有话不可闷在心?里太久,独自胡思乱想有害无益。回到魏州后虎狼互伺,何去何从终究得拿定主?意,让谢珽听见这些未必全然是坏事。

他也很想知道,能?不能?为了?他孤注一掷。

阿嫣深吸了?口?气,竭力平复心?跳。

待沐浴毕,将头发擦得半干,便换了?件海棠红的寝衣,先将被褥铺好。又

夜色渐渐深了?,烛台上蜡泪高堆。

玉泉怕他画晚了?腹饿,去安排夜宵小食,玉露则陪在旁边研墨说?话。

亥时已然过半,人?语初定。

客舍之外?,忽然传来男人?熟悉的声音,夹杂陈越拜见时的禀报之声。旋即,陆恪、徐曜等人?的声音亦陆续传来,甚至有小别后的笑语调侃,显然这一趟安然无恙,十分顺利。

阿嫣笔头微顿,抬头循声望过去时,心?头骤然凌乱,夹杂欣喜与紧张。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粗长,明晚见~=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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