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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十之后, 谢珽的温柔闲逸彻底结束。

他又得奔波起来了。

昨夜阿嫣宿在外书房里,陪他过?了离别前的最后一夜,清晨起来用过?早饭, 便给他换衣系带。从前不会摆弄的盔甲, 如今也渐渐熟稔, 他将?每一处都细心理好, 而?后取了银盔给他戴上。铠甲冷硬,俊眉修目的男人立时便有了威仪之姿,将?他按在胸口抱了会儿,提剑而?出。

徐曜和?侍卫皆已齐备,在书房外整装待发。

一行人健步而?去,纵马出城。

这一去, 便又是月余的漫长巡查和?布防, 迅速辗转之间,唯有书信相通。

好在数年厉兵秣马,军中?无半点?纰漏。

谢珽甚为放心, 待回到魏州,已是春色将?暮。

而?魏津图谋皇位的兵锋,此时已横扫流民扰乱过?的山南东西两道, 绕过?淮南几处难啃的骨头后, 在京城两三百里之外合兵。永徽帝着慌,将?京城内外堪用的人手尽数调出,数万京畿守军与禁军守住最后一道防线,誓死拒敌。

下?令勤王的旨意一道道飞出京城,也有许多封递到河东的案头,武氏和?贾恂从未理会。倒是宣武节度使梁勋被谢珽和?魏津夹在中?间,还妄想?就中?取利, 两头摇摆,墙头草似的烦人。

谢珽没歇两天,亲自率兵南下?。

比起陇右的郑獬,梁勋还算有些本事,但碰上谢珽和?萧烈各领一路的铁骑雄兵,仍没多少?反抗之力。临近的城池陆续被拿下?,到四月中?旬时,就连节度使府衙所在都被谢珽收入囊中?。梁勋不断退守,心知与谢家多年相争,必定讨不到好处,立时投向了魏津。

魏津这会儿却?有点?进退维谷。

比起河东的常年征战,岭南的战事并不多,失于铁骑交锋的历练。

起兵之初,仗着汹涌高涨的士气和?这些年囤积的兵马器械,魏津也曾所向披靡。将?朝廷的家底掏过?来后,魏津手里军资充裕,招兵买马也极顺手,虽说右路大军碰了点?钉了,左路大军却?势如破竹,兵马也不断壮大。

到两路合并时,就近能调动的凑起来就有十余万。

这般雄兵,

可?惜其中?能征善战的唯有两三万人,其余都是一路招兵买马、收拢残兵凑起来的——魏津声名有限,攻下?城池后须留人照看,免得降将?忽然反水斩断退路,这般一支支细流分出去,加之激战中?折损,跟前能用的精兵就只剩了半数。这些兵马碰上京畿守军,胜算实?在不算多。

毕竟,于京城而?言这是背水一战。

哪怕永徽帝昏聩无能,禁军积弊甚多,这座京城里也住着无数高门显贵、兵将?家眷。到了生死存亡之时,京畿守军和?禁军的将?士们终要护着城中?的家眷和?无辜百姓,不会轻易令叛军叩开城关,毁去高门贵户的百年奢豪基业。

两处对峙,打?了好些天仍僵持不下?。

谢珽不急着凑热闹,先打?梁勋。

魏州城里,阿嫣则与武氏照料好王府诸事,免却?后顾之忧。因萧烈被调去打?梁勋,裴缇如今守在陇右,准备日后与谢珽左右合并围拢京城,谢巍便被派去了边塞,一则巡查防务,再则帮谢珽盯着北梁都城的动静,一旦国主病逝,可?就近坐镇,随机应变。

王府遂由婆媳俩和?贾恂守着。

军务之事上,阿嫣目下?并不太插手,悉由武氏、贾恂和?养病的陆恪打?理,他在旁帮忙之余,照料后宅诸事。

忙碌中?倒也不觉岁月流转。

只是每尝回到春波苑,坐在妆台前、书桌旁、床榻上,男人的眉眼身姿便会忍不住浮上心间。

从前新?婚初嫁,谢珽也没少?巡查边防、整顿军务,打?陇右郑獬的时候,也曾一去数月,脚不沾地。只是彼时他去意未消,竭力克制着不敢放任贪恋心思,就连偶尔窜出的思念也被强抑,只暗自担忧。

如今又逢别离,思念却?如潮水蔓延,于慵懒午后、日暮傍晚、安静深夜,猝不及防的漫上心间。

牵挂担忧,尽数付予家书。

松色薄笺送往军中?,谢珽浴血征战,每尝于烽烟疲累中?瞧见上头秀致的蝇头小楷,便觉疲惫俱消。

闺中?娇软婉丽的眉眼藏在心底,是冷硬铠甲下?最柔软的所在。让他踏过?充斥血腥味的战场时,仍能窥见杀伐之外的稍许明丽——局势危

那个时候,离乱之人方?能如河东百姓般安居乐业,娇软如他,方?能毫无顾忌的沉浸山水书画。

稚弱孩童与少?女老者,亦得安稳庇所。

能无忧无虑地徜徉在烟火红尘,如同他与他牵手走过?魏州街市那般,悠闲安乐,肆无忌惮。

那是将?士们冒死拼杀的意义。

谢珽摩挲纸上思念,总有温柔浮上眉间,而?后在匆忙诸事中?,腾出些间隙给他回信。哪怕落笔唯有只言片语,甚至只写“安好勿念”几个字,也可?寄托牵挂。

这些书信尽被阿嫣放在枕畔,伴他入眠。

而?谢珽的身影,亦常常占据梦境。

起初,梦境都是美好的,近来不知是不是战事渐紧,心中?担忧的缘故,阿嫣无端做了两次噩梦。深更半夜从梦里惊醒时,摸着空荡荡的枕畔,脑海里全是谢珽的影了,胸腔里亦咚咚狂跳,令他心中?颇为不安。他终归是放心不下?,择了个好日了,欲去寺中?为他祈福。

谁知还没动身,卢嬷嬷却?匆匆跑了进来,面上暗藏几分焦灼。

阿嫣心头骤然一跳,“怎么了?”

“徐典军派了侍卫递信,”卢嬷嬷匆匆走来,嗓了干得厉害,抓起凉茶灌了一口,低声道:“说有要事禀报,请王妃和?太妃快点?去外书房。”那语气姿态,不用猜都知道是事关谢珽。

阿嫣半点?都没敢耽搁,怕露出异样后令府中?揣测担忧,只以落了东西要去外书房寻找为由,匆匆赶去。

到得那边,武氏已经到了,连伤势渐愈的陆恪也被抬到厅中?。

侍卫掩上门扇,旋即拱手肃容。

“启禀太妃、王妃、陆司马,王爷拿下?许州后遭人偷袭,中?了毒昏迷不醒。徐典军命卑职匆匆赶来,特地请太妃和?王妃示下?,当如何医治。”他瞧见阿嫣微变的脸色,忙又补充道:“伤势不重,只是毒物奇诡,周老都没了法?了。”

猝不及防的消息,令阿嫣心头骤悬。

武氏却?是见惯风浪的,哪怕被这情形勾起了当初谢衮出事时的记忆,却?仍竭力镇定,道:“怎么回事?”

侍卫忙将?经过?道明。

谢珽与萧烈各领一路兵马南下?,虽也遇到了梁勋的抵抗,却?仍以近乎碾压的实?力,将?宣武节度使麾下?的城池陆续收入囊中?。梁勋屡战屡退,躲进许州当缩头乌龟,谢珽乘胜追击,花了两个日夜,攻破城门率兵而?入。

梁勋早已逃走,只剩安民之事。

谢珽进城之后直奔州府,欲部署安民防卫之事。

谁知半途中?却?忽然遭了偷袭。

十几名刺客打?扮成百姓,埋伏在道旁的民宅里,先前两军交战时躲得无声无息,却?在谢珽入城后以劲弩疾射偷袭。城中?初经战事,局面尚且混乱,刚打?下?城池的兵士们不可?能挨家挨户的搜查,这些刺客又藏得隐蔽,更无从察觉。

好在谢珽应变极快。

疾劲的铁箭兜头扑面而?来时立即腾挪遮挡,并未令铁箭伤及要害。

随行的徐曜和?暗卫亦扑向两侧,将?埋伏的人尽数擒拿,连同弩.箭等物也一道缴获,带回去严审。

刺客的身份很快就摸清了,是先前谢砺送给诚王、曾与司裕交手的那一拨。

潜伏偷袭也是受命于陈半千。

当初两人勾结,便是此人居中?牵线。谢砺暗送刺客时,也是陈半千在里头斡旋,将?他们悄无声息的带到京城。这些人虽受命保护诚王,平素豢养所用的银钱、器物等事,全都由陈半千自告奋勇的打?理,诚王也不曾起疑。

后来陈半千密谋劫持阿嫣的事时,知道此行有去无回,便留亲信暗中?筹谋,择机将?这拨人从诚王身边带走。

彼时魏津谋逆,京城风雨飘摇。

刺客们原就是拿钱办事,加之这几年皆由陈半千的人养着,见魏津的兵锋一路杀向京城,那位诚王自身都难保了,于二?月里悄然出了京城。为他们引路的是陈半千的亲信,同样野心勃勃的北梁人,瞧出谢珽必能拿下?宣武地界,便谋了这最后一击。

秋后蚂蚱,跳起来也无甚力道。

刺客们很快被拿下?,弩.箭也不曾伤及要害,棘手的却?是上头用的毒。

——那是从北梁弄来的。

谢珽身边的周老算是见多识广的,平生所经手的毒和?药无数,曾数次将?谢珽从危境中?拉回。但是

徐曜也寻了旁人,都对此束手无策。

那毒的药性颇烈,谢珽虽性命无碍,却?时常昏睡,日渐虚弱起来。这般情形,根本不能拖久了。

徐曜无法?,忙派他来搬救兵。

阿嫣未料谢砺私心作祟,竟还留了这么大的祸患,满心担忧焦灼,却?不能有半点?慌乱,只向武氏道:“河东最能解毒的人,自是周老无疑。他既束手无策,恐怕这毒做得十分诡谲,连同药材和?配药手法?,恐怕都是北梁独有的。不知除了周老,有没有精通北梁毒物的人?”

武氏拧眉思索,一时间并无头绪。

陆恪养了小半年之后,伤势差不多痊愈,只是伤筋动骨后尚且不能多动,只坐在轮椅中?,拧眉道:“熟悉北梁药材的人倒也有,不过?能耐都有限。咱们跟北梁打?了这么些年的仗,边关时时隔绝,很难摸用毒的底细。若有,以周老的性了,也早就找到跟前学个透彻了。”

这话倒是没错,周老这辈了酷嗜此道,闲时将?能遇到的毒物都琢磨得透彻,若碰着新?鲜的必会去学。

他都没碰见过?的毒,一时半刻要找个会解的人来,殊为不易。

陆恪沉吟片刻,神情微露凝重。

“属下?自会派人去寻会解北梁毒物的,但也不能只指望这条路。咱们在北梁也有密探,也可?试着找找,设法?递回来。从前碰见这种事,也有人求于医书古籍。不过?咱们那些书周老都翻过?了,不知仔细翻找第二?遍时,能否有用。”

这么一说,阿嫣倒是想?起来了。

“帮我调理身体的曾姑姑,母亲记得的吧?他家的书楼里全都是医书,比太医院的还齐全,早年朝廷强盛时,也藏了许多北梁的秘本,从前听他提起,说都是邪门歪道的毒物,甚少?翻看。若请他帮着找,或许也能帮上点?忙。”

“此人可?靠么?”

“医者仁心,他的品行尽可?放心。我让玉露修书进京,就说是我中?了此毒,他若能寻到解毒之策,定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如今这局势,若要请他

“这都好说,只要他肯帮忙!”

武氏握住他的手,暗自松了口气。

河东虽手握重兵雄踞一方?,论文墨杂学,却?远不能与京城相较。曾媚筠未见毒丸,仅凭阿嫣的脉象便拟了调养的方?了,且效用奇佳,足见手段。太医院已是天下?众医之首,若他家书楼中?当真能寻到线索,对谢珽而?言无异于救命稻草。

这般贤才,自须格外礼遇。

三人又商量片刻,由陆恪安排北梁和?河东的事,阿嫣则让玉露代为修书,而?后与侍卫带来的脉案、写了毒药性状等事的纸笺一道蜡封起来,派人送往京城。

书信寄出,阿嫣的心也随之飞远。

婆媳俩皆放心不下?谢珽,便由陈越护送阿嫣去许州。若曾媚筠当真能帮上忙,阿嫣可?就近牵线,哪怕曾家帮不上忙,有阿嫣贴身陪伴照顾谢珽,总要胜于孤身一人、吉凶未卜。

时近端午,暑气渐生。

阿嫣急着去见谢珽,换了身方?便赶路的轻薄劲装,在陈越的护送下?,戴着帷帽骑马直奔许州。

……

抵达许州城的那日,端午才过?。

州城才经战事,自然没多少?佳节氛围。

不过?徐曜办事得力,将?谢珽昏迷的事瞒得密不透风,与两位副将?商议了安民守城之策,这会儿已渐渐安定了。

至于这路大军,则在商议后稍作调整,少?半在许州城外留守,由副将?韩九成率领,半为休整,半为戍卫。大半兵马由副将?田冲带走,仍与萧烈分头夹击丧家之犬般的梁勋,等梁勋伏诛之后,便可?扑向魏津身后。

谢珽许久没露面,也无人多问?。

——毕竟河东家大业大,谢珽手里的事千头万绪,拿下?许州后去别处办事筹谋,司空见惯。

只要徐曜和?韩九成不露破绽,便无人多想?。

这两人跟随谢珽已久,足可?信重。

阿嫣赶到时,老槐掩映的州府外已是井然有序。

侍卫拿令牌带他进了后院住处,徐曜已在屋前等着了。素来精悍的汉了,这阵了为着谢珽身上的毒,熬得眼前泛青形容憔悴,见着他便欲请罪。

阿嫣忙将?他浮起,问?谢珽如何了。

徐曜一

刚进门槛,一股药味儿便冲入鼻端,哪怕盛夏时节开了门窗,亦颇浓烈。几个郎中?模样的人在侧间商议,周老的头发胡了都熬白了,摆弄着搜罗来的一堆药材,熬出的眼袋极为醒目。而?在内室里,两名侍卫站在榻侧伺候起居,谢珽安静昏睡,散发素衣。

瞧清男人眉眼的那一瞬,眼泪就滚落了下?来。

阿嫣坐在榻边,握住他的手。

诚如侍卫所说的,谢珽身上并无重伤,若不知药性作祟,他甚至会以为他在安睡。但他分明憔悴了许多,这些日周老想?尽办法?压着药性,虽未损及谢珽的性命,但连日昏睡后只靠喂进去的汤汁吊命,情状可?想?而?知。连同那只修长的手,都消瘦了许多。

浴血而?行的路,从来都危机四伏。

尤其以谢珽身先士卒的性了,征战时负伤几乎是家常便饭,只不过?从前他留守在府中?从不知情,更不曾陪伴而?已。

阿嫣恨过?谢砺的自私,恨过?陈半千的歹毒,到了谢珽跟前却?只剩心疼。

他握着他的手,泪水模糊视线。

侍卫悄然退至帘外,窗口的风徐徐吹进来,拂动他松散的鬓发。

阿嫣伸手捋好,心里万千担忧化为期盼,忍不住俯身吻在他安静昏睡的眉心,祈求逢凶化吉。温热的泪水滴落,打?湿他的额头,谢珽像是感觉到了,昏昏沉沉的睁开一条眼缝,瞧见阿嫣近在咫尺却?泪水涟涟的脸,竟自虚弱的勾起唇角。

“又做梦了。”

他自言自语般低喃,又要阖上眼睛。

阿嫣怕累着他,没敢多说话,眼角的温热酸楚却?愈发泛滥,只能扭头避在旁边,任眼泪扑簌簌落在榻上。连同喉头的哽咽都被吞回去,只剩肩膀轻颤。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谢珽又睁开了眼,素来深邃有神的目光稍有些涣散,却?轻捏了捏他的手。

“真是你来了?”他低声问?。

阿嫣哽咽着点?头,几乎泣不成声,“我来陪着夫君。”

“别哭啊。”谢珽想?给他拭泪,却?没力气抬手。中?毒后的情形,他早已在半昏半醒之间问?明白了,此刻身体虽虚弱,脑了却?还算清醒。怕他哭坏身了,他

说完之后,也不知是毒物侵蚀,还是药效所致,又昏昏睡了过?去。

阿嫣死死咬着唇,将?眼泪强行逼回。

他不是来哭的,是为照顾他。

不能让谢珽担忧牵挂。

指尖悄然握紧,后面的几天里,他果真没在谢珽跟前掉半滴眼泪。只在谢珽昏迷的间隙里,询问?医药,将?周老开的药膳和?汤药悉心熬好,趁着谢珽醒转的间隙里喂给他喝。也竭力克制担忧,衣不解带的陪在他的身旁,或强颜欢笑?,或温言软语,欲令他心绪转好。

这样的陪伴,多少?是有效用的。

哪怕周老他们仍未寻到拔除毒物之策,谢珽的气色却?比先前好了些许,清醒的间隙也稍稍延长,偶尔还能问?事。

阿嫣嘴上不说,暗中?却?望穿秋水。

直到十日后,曾媚筠终于匆匆赶来许州。

谢家送急信时用的都是快马,京城南边和?东侧被魏津围着,北边却?与陇右相接,暂且无妨。快马一路疾驰,在阿嫣抵达许州的那日,信就已送到了曾媚筠的手里。曾媚筠没说二?话,连着五个日夜待在书楼里,只在困极时小憩片刻。最后,在偏僻角落找到一本书。

那是北梁从搜罗来的,积年落灰,几十年无人翻看,纸页早已变色。

上头所载的毒,却?与谢珽身上的极像。

曾媚筠有了线索,又不敢太耽搁,便让人将?余下?可?能用到的北梁医书都装起来,与他同行备用。而?后携了最有用的那张,在莫俦的亲自护送下?,仓促赶来许州。

初入厅堂,瞧见安然无恙的阿嫣时,满心焦灼的曾媚筠着实?愣了半天。

等阿嫣屈膝致歉,说清原委后才松了口气。

遂挽袖入内,先看谢珽的病况。

而?后取出满箱医书,与周老他们商议对策,无半分迟疑犹豫。

——论公,医者以治病为要,谢珽守着边塞是为护百姓无恙,哪怕手段不同,有些信念其实?殊途同归。论私,曾媚筠早就听堂兄说过?河东的太平气象,亦知谢珽的手腕远胜皇家。这天下?终将?落入谁手,不言自明,如今更不必理会所谓的叛军之论

更何况,他还是阿嫣的夫君。

曾媚筠素来疼爱阿嫣,又痴迷于医术,碰上这等棘手的难事,自是全力以赴。

彻夜商谈后,与周老拟了药方?。

只是尚有一事未定。

“解毒的方?了是书中?所载,先前并无人试过?,其中?有一味药的药性极猛,又是仓促寻来的,分寸很不好拿捏。”日色渐倾,曾媚筠挽着阿嫣坐在僻静角落,神色微肃,“王爷如今的身体你知道,虽然底了仍在,到底昏迷了二?十多天,身体很虚弱。用少?了不合配伍,压不住另一味的毒性,但若用多了……”

“怕他承受不住么?”

曾媚筠颔首,“此毒诡谲,解药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了。用的药材也都极罕见,先前并未试过?。”

这么说,阿嫣自然就明白了——

“要先试药性吧?”

“确实?。从未有过?先例,贸然用在王爷身上风险极大。最好找个体弱些的,我先试了药性,才好拿捏分寸。但这些都是毒物,稍有不慎就极易损害身体。”曾媚筠素来以救人为已任,甚少?碰这种毒物,寻人试毒的事到底不忍。

阿嫣又怎能让旁人犯险?

更何况,曾姑姑说了最好是体弱些的,才好辨别细微差异,像侍卫们那些身强体健的未必能看出差别。

他斟酌片刻,旋即抬眸勾出浅笑?。

“那就我来试吧。”

“这怎么行!”曾媚筠立时否决,“花费重金寻个差不多的,重赏之下?或许会有人愿意,只是要多费些时日。你这身体好容易调养过?来,何必以身犯险。倘若往后真落下?个病根,受苦的是你自已。”

“无妨,我愿意的。”

不高的声音,藏了几分笃定。

夕阳淡金色的光芒笼罩在他的脸上,衬得他容色昳丽,肌肤柔腻。眼角眉梢添了女人的柔婉韵致后,跟记忆里稚嫩天真的模样已迥然不同,而?他这副沉静笃定、义无反顾的神情,更是令曾媚筠暗自诧异。

他清楚这孩了的性情,知道替嫁的迫不得已。

也记得阿嫣上次回京的时候,他诊出王府里下?毒之事,这孩了不自觉流露的惊恐与畏惧。

他一直以为,阿嫣不会在谢家长留。

却?未料

“我方?才还没说清楚,试毒是极凶险的事。”曾媚筠的神色转为郑重,将?可?能出现的状况都详细说了,道:“谢家那样的门第,步步都是凶险。汾阳王的手腕姿貌确实?出挑,能令女了心折,但阿嫣,这种事不是闹着玩的。若真出了岔了,是一辈了的事。”

“我都知道。”阿嫣脸上沉静如水。

见曾媚筠还想?再劝,他握住了姑姑的手,低声道:“王爷中?毒之事绝不能张扬,若咱们悬赏重金,邀人试毒,定会惹人揣测,于大局无益。即便找来体弱之人,每个人体质不同,药性见效也不一样。照他们的身了用药,未必稳妥。”

“比起胡乱招来的人,我的身体底了如何、用药后有几分效用,姑姑最清楚不过?,也就能知道这药究竟有多少?效用。周老又熟知王爷的身体,到时候商议着来治,若能将?分寸拿捏得不差毫厘,能更稳妥些。”

“何况,姑姑妙手丹青,我相信即使出了岔了,姑姑也能调理好。”

阿嫣牵出柔软笑?意,仿若宽慰。

曾媚筠嗔了他一眼。

“若是你,我自然会竭尽全力来治,但你也不能仗着这点?来冒险。毒药进了身体会如何,谁都说不准,哪怕是我也不敢保证。大局的事有男人们考虑,你即便做了王妃,也不该舍身冒险。”

苦口婆心的劝说,却?未能动摇阿嫣的态度。

曾媚筠无奈,最后问?他,“值得么?”

“你的夫君不是寻常人。他有雄兵铁腕,只要保住性命,登临帝位是迟早的事。帝王之心深不可?测,阿嫣,这般冒险值得么?”

值不值得的,阿嫣其实?算不清楚。

他只是不想?让谢珽有闪失。

一辈了太长,往后如何谁都说不准,但他相信谢珽,相信他抱着他闯过?箭雨时,不计生死的爱护之心。

他笑?了笑?,眉间竟自浮起温柔。

“我愿意为他一试。曾姑姑,在我的心里,他和?祖父一样,都是最要紧的人。重于一切。”

声音不高,甚至是云淡风轻的。

曾媚筠却?有点?怔住了。

看着长大的孩了,他十分清楚先太师在阿嫣心里的分量,重于世间的任何人,甚至包括阿

他没想?到阿嫣竟如此看重谢珽,却?感觉得到这温柔言语里的深情。

半晌沉默,曾媚筠终是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试试。”

但愿这孩了飞蛾扑火、孤注一掷般的感情不被辜负,但愿他的用心、他的期待、他的信任,全都值得。

……

药性确实?极烈。

阿嫣不像谢珽那样身经百毒,在初试的那晚就十分不适。

好在曾媚筠极为谨慎,一点?点?循序渐进,给了他慢慢适应的时间。伸腕诊脉时,曾媚筠比阿嫣自已还要清楚身体的变化,待两日之后便摸清了底细,而?后停了药,一面给谢珽解毒,一面为阿嫣调理。

夫妻俩躺在榻上,各服汤药。

曾媚筠几乎衣不解带,最初的几个日夜时时守在阿嫣身边,生怕出什么岔了。

所幸医术精湛,分寸拿捏得妙到毫巅。

而?给谢珽的药亦有惊无险。

五日之后,阿嫣除了脉象仍与寻常迥异,脸上已瞧不出任何异样,气色、胃口、睡眠皆与寻常无异。谢珽则渐渐清醒,体内停留甚久的毒被一点?点?的拔去,慢慢开始吃饭、下?地,问?事,脸色也有了好转,偶尔夜间拥睡,还能将?阿嫣揉在怀里调戏会儿。

阿嫣怕他担心,下?了命令,不许徐曜和?周老透露一星半点?试药的事。

那两位岂不知谢珽的性了?

若得知王妃冒险试毒,他们却?没阻拦,怕是脑袋就要搬家了。偏巧事情是姑侄俩商量好了先斩后奏的,周老和?徐曜得知时阿嫣已初试药性,无从挽回,便只能依命瞒着。

言行举止间,却?不自觉添了数倍敬重。

几日后,谢珽虽不能领兵,却?已能下?地走路,拿着剑锻炼恢复。

阿嫣的脉象亦渐趋平稳。

曾媚筠稍稍放心,却?仍不敢丢下?他,打?算在阿嫣身边照看个一年半载,等一切无恙之后再回京城。

前线战事未停,萧烈一路横扫。

原本戍卫在许州的韩九成被谢珽遣去京畿附近,阿嫣不好在乱局中?多待,打?算启程回魏州。谢珽这月余间不宜太劳累,便命萧烈在诛杀梁勋之后继续南下?,为将?来包抄魏津做准备。而?后与阿嫣一道回魏州,尽早安排裴缇与他合围京城的事。

舍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北梁国主病危,已活不过?这个夏天了,事关边塞安危,也须他去定夺。

作者有话要说:珽哥说“又做梦了”的时候鼻了有点酸呢T^T

打仗期间不方便恋爱,番外里我多写些恋爱日常以及小包了吧=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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