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马狂歌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第4章 丈夫报仇不拘一格,杨将军传,烈马狂歌,海棠搜书),接着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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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六郎记得半年前,他拼死赶到延边城时,城头灯火通明,城门紧闭。他没有腰牌印信,门校不肯开门也不肯通报,杨六郎大声呼喊表明自己是杨家老六的身份,并把自己的手中大枪掷上城楼。

西北边军无人不知杨老六膂力过人,手中大枪枪杆也是镔铁所锻,绝无仅有。

半柱香不到,杨六郎被带到延边城守备议事厅中。守备大人已经等着,还有几位青壮将校同在,皆是甲胄齐全。延边城守备听完杨六郎的军情急报后,当场立即向几位将校发号施令,尽起延边城十六营骑兵往救,没有半刻拖沓,且即刻拟军情急文驰报巡检到延边城的当朝潘太师。

大颂朝兵律,武将领兵,文官调兵。事发紧急,守备大人此举,已属先斩后奏。

几位将校出帐后,守备大人才唤小校来把杨六郎带下去用饭,吩咐杨六郎要吃饱喝足,半个时辰后出兵救援兵马都总管杨大人,仍由杨小将军带兵前导。

于是杨六郎便在那几乎空无余物的军帐中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天波府杨老夫人照例每天早睡早起,梳洗后四处巡视一番。最近喜欢在府内小校场上看着小辈们练功,一看一晌,无声无息。

杨老夫人娘家余氏,原大梁城东边的山民猎户女儿,自小刀弓娴熟,英姿飒爽,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据说杨令杨大人少年时在东山打猎,因与当时余氏小女争抢猎物,各执一词,被这个黑里透红的蛮横丫头揍得满地找牙,气愤不过,便央求父母向余氏求亲,说是丈夫报仇,不拘一格。

这半年来,杨老夫人虽然仍事无巨细,亲自操劳,仍然行动敏捷,但细心的媳妇们,发现了老夫人经常深夜未能成眠,白日做事走神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

前朝炎汉武帝立凉州,以其地处西北,为胡夏分界,出关为胡地,人地多寒凉故。至大唐文化鼎盛,学子书生负笈游学边关成一时风气,唐人边塞诗凉州词形容凉州是一片孤城万仞山,还说春风不渡。

大颂立国前,五代相迭,西北诸胡趁乱东侵,皆以凉州为根据,进可攻退可守,大不了或向西或向北撤退,天高塬阔,鱼入大海。所以数十年间,西北诸胡在凉州各领风骚,长者十年八年,短者一年半载。总之,武帝时雄镇西北的好好一座大城,数百年间,无论关内风雨还是塞外雪霜,高九丈宽十二丈的凉州城墙,几乎不曾消磨削减,到了五代时期,诸胡和中土各朝在凉州城上争战不休,城头变幻大王旗,数十年间,凉州城墙销毁殆尽。太祖西狩,见凉州凄惨状,勃然大怒,改凉州为平凉城,旨为扫平西北,调开国大将驻守,移民实边,积极经略。

可惜天道虽无言,却损补有衡。自先秦初时,南北形成对峙以来两千余年时间里,南方凋弊则同时北方式微,南方奋发则北方也雄健。大颂在南边乱中崛起,北庭保机大人也率本族从东往西席卷北方草原。太祖雄壮之年早逝,大颂安顿南方之后,北顾之势已颓,遂又成南北对峙之势。

杨六郎现在就在平凉城里。

杨六郎右边身子皆焦枯,右手右脚不能示人,特别是右脸,根本不属人样。所以杨六郎多偷了几身衣服,男的女的红的黑的,都缠绕身上,尽力遮掩右半边身子和脸面。又为了掩人耳目,在田间的牛睡塘里滚了一身臭泥水,扮作一个神智不清的野丐,混进了平凉城里打探消息。

平凉城里的民众,祖宗坟墓多在东南,口音南腔北调,但先人的生活习俗也带到了西北。大颂与北庭澶城和议后,平凉城也每月定期开边市,北方的马匹牛羊皮货草药,西边李夏国的花钢青盐,大颂的丝绢麻布茶叶瓷器等,在平凉城里货如轮转,钱如流水。于是妓栏酒肆茶坊客栈等,繁华与与中土相差不大,酒肆茶坊里也有说书评弹的人,时事旧闻,便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和乐子。

杨六郎绻缩在一家茶楼的墙根,面前摆了一个破碗,与一般乞丐无二,也无引人注目。

楼上的说书人,正在把半年前杨氏父子率军出关驱贼落入耶律南望圈套被围,一门捐躯报国到潘太师运筹帏幄反围耶律为杨家父子报仇雪恨的边关战事,编得环环相扣,一波三节,跌宕起伏,说书人嘴里娓娓道出,令茶客们如同身临其境,在故事里一惊一怍,亦悲亦叹,欲罢不能。

每日说一段,添油加醋,东拉西扯,紧紧吊着茶客的胃口,这便是说书人的看家本事。杨六郎一连缩在楼下讨了五六天的饭,支起耳朵听了几天的说书。虽然茶楼内人声噪杂,但说书人有副好嗓子,再加上杨六郎在军中练就的听风辨位的本事,故事从头到尾听了十分清楚齐全。

说书人今天说到那杨六郎单枪匹马杀出重围来到延边城搬救兵,一顿饱饭之后,等不及大军开拔,出了中军大账,硬点了五百忠勇的儿郎连夜赶回金沙坝抢救父兄的桥段。

在那说书人的口中,金戈铁马如虎,气吞万里朝夕,杨六郎救父心切,一天一夜赶到金沙坝,在耶律的外围,大气都不换一口,提枪打马直直撞入耶律阵中,企图一股作气凿穿阵势与父兄会合。未料那耶律阵中也是有能人的,算准杨六郎必会去而复返,早早布下了圈套等杨六郎上钩。杨六郎即使入伏也毫无惧色,一枝铁枪舞得像风车一般水泼不入,左冲右突无人能挡。眼见这杨家老六就要凿穿阵势,耶律的军师室韦大志便横下心来,舍了自家几百儿郎的性命不要,命令弓箭手朝前杨老六所在方向,不分敌我一轮又一轮泼射,直到方圆百丈再无活人活马为止。

说书人对这一段颇下了功夫,人物语言动作描画得细腻丰满,嘴上说手上舞,把一个杨六郎演得活灵活现。一段下来,茶客听众仍在热血沸腾怒发冲冠,都忘了喝彩赏钱。

忽然寂静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叫喊声“你说这杨小将军是乱箭射死的,在百尺楼评弹的郑老板唱的是被北庭的铁盾长枪阵活活困死的,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自然是小老儿得到的消息为真。”说书人收敛起向众人求赏的卑微脸面,“小老在扎根平凉城三十年,平时常来捧场的要好的军爷也有好几人,军中皆传言,杨小将军是乱箭射死的,否则,凭杨小将军那枝七八十斤重的铁枪,谁能奈何得了他&nbp;?”

话音刚落,一个女声从里面包间传出来“张老头你说的是真,那我郑某便是胡说八道了?”话音未落完,包间门打开,一个便衣挎刀的雄壮男子走了出来,紧跟着一个女子也从里面迈出。

说书人一见那男子,便立即抱拳低头,不敢言语也不敢动作,其他人见了,也都低头饮茶,装作不见。

那雄壮男子扫了众人一眼,然后抬手向上虚抱一拳,缓缓地说“杨小将军的确是死在刀枪之下。据收敛尸骸的军士报告,杨小将军死时衣甲俱碎,身披三十二处刀伤枪伤。杨小将军和他的父兄们合葬在壶口关后面,将军们的甲胄武器已送回天波府,以待子孙长大后再次披挂。”说完后目不斜视,径直走了。

杨六郎眯着眼目送那雄壮男子走远,然后悄悄起身,拄着拐杖,往他消失的方向一步一步挪去。

壶口关是铁勒山脉的一处隘口,关内地势两边高山大岭夹着一块平坦的荒漠,形如西北牧民常的皮囊酒壶,山隘正处壶嘴,故而得名。

关内荒漠不大,东行二百里,地势陡然开阔,平凉城便在此地扼守西北五路咽喉。关外荒漠里,因有了祁连山和龙首山的雪水浇灌,倒是绿洲星罗棋布,物产丰饶。关内二百里的荒漠缺水,不能耕种,大颂屯边的边民,便出关到各处绿洲中耕种放牧,与西边李夏国的项羌人杂居,倒也相安无事。只是每年冬季苦寒,北庭一些部族日子过得艰难,便成群结队向南到各处绿洲侵扰劫掠,无恶不作,纵使南北两朝澶城和议明令禁止也无济于事。

北庭这些南扰的部族仗着马快弓强,大雪天能一日流寇百里,瞬来瞬去,大颂朝无法,只得把防线前移,增加了壶口、延边等关城的守备军伍,千日防贼。北方寒流南下,边军便出关驱贼,已成定例,互有杀伤,两朝也不过问,甚至明里暗里,两边都当作一年一度的边军相互练兵砥砺,心照不宣,只要死伤不超过千人,两边都当作不知。

壶口关关内十里,有一处山阳坡地,极其罕见地长了杂草灌木,山有玉则草木润,近二十年来,此地便被选为壶关边军捐躯报国将士的埋骨之所,一幅山坡上的坟茔,高高矮矮,宛如兵士列队,望不见边际。

杨家父子的坟茔在半山腰,坟地是杨令早已选好的,父子七人,一字排开,周边都是叫得上名字的亲朋故旧,不寂寞。

太阳升起,东望故乡,青山也遮不住。

没有兵士守卫坟地。杨六郎跪在父兄的坟前,无纸无酒也无泪。

所有的真相都湮埋在土里了,朝野上下的人都相信,如同说书人所说那样,杨氏父子出关驱贼,不幸皆为国捐躯。

除了一人,杨家老六昭烈,死去又活来,当然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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