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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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怎么了？”

少女身上的馨香浅淡温暖,她的脖颈弯出一小节白皙柔美的弧度，宋棠棠略微地侧过了半张脸，金色的日芒在她脸上横劈而过,将藏进凝重空气里的神情隐没在他怀中。

江湛瞳孔微压，审慎冷厉的目光自上而下。

宋棠棠像只受了惊的幼兽,脆弱的肩背微微起伏颤抖,她满脸苍白的虚汗，牙齿上下切切轻响,五根手指紧紧攥成一团，手背凸出了青色的细小血管。

她在怕什么？

江湛顺着她先前的视线抬过去,太子李承胤站立如松,他很显然并未受到刺杀和爆炸的影响,掐金丝绣的衣摆整洁如新,甚至连虎纹靴底都不曾染上半分灰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一瞬，他颔首笑了笑，旋即继续和靖王低声交谈。大约是三两句的功夫,他便利落从容地止了话头,靖王脸上的三分玩笑渐渐褪去,凝成沉冷的肃穆。

“太子兄是疑心......？”他话未说全,自顾自地深思了一会儿，目光意有所指地望去醉烟阁。

“东山林一事,父皇责罪他处事不周,其间几个弹劾他最狠的老臣恰是孤的人。而你也知道孝仪皇贵妃与孤母后嫌隙颇多，你且多留心他近日的举动。”神色冷肃的青年顿了顿,似乎在脑海里揣摩些什么，半晌后又听他淡淡道：“朝堂上立后的呼声越来越高，要么是惠贵妃,要么是令贵妃。令贵妃虽养育朝阳，但到底膝下无子，再者显国公早有意告老还乡，这立后的人选多半便敲在了惠贵妃名上。”

宋棠棠的心跳得很快，却悄悄支了一耳朵听得认真，原著里的靖王开局时确实是拿了一手烂牌，但他深谙良禽择木而栖这个道理，一开始选定的几个上位踏板，一是江家，二是宋家，最后便是这位心怀天下慈悲怜悯的太子殿下。

——李承胤怕是直到城门失陷之时，都难以置信最后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来的，会是这个筹谋隐忍十数年，最不起眼的废物王爷。

“渝州水患一事，顺王立了大功，父皇有心奖赏。楚王心思缜密，顺王母家光耀，唯有你远离这储君纷争，可堪孤的......”李承胤的声音平冷，像是冬日里不起一丝波澜结了冰的湖泊，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视线下落在自己拇指上扣着的一枚玉质扳指，忽然若有所思地掀起眼皮，锋利的目光穿透尘埃而来，原地钉在了宋棠棠脸上。

他记得这个小姑娘，先前在街上他和这个少女有过惊鸿一瞥，隔着摩肩接踵的人群和硝烟滚滚的烟尘，她乖巧的依偎在少将军的肩头，眼神清亮而澄澈。

那个对视发生的瞬间快得如流星飞电，他却精准无误地捕捉到刹那间少女眼底惊起的恐惧和颤栗。

......她在怕什么？

这个隐秘的想法和江湛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两人的目光一触即收，江湛紧了紧手，宋棠棠狂跳无章的心在一瞬间沉沉地回到了胸膛，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通红地从江湛怀里仰起面，扭扭捏捏道：“......那么大力气，你弄疼我啦。”

江湛沉着脸不说话，宋棠棠干脆上手揉了揉他棱角分明的侧颊，拖着声调软软道：“少将军，一会儿你送我回府吧。”

“这位......”

李承胤语气意味深长，两人举止亲昵并不避嫌，江湛对她的动作也没有表示出反感，甚至连眉头微皱的细小表情都没有。由此可见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只是......

少将军是耀京城里出了名的不好女色，更遑论与哪家闺阁小姐走得近了些。

而他怀里的少女不知悄声和少将军说了什么，少年生硬别扭的侧过头，露出的耳垂染上淡淡的薄红。她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猫，伸着爪子软绵绵的勾了对方的袖口几下。

他忽然有一点没来由的烦躁。

宋云烟高举过双手行礼，她的声音低而轻颤，眼睫簌簌抖动，不住地想往宋棠棠的方向看过来，却兀自镇定心绪，强忍着关心担忧的开口：“民女见过太子殿下。”她的鬓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发上一只步摇垂落的璎穗掉在白嫩的耳廓旁，细细的汗淌出一道细小的水痕蜿蜒进她的鬓发，她匀了口气，字音清晰地道：“民女幼妹身子抱恙，若是冲撞了太子殿下，恳请殿下宅心仁厚，宽恕民女幼妹。”

“......”李承胤勾唇疏离地笑了笑，“无妨。”

“棠棠。”宋云烟退了一步，她垂着两排长长的羽睫，眉间些许郁结，忧心地叮嘱道：“不可无礼。”

宋棠棠过了一把瘾，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后，理了理被江湛绑成一个花结的裙摆，绽出一对小小的梨涡，乖巧道：“民女见过殿下。”

少女抬眼径直和他对视，她生了一副非常好的样貌，尤其是这一双眼睛，水灵又干净，仿佛是无机质的浅色琥珀，树荫之下她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层薄薄的阴影，她望过来，宝石一样的瞳孔里盛着日光和一些难以言喻的......悲悯？

她在可怜自己？

这个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李承胤猝然一哂，那少女却是极快地错开了目光，他挑起唇角，背在身后的手用力地搓捻着指腹，把那点莫名其妙的燥意给捻碎进风里。他似笑非笑地看缠在她腰上一双紧实有力的小臂，少女身姿娉婷袅娜，那束腰的丁香色腰带松松散散，却隐隐勾勒出轻纱之下的曼妙玲珑。

大火滚过的烟尘甚是呛鼻，空气里满是飞舞的细小尘埃，周遭的街市依旧是闹哄杂乱，唯有他们远离喧嚣的这一块地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怵。

李承胤眼神淡漠地打量着她，不含任何意思地问了句：“你便是宋二？”

宋家二小姐的荒唐事迹他听过几耳，不外乎就是好好一个美人忽然失了智，叫人呜呼哀哉。

宋棠棠一瞬愕然，琥珀瞳孔里原有的惧意已经烟消云散，少女眼眸明亮如一泓秋水，默然半刻后，宋棠棠不卑不亢，点着头应道：“回殿下，正是民女。”

那点藏着的悲悯好像只是他被阳光晃出的眼差。

李承胤被她明净的一双眼看得微微一愣，随即若即若离的笑起来。

“你到孤跟前来。”

宋棠棠猝然一惊，一双杏眼横波，烟水朦胧，游离着几不可察的抗拒。

大脑霎时涌入了许多纷杂混乱的想法，在原著里，他是太子，她曾为太子妃。而在宫变的前夜，他亲手给她灌下毒酒一杯。

太子李承胤才华横溢、文韬武略，生得更是俊美非凡，温文尔雅。敬帝自幼便偏心于他，原因无二，只因他是早逝的敏德皇后所出。太子自开蒙以来便由圣上亲自教导，令贵妃和宋相辅以佐之。他虽贵为东宫之主，却对储君之位并不上心。时常游走在疾苦贫瘠之地，博施济众，好善乐施，性子倒是和敏德皇后如出一辙。

市井传闻里，敬帝与敏德皇后伉俪情深，敏德皇后故去后，后位空悬十几年，朝堂上立后的呼声是一年较之一年的水涨船高，上书的奏折跟雪絮一般纷飞而来，听闻敬帝力排众议，有心要立令贵妃为后，可令贵妃却是拒绝了。

至于惠贵妃......原著里的大耀王朝直到靖王上位成功也没有第二个皇后。

作者鲜少有描写李承胤的笔墨，总之整部小说除了靖王和宋云烟其余人都是推动剧情的工具人罢了，这也就间接的导致了宋棠棠将有关太子的剧情记了个含糊囫囵。太子大概是有一位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许家的四姑娘，端庄大气、兰质蕙心，与太子可堪金玉良缘，天作之合。只是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离奇曲折，太子妃从许四姑娘变成宋二小姐，那杯毒酒也断送了这位第一美人短暂的一生。

宋棠棠的迟疑清晰地撞进他眼底，李承胤微微折眉，情绪明暗不定。

燥热的风拢进汗湿了的上襦，宋棠棠抬指绕过耳边的一缕发，另一只手自江湛衣袖上滑落，接着暧昧地捏了捏他的手心，这才敛了心中的思绪千万，小小地上前一步。

靖王隔岸观火，好不惬意。小侯爷插科打诨地捉弄着宋云烟，把贯来是如月清冷的宋大小姐给惹得面色薄红，反手夺下他不安分的摇扇，远远地扔在了四方桌上。

而以宋棠棠为中心，江湛和李承胤对面而立，气氛瞬时凝重如冰，连嬉皮笑脸的小侯爷都察觉出空气里迸发的危险粒子，靖王抬袖饮茶，藏起了作壁上观的笑意。

“殿下有何指教？”

——这辈子你没有再一次用一杯酒送我上路的机会了，殿下。

宋棠棠面带微笑，却在心里无不遗憾的想到，这一世我不仅要干死靖王，策反江湛，还要顺便在大结局时保下你的狗命。看在敏德皇后的面子上，让你和你的许家妹妹双宿双飞。

李承胤沉默不语，鹰隼一样锐利精明的眼企图从她这一副完美的假面上窥出与方才的惊恐害怕的不同之处来。她自是淡定的回望，笑容端方守礼。

年纪不过十四五的少女，模样出落得惊为天人。

她站在江湛身边，倒不显一点违和。仿佛玉面修罗的江公子身边就该站着一个明媚张扬的少女，而她身边，也该有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保护。

郎才女貌的让他觉得碍眼。

李承胤不自觉从她的弯弯柳叶的细眉到微微上翘的唇角，有一刹那的电光火石，少女在骄阳之下的明艳容颜与心底的某个人影渐渐重叠，李承胤似乎是透过了眼前人的模样，瞧见了只温婉笑于画像，供奉在佛堂的敏德皇后。

唯一略有不同，是敏德皇后更加纤细柔美，她更加的生动活泼。

敏德皇后生下他之后便因血崩而回天乏术，他对母后的所有印象，皆来自父皇和宫人口中。

令贵妃在他幼时也曾温柔的哄着他，声音里裹着一点泪意，一遍遍告诉他，“你要记得你母后，她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每年敏德皇后的忌日时，父皇会亲自领着他到佛堂去供三支香。彼时他会偷偷的望上一眼，那画上的女子在暖色烛火的映衬下，对着他温柔缱绻的微笑。

太子犹有疲倦地摁了摁眉心，心中顿觉自己的想法可笑至极。

他竟然会觉得一个初见的少女肖似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当真是无比荒唐！

李承胤微微蹙眉，神色复杂。眼底原有几分浅浅的笑，不知在何时尽数地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