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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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无痕,流云藏着灼热的金芒。一简陋茶肆下，一行人坐于豁口板凳上，几大箱子掩耳盗铃的货物大喇喇地滚在脚旁。

“人手安排如何？”为首的男子只做书生打扮,但气质却森寒冷冽，露出的颈间有一道狰狞的红疤盘踞,他伸手拢了拢衣襟,将那骇人可怖的伤疤遮去。接着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上慢慢抹着横竖撇捺,慢慢勾出一个“李”字。

烈烈金光下，水汽很快被蒸发干净,只余有浅浅的被水洇湿过的一道痕迹。

哪怕细细辨认,也分不清那究竟是个“李”,还是改了笔顺的“宋”。

“大哥放心,万无一失！”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粗声粗气地喊了一声，卷了刃的大刀扛在肩上，他对着鸣鹿园的方向远眺一眼,随后舔着干裂的嘴唇笑起来：“狗皇帝害得我们家破人亡,这次咱们就把他那掌上明珠的公主殿下给绑来过过瘾......哈哈,还有宋启山的女儿。一个也别想逃！”

“二掌柜说得对,若不是摊上宋启山那女儿，狗皇帝何至于对咱们赶尽杀绝？”有人附和道。

“要我说,这宋启山也是罪魁祸首。若不是他死咬着东山林不放,也不会牵连出之后的所有事情。”另一人大声说道：“我听说他那两个女儿......啧啧，光是想想,都叫我燥热无比。”言罢还拼命用手扇了扇风。

几人神色怪异地互看一眼，然后怪笑做一团，他们纷纷聊起那宋家二小姐该是如何如何貌美,他们若是将她搞到手了，又该如何如何的折磨。

一个年纪不过十五六的少年强忍着翻涌的胃液听完，他不顾同伴的劝阻，鼓起勇气怯怯地插了一句话进来。

“那二小姐岂不是太过无辜......”

那体型彪悍的大汉不满地瞪他一眼，他扛着大刀提了提肩，好笑地看着他：“她无辜？那咱们那些枉死的弟兄们不无辜？小一，不是哥说你，你这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对不起。”叫小一的少年不住地道歉，他生得甚是清秀，叫人第一眼都决计难以将他同这帮子亡命之徒的匪徒联系在一起。

书生打扮的男人笑了一声，抚掌扣上桌面，彻底掩盖住那一方写了字的桌角。“小一还小，和他说这些做什么？”

“大哥，他这心肠迟早害死他。”大汉不屑一顾地嘲讽道，小一只得把头低的更低。

男人和大汉又交谈了几句，大汉抓起陶碗牛饮了一口茶水，连连点头。

“二掌柜......”小一端着佐以茶水的小点上来，没忍住又说道：“可是咱们不是说只要绑朝阳公主就行了吗？为何还捎上宋家二小姐？”

那大汉烦不胜烦，忽然凌空踹他一脚，没好气地骂道：“蠢货！你没听街上在说吗？这二小姐生得如此貌美，不掳来尝尝滋味，岂不可惜？！”

“......是，二掌柜。对不起，都是小一无知。”大汉下脚没个轻重，他感觉到小腹一阵剧烈短暂的绞痛而后，被另外一人搀扶起身。

他感激地对同伴道谢，同伴翻翻白眼，“都叫你不要再说了，你就算被二小姐施舍过一块糕点又怎样？难道你还能救了她的命？再说了，她们那样的勋贵千金，施舍咱们不就像是施舍一只小猫小狗？值得你这么对她感恩戴德？要我说，没准她们府里的畜生都要活得比咱们有盼头呢！”

小一捂着腹部缓慢地摇头，“......七哥，我就是觉得二小姐和那些世家小姐们不一样。”

同伴懒得再同他多说，只留了一句“你好自为之”便甩手而去。

“太子那边可有消息？”男人问道。

“多亏了沙海帮的兄弟，太子被绊住了脚，这守卫不出大哥所料，果然撤了一半。”大汉摩拳擦掌，似乎早已等不下去，跃跃欲试。

“万事还得多留一个心眼。”男人淡淡道：“李宥语毕竟身份尊贵，肯定会有一批暗卫守着，到时候你们只管把她引开，别和皇室的人正面起冲突。”

“放心，大哥。”大汉说道：“这个事咱们已经筹谋计算了好几月，肯定万无一失。”

“......”男人沉默几息，捧着凉起的茶端在鼻间细细嗅了嗅，这才道：“还有一个人，让我很不放心。”

大汉问：“谁？”

男人想了想，没直接回答他：“跟在宋二身边的人是少将军的人？”

大汉略一思索：“对，没错，好像叫劳什子......应寒？”

小一呼吸一滞，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又害怕被大家察觉，只能狠狠咬着下唇直至口腔里弥漫开铁锈似的血腥气，才把心头的惊疑给狠狠压下。

“他武功不错，对他须得多加小心。”

“大哥，若是这样说......”大汉皱着眉，那络腮胡从下巴一直连到了眉毛，他露出一点迟疑来：“那少将军、小侯爷，都是不可小觑之辈，咱们还是不要落在他们手中。”

“江湛......”男人缓缓挑起唇角，忽然意犹未尽地笑了笑，“他有软肋，必要的时候，可以做掉宋二。至于文远候那不争气的儿子，不足为惧。”

“都听大哥的。”大汉和身旁的男人对视一眼，笑出布满牙垢的黄牙齿，“就是二小姐那样的美人，不如先给兄弟们玩一通......”

男人看他露出下.流恶心的笑容，不耐地摆手：“若是抓到人了随你们快活，只不过有一点给我记明白了。李宥语，我要活的。”

而立在不远处的小一心惊胆战地听完这一席话，他的五指用力地抠住身后的树干，有尖利的倒刺扎进皮肤，才让他在巨大的恐惧中找回一丝清醒的神智。

***

天水之青衔接远方碧空，没有人注意在这一片祥和宁静的盛世之下，究竟有多少藏污纳垢、任由黑暗滋生不为人知的腌臜角落。

鸣鹿园张灯结彩，盛景之下只窥见这方博弈棋局的隐隐一角，而幕后之人闲闲地捻着云子，落子清脆有声，宛如利刃出鞘一声哀切的嘶鸣。

这边宋棠棠和江湛说着话，那厢关大人已经脚不着地的打点好骑射所需要的一切。

武场是一面半圆的露天大厅，云白的石子铺地，黑石垒了三层阶梯，上头设有供给王公贵族休息小憩的观礼看台，朝阳被人毕恭毕敬地请了上去，她临走前十分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用“恋恋不舍”的社会主义姐妹情打动铁面玉树，企图留在武场内近距离观看这一场大耀王朝有史以来在勋贵小姐中产生的骑射比试。

只可惜玉树不为所动，简直比皇家禁卫军还要更难收买！

“殿下。”玉树无可奈何地掰正她的小脑袋，强硬地领着朝阳往前走：“在哪看都是一样的。”

“......”朝阳恨恨地咬了咬牙，委屈地大步跨上石阶：“这不一样！”

等她坐定，伺候在一旁的丫鬟赶紧端上新鲜的瓜果，朝阳拣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大口地咬下一块，嘎嘣嘎嘣地嚼着。玉树叹息一声，倾身上前，挡住公主殿下发泄似的扭曲吃相。

大家依次有序地落座，朝阳手中的苹果咬了一块就索然无味地搁下，玉树将它丢进雕花的竹篓里，双手把软罗帕递过去。

孙绮岫坐于上首，她撑着下颚看向宋棠棠，那小姑娘和江湛并肩而立，两人有说有笑，宋云烟和文远候小侯爷沉默无言，反衬的周紫音和凌善之像是两个不相干的外人。

她动了动手腕，正要去夹一块糕点填填肚子，眼角睇见萎靡不振的许四小姐，有些奇怪道：“四小姐，今个儿你是怎么了？我听说你风寒未愈？打不打紧？若是感到身子不适，你就告诉我听，我替你向朝阳公主请了罪，早些回去休息吧？”

许霜遥堆出笑容，弱柳扶风地摇摇头：“无事，劳孙小姐挂念。”

孙绮岫轻轻地“啧”了一下，她不是个爱八卦听热闹的性子，也就不知道京中越传越玄乎的关于“太子拒婚，青睐二小姐”一事。她不欲多说，点点头留了一句：“那你好好养着身子，若是撑不下去，尽管告诉我。”

许霜遥柔顺地道了谢，目光随着大家一同落在武场中央的几人。

她极轻地咬着下唇，抹匀的水粉色口脂在齿间花开，漫开清浅的玫瑰花香。她看着宋棠棠，宋家二小姐笑起来明媚又骄傲，这样鲜活的漂亮放眼京中勋贵也没有几个世家小姐能同她一较高下。

许霜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五月榴花焚焚绽放，那样艳丽娇美的颜色却没将她比下半分，反而衬得是姿容更甚。她鲜少会髻那样艳丽的头饰，也自问自己衬不起这样明亮的颜色。这二小姐笑起来时就像一团明烈燃烧的火，从眼底烧进心底，再化为永夜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她忽然食不知味地垂下目光，手指却攥紧了衣衫下摆，把精致华美的刺绣拧成皱巴巴的一团。

到底是不甘心......

若太子殿下倾心的是宋云烟那类清高持重的女子，她还有胆量方可放手一搏，可偏偏是世人口中的“草包美人”，同那样一个小傻子她较什么真？她自幼幼承庭训、谨守礼教，父亲一门心思栽培她，为的就是送进东宫坐主位。太子待她虽然同旁人无异，但传在众人耳中，就成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她也就任由着自己骗自己，好似他们当真“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太子李承胤和她呆在一起的次数屈指可数，两人也恪守着端方守礼的距离不曾僭越。然而那日醉烟阁走水，她一颗心七上八下提心吊胆，可传回府中的消息却是太子和宋二小姐“举止亲密、多言几句”，她茫然地看着他差人送来的贺礼，心碎了又碎。

许霜遥无声地叹息，眼底情意流转，又不得不尽数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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