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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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夫人有妹妹？

这一个念头如闪电般急迅划过朝阳脑海时,一片暑风吹拂起她鬓边的发，撩带着触感微痒。

朝阳拢于轻纱扇袖下的双手交叠着紧扣，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有根弦倏得拉紧。

“她......宋夫人的妹妹......”

朝阳将目光转向别处,她不是个擅长工于心计的性子,她在宫内呼风唤雨惯了，平日里一个眼神就能轻易让宫内伺候的人抖得一干二净。而现下她想要从宋家人口中套出什么话，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可着实难倒了她。

朝阳踌躇半晌,好几次启了唇复又闭上。

她站在原地,蓦然又想起肖如灵那状若疯癫的痴狂大笑。

“你们都以为她死了......你们都以为她死了！陛下找了那么多和她相似的人,可是我看见她了......”

肖如灵眼中迸射出怨恨恶毒的光,她凝盯着朝阳蒙着绸布的脸,鬼魅一般探身上前,沙哑的声音像破漏的风箱,“嗬嗬”的发出怪声。

“我看见她了！你们都被蒙骗了......你们都被她蒙骗了！哈哈！”

朝阳心里的忐忑渐渐扩散,垂下的眼睫如蝶翼般在风里轻颤，在眼睑下拢出一片虚影。

大耀五十三年,敏德皇后诞下太子后因血崩难产离世，而肖如灵则是在大耀五十五年进宫。

按当朝国法，皇后薨逝，哀恸三年，三年后才可大兴选秀。新丧后,全国行孝服七日，停工十五日。

可陛下自敏德皇后离世后整个人如同疯魔了一般，不仅罔顾礼法纲常，更是执意要在天下中大选容貌与先皇后相似的女子。

举国上下、朝野震惊。御史谏的奏折自这荒唐行径的第一日起就没有停止过，可陛下是天子,谁又能真的忤逆他的意愿？

再者，敏德皇后逝世后，后位空悬，朝臣进谏。这立后的人选要么是令贵妃，要么是当年的顺王母妃惠妃。可惠妃连连称病，而令贵妃更是直言，她是绝对不会拿过曾属于阿玥的皇后凤印。

那真的是十分动荡混乱的一年，后宫不宁，前朝不安。彼时的朝阳还未出生，可等她稍大一些后，听宫内的宫人闲言碎语，倒也拼凑出了当年的刀光剑影和剑拔弩张。

敏德皇后的父兄因为与前朝余孽勾结谋反，天子震怒，血流三尺。陆氏一族男丁斩杀，女眷流放。至此三朝元老的陆氏湮灭在岁月长迢中。

照常理而言，敏德皇后就算已故，但她的母家犯下这等谋逆的滔天大罪，就算将敏德皇后的皇后之位废除、将她的陵墓迁出皇陵，贬为庶人都不为过。

可陛下偏偏没有。

陛下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让史官记着一笔，无论敏德皇后的母家如何，谁也不许对她下连坐之罪。

轻者，赶出耀京，永世不得再返。

重者，连诛九族。

就连敏德皇后的遗腹子李承胤甫一出生，便被立为东宫太子。

这等天大的殊荣，哪怕阅尽前朝，也是绝无仅有的先例。

陛下这样的举措也让朝臣们明白一个事情：哪怕陛下有众多儿子，但这个太子之位，永远都是属于敏德皇后所出的、唯一的儿子。

*

朝阳脚步轻移，鬓发上髻着的珠光翠影晃了一地，她抬手扶紧一支步摇，缓缓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

“她因为什么......”她顿了顿，喉间滚了几个词语，几息后，这才斟词酌句道：“宋夫人的妹妹，是因为什么过世的？”

“玥姑娘是急症。”霜降温秀的眼中划过一丝痛意，声音也蓦地低落下来：“她去的时候尚未满十五。算起来，倒是和二小姐如今一个年纪。”

霜降用身子挡住骤起的南风，撑着玉骨伞的五指也不住的收紧。

这些事情原是不能说的，毕竟玥姑娘的早逝对宋府上下皆是难言的伤痛。但朝阳公主身份尊贵，她又同自家二小姐关系匪浅。霜降在心中稍稍权宜，掐头去尾的捡了某些不重要的部分说。

朝阳微感惊愕，她说着“为何从未有听说过？”心底却计较起别的事情。

“玥姑娘去的年纪太小，府中担忧老太太透骨酸心，夫人和老爷便做主去了玥姑娘的画像。”

急症？未满十五？

是了，敏德皇后进宫时，同样是未满十五。

这是巧合......

亦或是......

人为的巧合？

朝阳站在悬悬烈日之下，却觉得有一捧凉水兜头砸下，浇得身心发慌。

霜降移了下伞，罩住朝阳公主，她看着不远处那一身清冽冷凛的白色衣角扫过鹅卵小道上的落叶，不知为何，她忽然旋身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朝阳。

“月姑娘？”朝阳轻声询问，止歇的风声将她细软的尾音散在摇曳的枝梢沙沙的声音中，“可是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月？”

霜降摇摇头：“殿下，是王字部首的玥，是珂玥的玥。”

令月、令玥，陆令玥？

敏德皇后，陆姓，闺名令月。

宋夫人早逝的妹妹，同样是陆姓，闺名令玥。

这一切居然都对上了！

朝阳扣着自己手指的力道骤松，她的贝齿深深切进下唇里，齿腔漫延开一股腥甜的血味。

那些困扰了她数十日夜的事情，在午夜梦回时深深缠绕在她心上的疑惑，终于在这一刻豁然被撕扯开一个大口，二十年前的那桩往事终于在尘封的浩渺时光中有了一条明晰的线索。

朝阳低下头，鬓发钗影的珠光暗处，一张俏生生的小脸上似乎罩了层轻霜，柔软的眉宇蹙着，额心洒了一点烈阳的碎光。

“她可曾婚配？”

朝阳听见自己细细、小小的声音，包含着所有的试探、不确定，和惊疑恐惧的询问。

霜降愣了一下，“殿下，这些事情奴婢就不知道了。经年往事已有十数之久。”她抬起伞，指向月影池后的某一处方向，“殿下可见着那一棵柳树了？后边有一间佛堂，是为了玥姑娘所修。通往月影池的这道路平时走得人不多，但却是离给二小姐煎药的地方最近的一条路，因此大小姐才让奴婢带着公主殿下走这遭。”

转瞬间朝阳心念一闪，一个隐秘心思陡然而升。她抿了抿唇，忽然道：“霜降，本宫有些内急。”

霜降稍稍思考，她一面要去看给宋二小姐的药膳煎好了没有，一面又要顾着朝阳公主。眼睫轻轻一眨，霜降道：“公主殿下，奴婢这就领着您去雪隐间。”

朝阳问她：“远么？”

“不算很远。”霜降随着日头移了下伞，她支出一根手指，点向某处郁郁葱葱的方向，“公主殿下，穿过月影池之后的祠堂，再走下一道抄手回廊，便到了为二小姐煎药的厨房。厨房左道走上百米，便有一处雪隐间。届时奴婢再让人护送公主殿下去，奴婢得去问问二小姐的药膳煎好了没有。”

朝阳盯着那一抹凝定不动的、几乎要融进蒲苇花海中的白色衣袖，眉间微微向下压了一下。

“祠堂没有么？”

“啊？”霜降愣了一愣，有些不确定道：“......有、好像是有的。不过那边少有人往来，殿下尊贵，还是莫要踏足了。”

朝阳侧过面颊，薄金流光从她眼尾斜过淡粉的唇角，精致细腻的五官透出来自皇家锦绣的优雅贵气。

“本宫就去那。”

霜降欲劝她，朝阳抬抬下颚，睨向身后的方向，“你们二小姐不是还等着你给她去送药吗？她喝药的时辰可耽误不得。本宫识的路，一会儿你让人来接本宫就可以了。”

言罢，朝阳头也不回的踩着一地的摇晃树影向着那一袭冷白衣衫走去。

这条小道幽长干净，细密的晨光融进缥缈的云层里，他折下一支纯白蒲苇，少年独自站着，清傲孤冷如山巅霜雪，一道明昧疏暗的影子垂落在脚边，接着那影子一动，闲庭信步的提着步子迈过来。

自鸣鹿园遇险后，朝阳和应寒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有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她次次出宫的由头皆是探望宋二小姐，可她自己知道，她更多的时候，都想看一看那安静守在一隅的少年。

有时两人会在回廊的拐角遇到，他恪守着尊卑礼数，遥遥向她端一个大礼。有时她和宋棠棠待在一起，在花香馥郁的小院里追逐打闹，应寒总不远不近的跟着，他垂着薄薄的眼皮，像是在看面前的一尺三分天地，而每当朝阳无意回头时，两人的目光总能于半空中撞上。

彼时她咬着唇红了耳廓，而他唇边浅浅一扬，两人意味深长又心照不宣。

“公主殿下。”

应寒高而瘦，脚步不偏不倚地停在距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手腕抬着，下摆柔顺的袖口恰到好处的揽去一抹直射而下的烈光。

朝阳双手端于腹前，眼尾似是蹿上了一道绯亮的红痕，她忽然想起刚刚自己抿唇的时候有没有带花唇上的口脂，又想起上一次他给自己送的那枚步摇有没有髻正了在显眼的地方。

“应寒，我......”

她剩下的话被尽数堵进了唇齿间，应寒的袖口随着动作而被退到清瘦的腕骨上，他并着两指，轻轻往下摁了摁朝阳发髻上的芍药步摇。

朝阳仿佛呆住了一般，一双俏眼圆瞪，显出几分娇憨和属于少女的无措来。

“殿下戴这枚钗子，比属下想象中还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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