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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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娘娘去的那日,是宫变的第三日。

我用了药吊着她的命，旁人都求我，说我可以救二小姐,可以救少将军,他们求我救一救令贵妃。

宋二小姐受了重伤,引出体内李修景下的毒，按照先前我和少将军的约定，二小姐这条命是该他续上的。

但是我的手却被昏迷不醒的孙映柔给拉住了。

她极难得有一刻的清醒,她拽着我的手,我不得不俯到她身边凑耳过去,听她想要对我说什么。

**

我没办法拒绝她。

上元后第二日,宋二小姐缓缓转醒。

我抽着水烟,看她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样,淡淡道,“宋棠棠,贵妃娘娘有一愿，你听不听？”

她的哭声被我一句话呛了回去,她抽抽鼻子，听我说完后，呆坐原地放空了好一会儿，嘴巴一扁又要哭，我连忙拿水烟管子轻敲她的额头,“你要哭走几个时辰？你等得，贵妃等不得。”

她这才闭紧嘴，兜了双鞋，跌跌撞撞跑去找少将军了。

原本伺候贵妃的小宫女顶着一双大红眼怯生生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没几个时辰好活了，还不让她临死前，得一尝夙愿么？”

这话难听，但我见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安慰的话已经懒得再说了。

少将军来过，我朝他抬抬下巴，“原以为你们的每一世都要重蹈覆辙，不曾想，倒是将结局改写了。”

他的眼很红，声音又哑又沉，“可是她不是这里的人。”

我一愣，旋即想起来，宋棠棠是穿书的异世之人。

我说，“她可以决定她自己是否要回去，还是要留下来。”

才说完，宋二小姐跟只兔子似的闯进来，她身后还跟串线似的连了太子和楚王。

我懒懒起身，问她，“准备好了么？”

宋棠棠哽咽着点头，“嗯，都准备好了。”

上元第三日，难得的一个晴日。

画意和书清将贵妃小心翼翼地靠在美人靠上，她微微喘了一口气，问：“这是什么？”

“娘娘。”画意跪在地上，指了指远空，“二小姐说，今日会降雪。”

“雪......”她愣了片刻，随后无奈的摇头，轻轻笑道，“画意，耀京城从不下雪啊......”

虚弱缥缈的尾音一散，她的视线里骤然落了满眼的白。

宋棠棠用手揉了揉眼尾，憋着哭腔道，“阿柔。”

她这一身衣饰是皇上给准备的，胡新远远的站着，难掩哀色。

这是当年敏德皇后尚在宫中时，最喜爱的一套寻常装扮。

令贵妃涣散不清的眼渐渐聚敛一丝薄光，她微张下唇，惊愕至极，“阿......阿玥？”

“我们当年说好了，要在入了冬后，一起到江洲赏雪，你还记得么？”

令贵妃双眼木讷，看着她缓步走近，她支着手肘撑起身，伸着手想要去碰她，“阿玥？”

“看。”

她往身后指指，海棠花在轻飘飞舞的冬雪中摇曳生姿。

宋棠棠泪眼朦胧，“海棠花都开了。”

贵妃却猛地惊醒，她微微垂眸，苦笑一声，“好孩子......你有心了。”

我从水烟管中呼出一口气，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所有人中，只有孙映柔是最清醒的。她太清醒，也就太痛苦。

宋棠棠跪在她身侧，双手搓揉着她冰冷的手，“娘娘，对不起。”

“傻孩子，你道什么歉。”令贵妃微微蹙眉，颤着手指揩去她的眼泪。眼泪温热，烫在指腹上，化了一点深冬中凛冽的寒意。

宋棠棠哭得越来越厉害，眼泪跟断了线似的往下砸，很快就洇湿了贵妃雪白的衣角，“我只是、我只是想让娘娘开心一点。”

开心么......

自从阿玥一去，她就鲜少再有清徐显明的喜怒哀乐了。

这个小姑娘拥有一颗澄澈干净的玲珑心，但是某些时候，又傻乎乎的跟阿玥一样。

太子和楚王寻来的鹅毛雪絮下得纷纷扬扬，落在她的眉眼发间，朦朦胧胧中，映出她苍冷却美的容颜。

贵妃看着看着，眼底清明不复，又染上沉沉的颓色。

“棠棠......”贵妃叹了口气，温柔的摸了摸她软乎乎的侧脸，“耀京城从不下雪，江洲的海棠也不该开在耀京。”

她无力的掐了掐鼻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棠棠，早在二十年前，我们就都错了。”

“二十年光阴荏苒，捻成词句道来，竟也不过寥寥数语。”

她又摸了摸宋棠棠的脸，手指蹭到她薄嫩的耳垂，轻轻捏了一捏，“你同小将军的姻缘定是上天注定的，纵使你们弯弯绕绕，结局也总是好的。”

“我总说要护阿玥一生周全，到头来......我却让她身陷宫墙......我常常想，若是当年阿玥没有遇见我就好了，若是没有遇见我，这一切便不会发生。直到后来，我才得知......阿玥当年最早遇见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修文，而是淇奧太子。”

“你瞧，很多事情，一开始就注定好了。”

贵妃拖着她的手，对着她报以歉意的笑，“好孩子，谢谢你为我下的这场雪，我很喜欢。临死前能看一次海棠花开，我就很知足。”

身后有沉钝脚步声响来，宋棠棠胡乱的抹了抹眼泪，匆忙起身问安。

皇上向她抬了一个手势，小姑娘紧紧抿着唇，垂着头不说话。

“阿柔。”

贵妃又咳了几声，抵唇的绵帕染了丝丝道道的殷红鲜血。

皇上眼底刺痛，抬手想帮她拭去唇边血渍，手刚抬起，又无所适从的僵在空中。

“修文......”贵妃却是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到他的手心，笑了笑，“应有海棠试新妆，却道瑞雪春如昨......你看，这场瑞雪下得真好，预示着来年......一定是个平平安安、顺顺遂遂的的丰年。”

“我知你想说什么，其实认真想来，离别这件事情，对你总是有些许的残忍。”

贵妃眼里蓄了泪，她看着一夜时间似乎苍老了十岁的帝王，几日前纵横驰骋、指点江山的果敢狠绝不复存在。

他的模样其实同十几年前是没什么变化的，但是两鬓却生出了霜白。

“修文，我是怪的、也是恨的。我同你较劲了十几年，现在才想明白，其实无论是你，亦或是我，这十多年没一日痛快过。”

她想摸了摸皇上的白发，却牵动了左心伤口，疼痛锥心刺骨，她不由得疼弯了腰。

她的神智又开始有些混乱。

有吴侬软语的江洲小曲儿传来，宋棠棠抵着怎么样也擦不干净的眼泪去寻，就见画意的手腕上束了一条绸软的细白布，她用双手覆在眼上，断断续续地唱着，“冬月起，寒霜降。嘉平月，故人还。”

“哎呀呀......她在等谁来......哎呀呀......原来她没有等回来。”

贵妃惨淡笑笑，无力地仰回美人靠，“等不回了，我们都等不回了，我要去寻她了。”

贵妃最后望了一眼遥迢的远方，她想起自己十五岁时，在京中打马而过，在武场上肆意比箭，还有在江洲......她慢慢想起，自己曾经发誓要将李修文带来见一见阿玥，也要见一见宋平谦。

他们四个人的命运紧紧缠绕，临到头了，却不曾有机会再见一面。

细雪霏霏，她精疲力尽地闭上眼，唇边缓缓绽开一个笑。

她说，“阿玥和阿柔，一辈子......一辈子都不分开。”

幽远沉冷的撞钟声响彻天地，胡新一身素衣，他一甩手中拂尘，唱道：“令贵妃——薨——”

书清跪在娘娘跟前，缓慢的行了一个大礼。

“若有来生，还做显国公府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吧，下辈子，书清还要伺候在您身旁！”

她面无表情的起身，唇一抿，一头撞向身侧的垂柳。

血溅三尺，染红了她倒下时，铺了一地的白雪。

哭声此起彼伏的传来，我转过身，不愿再看。

我救不了贵妃，因为她要宋二小姐好好活着。

对于有些人来说，活着是救赎，但是对于有些人，恐怕是折磨。也许，这才是孙映柔最好的结局罢。

皇上在来之前，已经下过册封诏书，将她封为柔则皇后。

就像他在宋平谦死后恩赐了他无数的殊荣，我却觉得荒唐和可笑。人死如灯灭，要这些虚荣还有什么用。

我又在耀京留了一段时间，皇上想起先前钦天监的预言，短短几月之内，先是痛失公主，接着贵妃也没了。他一怒之下，想要将整个钦天监替她陪葬。

我同他说，“皇上，您这样做，若是娘娘尚在，是不会开心的。”

我还说，“她这一生已经够苦了，就不要让后世再提起时，议起她的是非吧。”

宋二小姐在宫中小住了半月，太皇太后受的刺激太大，一时卧病在床。宋棠棠整日陪着，她的精神才稍有好转。不过我看在眼里，只怕是再过不久，丧钟又要再度被敲响。

后来的事情没什么值得说，朝阳公主同六王回了北狄，宋大小姐的和文远候小侯爷的婚期定在开春之后。皇上亲自下旨给宋二小姐和少将军赐婚，少将军却在接旨时迟疑了。

我知道他在害怕什么，所以离宫那日，我让他把宋二小姐带到万佛寺来。

万佛寺已经修缮一新，空气里再闻不见刺鼻的血腥味，循着清风送来的是袅袅檀香。

宋二小姐不明所以，少将军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到我面前。

“阿弥陀佛。”我身旁的秃驴双手合十，对着他们微微颔首，“少将军，二小姐，贫道恭候多时。”

“你是......？”少将军微微皱眉，秃驴说，“贫道法号无定。万佛寺那夜，贫道曾掐算一卦，没想到，斗转星移，世事难料，这断掉的姻缘线，竟又被系上了。”

我朝他翻白眼，伸手拧了他一把，“秃驴，好好说话。”

“......”

少将军无言以对，他低头碰了碰宋二小姐的前额，在她耳边留了一句，“他们有话同你说，我到前面等你。”

“诶？诶！”

我不等她反应，拉过她的手，将她带到一间破旧佛堂中。

“承蒙少将军所托，我送你回去。”

她果然呆愣，旋即差点跳起来，“回去？我回哪里？”

“回你本来的世界。”

宋棠棠睁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回......我原本的世界？”

她猛然反应过来，拔高音调，“江湛让你送我回去？他都知道了？！”

“是。”我言简意赅的点点头，“所以，你现在可以选择了，是要回去，还是留下。”

成谨悄悄拉了一下我的衣袖，我反手将他的手指打掉，拧了拧手腕，继续问她，“怎么样？你想好了没有？机会就这一次，如果你放弃了，这一辈子都会在这个世界。”

她安静下来，良久，手指绞着袖口吊带坚定摇头，“谢谢纪姑娘，但是我不回去了。”

我挑眉，倒是不意外她这个回答，“你确定？不会再改了？”

“嗯！”

她点点头，“谢谢绾绾，有机会我一定请你吃饭！”话音未落，人已经提着裙摆匆匆向外跑去。

“江湛——”养了这么多日病的，倒是中气十足了，“王八蛋，你不是说要等我，你现在是去哪儿？你把脚给我放下！”

我看她撞进少将军怀中，两人不知吵了什么，她气得踮起脚，以吻封缄，再不许他说任何一个词。

“这便是好结局了吧。”

成谨褪去秃驴打扮，与我并肩看着。

我“嗯”了一声，说道，“在万佛寺那夜，若是他们两人遭遇不测，你会出手相救吧。”

成谨耸耸肩，无所谓道，“他犯下的杀孽不止于此，若不是这一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们也不会有今日。”

我说，“正确的选择，何为正确呢？难道陆令玥进宫是正确？孙映柔以命换命是正确？”

成谨不欲与我争论，揽过我的肩膀，笑眯眯道，“我方才打听过了，陆令玥和孙映柔的缘分没断，下辈子还会再相遇的。”

我并不意外，却是想起了旁人，“那李修景呢？还会先一步遇见陆令玥？”

成谨挑眉，“这我就不知了。”

我揉揉眉心，牵着成谨的手往万佛寺深处走去。

关于李修景，我还有一段故事没有告诉给宋棠棠。

李修景被流放之后，曾在江洲小住过一段时日。

有一日他路过一条小巷拐角，听闻巷子深处传来细微的猫叫和若隐若现的女声。他当时觉得那声音动听极了，比他曾在东宫里豢养的那些个歌姬的绵词软语还要好听。

他走近了，就见一个打扮朴素的小姑娘蹲在地上，怀中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黄猫，她身边还围了一圈各种花色的野猫。

李修景生性厌猫，当即打住脚步。

另外一阵脚步声急急踏来，一个男孩儿蹲在她身侧，同她嘀嘀咕咕。

这两人天天来这儿喂猫，李修景若是不算计着阴谋诡计，闲了的时候，也会到这个小巷来看一看她。

只不过某一日他寻了空，又被扑上来的野猫弄脏了白袍，他心头火起，命人将所有的野猫捉了剥皮。

翌日那小姑娘再来时，看着满地鲜血淋漓的猫皮，吓得接连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呆愣片刻，忽然绝望的哭嚎出声。

李修景听得心满意足，只觉得这样的哭声真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再之后，他因故离开江洲，那个小姑娘就如江洲一副温婉的水墨画，美则美矣，却难入他心魂。

直到李修文登基，乃他党羽的陆大人要寻一女子到宫中当做掣肘李修文的筹码，他无意于这些庸脂俗粉的事情，脑海中却想起江洲那个小姑娘的模样。

他做了决定，从此她不是江洲的陆令玥，而是陆大人养在外的嫡女陆令月。

他亲手把那个小姑娘送进了宫。

帝后大婚，他安插在宫内的眼线为他画了小皇后的画像，那个小姑娘的眉眼生得真是好看极了，眉目宛如烧着一团火，比她唇上的口脂、身上的宫装还要更艳更红。

他忽然就有些不知味的后悔。

这种后悔一直到得知她有孕。

他彻夜布局，终于在宫宴那日设计让她小产。他得不到的，李修文也不配得到。

再之后，她又有孕，但是身子弱，孩子最终没有保下来。同年孙映柔与她一起发动，孙映柔诞下一个男孩儿，便和李修文瞒着她，说这个孩子是她的。

也就是后来的太子李承胤。

但是还未等他动手，李修文居然借口皇后血崩，将她放出了宫。

她回到江洲，同当年的青梅竹马宋平谦在一起。李修景觉得惊奇，当年他略施手段，让宋平谦不得已弃她而去，不成想两人多年未见，竟然还能过到一起？

而且她居然为宋平谦诞下一个孩子。

李修景知道她的身子不好，这个孩子定是活不成。他不惜现身警告，若是她执意生产，这个孩子会要了她的命。她觉得莫名其妙，却把他给想起来，“哎，我们是不是见过？好多年前，在江州，那日下雨了，你把你的伞借给我？”

“我后来想把你的伞还给你，亲口向你道谢，可是怎么也寻不到你了呢。不过，你的那把伞，我一直都好好留着。”

李修景觉得她真的是太傻了，他开始不分昼夜的困于梦魇。梦里是她还在江洲时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是她在宫内郁郁寡欢的模样。

李修景觉得自己应该恨她，是她让自己的复仇大计落空，让他平白再隐忍数十年。若不是她，他现在就是皇上，他的儿子就是太子。

他开始把这一切都怪罪在她身上，得不到的爱，就根植成了恨。

他想，他肯定在哪个地方好好的活着，等着他一朝事成，他要把她抓进宫来，让她从此以后只能看着自己。

没想到多年以后，江湛和她的女儿相遇了。

那个小姑娘同她的母亲生得一模一样，笑起来真是好看极了。

**

“因果循环啊。”成谨听完，唏嘘一声，摇摇头，“他对陆令玥做的，最后也都报复在他身上。”

“谁说这不是报应呢？”

成谨煞有介事的点头，“就是可惜了宋平谦。”

我不置可否，“这是宋平谦的选择，对他来说，挚爱离世，孑然一身苟活着，只会是痛苦。”

成谨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那么这一世呢？宋二小姐和江小将军会一直在一起吗？”

“嗯。”我说，“他们会生育一儿一女，平安活到九十多。”

成谨笑起来，“我喜欢这个结局，比贵妃、皇后她们的要好，真是个不错的结局。”

“那么皇上呢？”他笑了一会，又问道。我说，“长命百岁，孤独终老。”

“我也喜欢这个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纪绾绾+成谨会是某个脑洞的主角~番外大概4到5篇，有主角团婚后、也有江洲四人组的过往可以蹲一蹲新文这次的人设是反矫达人宋知知和盛世白莲江倦~依旧是耀京宋江系列但和这一部没有梦幻联动，就酱，最迟的话是四月1开不咕咕～感谢在2021-03-1918:03:44~2021-03-2000:0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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