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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宫,太子与太子妃的居所,与钟离莜现在所住的华信宫隔着很远,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走起来少说也得一炷香的时间。
钟离莜顶着日头走了半天,热得浑身是汗,有点后悔没让宫人抬个软轿。刚想撸起袖子,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公主,忙把手放下了,继续牵着侄子往前走。
小世子却跟没事儿人似的,有模有样地迈着方步,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表情里满是求夸奖求表扬。
钟离莜只觉好笑,故意板着脸问道:“谁教你这么走的?”
“外公教我的。”小世子见情况不对,顿时紧张地瞪大了眼睛:“不对吗?”
“你爹爹是这么走的吗?”钟离莜问道。
小世子仔细思考了一下,歪着脑袋回答道:“不是。”
“那你皇爷爷是这么走的吗?”钟离莜又问道。
“不是。”小世子想起颢帝,脸上写满了崇拜:“皇爷爷走得好看。”
“那就跟你皇爷爷学。”钟离莜循序善诱道:“你皇爷爷他是帝王。帝王之姿,你若是能学了半分,也是极好看的。”
“好。”小世子似是下了决心,握紧她的手正常走起了路,眼珠滴流乱转,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崇德宫终于到了,太子妃站在门口张望,远远瞧见钟离莜牵着小世子走了过来,忙慌乱地整理了一下衣衫,迎上前道:“公主殿下……”
“嫂嫂不必拘礼。”钟离莜笑笑,拍了下小世子的后脑勺:“去,洗脸洗手去!”
“嗯。”小世子也知自己刚坐了个屁股墩,沾了不少灰,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向里走去。走了一半不忘回头叮嘱道:“姑姑留下!”
“当然,来都来了,我还能空手回去?”钟离莜冲他挤挤眉,见他心满意足地进了院子,才继续与太子妃攀谈:“嫂嫂近来可好?”
“好着呢,好着呢。”太子妃有些受宠若惊地应着:“我们一直想你想得紧,知道你回宫住了,别提多开心了。”
钟离莜点点头,主动挽着她的胳膊小声道:“月棠姐姐,辛苦你了。瑞瑞被你养得很好。”
太子妃一怔,旋即低眉笑道:“不辛苦,我一直把他当我的亲儿子呀。”
太子妃孙月棠,并非世子钟离靖瑞的生母。先太子妃感了产后风,诞下世子后香消玉殒。孙氏便从侧妃抬成了正妃,这些年来对世子视如己出,十分难得。
所以钟离莜跟小世子的命运出离得相似,都是生母早逝,被养母悉心照料。而太子也没有瞒着世子,在他懂事后,便直白地告诉了他孙氏虽非生母,但养恩无以为报,须敬之,孝之,以生母之礼待之。
小世子早慧,大人说的话他一向可辨析是非。自我感觉对的,便遵循到底。于是这些年来,他待孙氏毫无隔阂,与生母没什么两样。
入院后,二人去了院内凉亭。茶桌上摆着清茶与糕点,还有一盘盐津的梅子。钟离莜刚拿了颗梅子放入茶水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前一亮道:“月棠姐,你是不是有身子了?”
孙月棠一怔,旋即嗤笑道:“哪儿啊,还是没动静。”
“哦……”钟离莜遗憾地努努嘴。
若按着前世那般。孙月棠陪伴了太子十余载,不曾得子嗣。世子与太子先后薨逝后,这位苦命的太子妃撞棺而死,随太子去了,自此崇德宫成了死宫。
所以她这一家子的下场都不怎么样,想起来就心慌气短。
“莜莜,你说我补药没少吃,年岁也不大,嫁过来都六七年了,怎么就……”孙月棠面露难色,靠近后小心问道:“是不是太子他……”
“娘,我饿了。”这时小世子突然跑了过来,身上换了套新衣服,举着小手砸吧着嘴:“吃饭饭。”
“好,来坐这边。”孙月棠忙拉了椅子,把他抱到身边:“有没有跟姑姑说,想她了呀?”
“有!”小世子的小手暗搓搓地伸向糕点,刚想抓,忽然又缩了回来:“姑姑先吃!”
“一家人不必这么客套。”钟离莜憋笑,环视四周后问道:“大哥呢?又被陛下留了朝?”
“那倒不是。这不快春闱了吗,陛下让他跟着礼部一起打点。”孙月棠拿了块糕点递给她,又往小世子手里放了一块:“殿下说,陛下很看重这次春闱。”
“天诏十八年啊……”钟离莜滞住,想起确实有这么一档子事。颢帝忽然意识到他的朝臣们都是群吃软饭的墙头草,国家急需青年才俊,便在此次春闱后,亲自筹办了殿试,点定三甲,委以重任……
“那混蛋会不会就是这次……”钟离莜眉头一跳,忽然想起某个令她不悦的男人,手里的糕点顿时不香了。
“怎么了?”孙月棠见她望着远方出神,牙齿咬得咯咯响,不禁好奇道:“殿下这是跟谁发狠呢?”
“月棠姐,我想起一些开心的事情。”钟离莜忽然阴惨惨得笑了,模样之可怖,吓得小世子手里的糕点吧唧掉回了盘里。
孙月棠忙把孩子往怀里抱了抱:“什么开心的事啊,笑成这副模样?”
话音刚落,一名宫人忽然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太子妃殿下金安,公主殿下金安。陛下请公主殿下去御书斋论茶。”
他可真有闲情雅致……钟离莜无奈,把糕点三下五除二塞进嘴里,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又拿了颗梅子扔嘴里含着,起身便走:“果子糕不错,赶明再来。”
孙月棠愕然,想起身送送,却见她健步如飞地跑没了影儿,连那传信的宫人都没追上,只得作罢。再一低头,发觉小世子正盯着糕点发呆,张大嘴往里送了送,比划半天也没完全塞进去。
“这个别跟你姑姑学!”孙月棠无奈地笑出了声,复又面露愁绪,叹息道:“到底是在外头呆太久了……好好的小姑娘,这样子可怎么嫁得出去……”
一路上,钟离莜一直在想,依着皇帝老爹对茶道的了解,论茶是不可能论出个花的,多半是有什么麻烦事儿等着她。
果不其然,刚一进御书斋,便看见颢帝倚坐在软榻上,示意宫人退下,敲了敲茶几冷哼道:“明日去你外王父府上跑一趟,送些补品给他。免得被人说朕亏待老臣。”
钟离莜一听这话头不太对,忙先奉了杯茶,坐在他身侧小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人说了不好听的话,惹爹爹生气了?”
“哼,你自己看。”颢帝说罢打袖子里摸出几份奏折扔到了桌上。
钟离莜下意识地要拿,却在碰到折子的一瞬间,烫手似的缩了回来:“儿可不敢看。”
“让你看你就看,哪儿那么多废话。”颢帝不满地拿脚轻踹了她一下。
钟离莜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翻开一本奏折潦草地看了几眼,蹙眉道:“爹爹,这是在讨安置老兵的钱,儿没看出什么毛病。”
“还没毛病呢?”颢帝戳着那奏折恼怒道:“你仔细看看,是谁上的折子!”
钟离莜看向署名,这才发觉这份折子上署了密密麻麻得两排名字,实乃联名上奏。人她不认识几个,但从姓氏上看,应是几大世家“齐聚一堂”。而且在名单最后头,她还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人。
“孟媛珺……嘉安郡主怎么也掺和进去了。”钟离莜嘀咕道。
嘉安郡主孟媛珺,其父为长广侯,其母为永平郡主,乃颢帝的堂姐,算是皇室中人。比钟离莜年长两岁,得唤她一声姐姐。二人年幼时感情甚笃,长大后来往渐淡,如今也只能记住个囫囵模样。
“孟家这小丫头,朕早就感觉她不是个省油的灯。”颢帝幽幽地揣着手絮叨,余光瞥向她的侧脸,似是在等她的回应。
钟离莜笑笑:“许是长广侯胆小怕事,那些个世家人找上门来,让他们拿主意,这厮便把女儿推了出去……不然儿真的想不通,她一深闺大小姐,上哪门子跟这么多人扯上联系。”
“嗯,这倒是挺符合长广侯的德行。”颢帝拿胳膊肘拐了下她:“诶,你说,你爹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自然是个薄情寡义出尔反尔的老混蛋……钟离莜笑容明媚,诚恳地回答道:“爹爹在我心中,是全天下最英明,最仁慈的人。”
“哼……他们可不这么认为。”颢帝虽觉宝贝闺女答得有点敷衍,不过自我感觉良好的他,坚信钟离莜说的是大实话:“这些个世家联名上奏,是想做什么?逼朕就范?彰显他们高尚?他们若真想为国分忧,各家拿出点钱,早就把这些个老兵给安置好了,用得着唱这一出吗?!现在好了,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置朕于何地!”
“确实如此。”钟离莜知道这时最好顺着颢帝说,否则皇帝老爹一炸毛,那可是要死人的:“这时爹爹做了事,反倒成了他们的功劳!我看他们是吃准爹爹以德服人,不会轻易治罪,才敢这般放肆……爹,您说,这事儿咱管吗?”
“不管能成?”颢帝挑眉说道:“这就要春闱了,那些个学子扎堆住在驿站里,这时候各大世家稍稍一挑拨,再来个百千学子的联名上书,朕倒时候更里外不是人。”
“他们敢吗?不敢吧。”钟离莜听得牙疼,只觉颢帝有点杞人忧天。不过眼下还是帮衬着想个主意比较好,不然老皇帝白喊她来这一趟了:“要不您下个圣旨,拨银妥善安置老兵。就贴那驿站附近!让人没事儿读两遍!”
“嗯,好主意。”颢帝白了她一眼:“朕要是有钱,早就安置了!你给朕出银子啊!”
你少祸害点名玩就有银子了……钟离莜腹诽,却不得不违心说道:“是,咱家是快揭不开锅了。这样,他世家想当好人,就让他们去当!您就说咱连年征战,百废待兴,国库亏空。让世家掏银子去养!每个人出了多少钱,咱也写个告示贴上去!您受累多夸夸他们,让他们拿钱办事!”
颢帝挑眉,倾身凑近她问道:“莜莜,你是不是嫌弃爹爹抠门?”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咱是真没钱!”钟离莜忙不迭地摆着手:“打仗多费钱呐!”
“你知道就好。”颢帝阖眼道:“去以朕的名义,给忠义侯送点东西,顺道去看看孟家。听闻长广侯最近身子骨不太爽利,告诉嘉安,有什么需要直说便好。”
“是,爹爹还有什么吩咐吗?”钟离莜起身问道。
颢帝微微摇头,似是有些困倦地打起了瞌睡。钟离莜便赶紧告退了。
在那一长串的名字中,并无忠义侯的名讳,颢帝为何先说要她去看看忠义侯?是随口一说,还是另有所指?
君心如渊,她本不想与朝堂扯上关系。然而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朕的护身符吗……”钟离莜不知,此时的颢帝正透过窗户望着她,眸光渐深:
“可惜……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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