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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水歌楼中,舞榭不息,丝竹不绝。须臾琵琶声落,香帐轻动,一红衣女子娉婷而出。胭脂虽浓,却不至妖媚,反生一丝冷艳韵味。肌如凝雪,面若桃花,薄纱难掩削肩细腰。一双赤足自裙摆下若隐若现,踏着余音一步步走了过来,双手环着琵琶,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似是随意地撩拨了一下琴弦,嘴角勾笑道:“公子何言琵琶怨?”

苏鸿舒局促地笑笑,侧首看向雕栏不语,瞅着挺深沉,其实心里正在咆哮:

“我他娘的哪儿知道!”

女子见他不言语,不禁心生好奇,抱着琵琶缓缓坐在绣凳上:“公子,还想听什么曲?”

“随意。”苏鸿舒始终盯着外头,睨见一独舟慢悠悠地远去了,登时松了口气。看来顾临泩已经得手了。

“公子有心事,不妨说来听听。”女子探究地打量着他的侧脸,看他终于回过头来瞥了自己一眼,紧接着低下头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起了茶,心中疑虑更甚。

来至此地要么对她垂涎三尺,要么坐立不安,紧张到不能自已。眼前这位倒是奇了,不但淡然自若,漫不经心,甚至连赏钱都不给。他是来做什么的?纯属消磨时间?还是另有所图?

然而苏鸿舒却在想,今日真是撞了大运了,居然能在这种地方喝到千金难求的“紫莲音”。不花钱的东西,当然要多喝几杯,过个嘴瘾。赏钱是不会给赏钱的,能抠一点是一点。至于美人……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敷衍道:“没有,只是累了,想歇息一下。衾奴姑娘不必拘礼,随意唱支拿手的曲子便好。我坐坐就走了。”

或许是心中期许太高,今日一见,反生失望。眼前这位名动一方的衾奴姑娘是美若天仙。只可惜,再美的女子,一旦沾了风尘气,便令他提不起兴趣来。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昭懿公主到底长什么样子,能把顾临泩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石佛”给迷得颠三倒四。

衾奴又无法,只得依着他的性子,随便选了首小曲唱完。见他果真放下茶杯就走,忍不住起身拦住了他:“公子,是奴家没能入公子的眼吗?”

苏鸿舒没有回头,留下一孤冷的背影说道:“非也。”然后快步离去了。

要命,茶水灌多了,真有点憋不住了……

衾奴愕然,待他下了木阶,快步走至栅栏看向下方,果真瞧见他头也不回地撑舟离去了,呆站了一阵后问向身后侍女:“这是谁家的公子?”

“回姑娘,这位是侪阳侯。”侍女道。

衾奴蹙眉,暗道从未听说过此人。再一回想那句“故人不解琵琶怨”,发觉这个“故人”细品有些奇怪,不知指得是谁,便没缘由地担忧了起来。转身入屋走向一角,那里正悬挂着一只精致的鸟笼,里头的金丝雀欢快地蹦来蹦去。她打开笼门,鸟儿立刻乖巧地跳到了她的手心里,歪着脑袋拍了拍翅膀。

“他们有点相似。”衾奴的笑容里藏着几分苦涩,抚摸着鸟儿的羽翼小声道:“都不愿正眼瞧瞧我。”

说罢向上一抬手。鸟儿立刻展翅飞了出去,眨眼没了踪影。

……

是夜,一幽暗的柴房中,一声突兀的惨叫划破寂静,旋即又被堵住嘴,变成了一连串的呜咽。

白日里那嚣张跋扈的富家公子,如今被五花大绑地吊在了房梁上,嘴里勒着麻绳,泪尿齐下。顾临泩手里握着马鞭,嫌弃地抱臂往后退了半步,冷笑道:“胡康胜,你不是一向号称‘天老大,你老二’吗?怎么,刚挨了几鞭子就受不住了?”

胡康胜见他又举起了鞭子,顿时跟块没拧干的抹布似的滴滴答答地淌了一地液体,含糊不清地喊道:“招了!招!”

顾临泩上前,避开地上水渍,解开他嘴里的麻绳,低声道:“说吧,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你有没有私买考题?”

胡康胜嚎啕大哭:“我真的不知情,都是我爹办的!他跟我说到了春闱场上啥都不要干,坐着睡大觉就成!”

“呵,看来你的举人也是买来的。”顾临泩心生无明业火。想他寒窗苦读,才勉强混了个贡生。这厮睡了一觉便能金榜题名,真真毫无公道所言。

“都是我爹操办的……”胡康胜惊恐不已地盯着他手里的鞭子,哭出一阵猪叫:“您饶了我吧!先前是我错了,我不该欺负你,您饶了我吧!”

“知错了?知错就能换回我义父一条命?”顾临泩双眸冰冷,面露狠厉:“我义父因十个铜板,被你们活活打死。如今你轻飘飘地一句知错了,就想让我放了你?做梦!”

“我没想杀他,那是我爹干的,你要找找他啊!”胡康胜带孝子地推诿道:“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钱?没用了。”顾临泩深吸一口气,自怀中拿出一张纸,展开放在他眼前:“仔细瞧瞧,这是不是你的试卷?”

“啊?”胡康胜一怔,仔细辨识了半天,发觉上头确确实实写着自己的名字,便迟疑地点了点头:“好像……是吧。但是我没亲自做啊!”

“老天助我啊。”顾临泩低笑,又掏出一枚腰牌在他面前晃了晃:“如今我跻身刑部,为官家办差,查证春闱逆题案。你这份卷子就是最好的物证,来瞧瞧,上头写了什么?”

胡康胜一哆嗦,忙沿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了半天,最后还是顺着顾临泩的手指头找到了那道题,刚读了半句便面如菜色,惊慌失措地大喊道:“不!这不是我答的!我冤枉啊!”

“白纸黑字写着你的名字,怎么就不是你了?”顾临泩干笑数声,将那试题叠好揣回怀中:“你这题答得可真好啊。官家震怒,下旨杀一儆百。昨夜已经偷偷处理了两个了。今天你落在我手里,我要怎么弄死你才好呢?”

“不!我是冤枉的!我没有谋逆!你不能滥杀无辜!”胡康胜见他将马鞭圈了一下,成绳索状靠近自己的脖颈,不由哭得更凄厉了,吱哇乱叫道:“是他们害我!定是他们害我!题是他们写的!不是我啊!”

“晚了。”顾临泩眉头一挑,将马鞭迅速绕在了他的脖子上,使劲一扥。胡康胜登时双目圆瞪,吐着舌头挣扎着扭动了起来。

就在他即将断气的时候,屋门忽然被踹开了。只见苏鸿舒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众侍卫,指着顾临泩呵道:“住手!”

顾临泩被侍卫拉开,佯装不甘心地嚷道:“大人!此人大逆不道,辱骂官家,该杀!”

“冤……冤枉……”死里逃生的胡康胜早已被吓破了胆,咳嗽了半天后,如同薅住一根救命稻草般苦苦哀求道:“他要公报私仇!那题不是小人写的!大人明察!”

苏鸿舒瞪了顾临泩一眼,一招手道:“大胆!你,跟我出来!”

顾临泩只得跟他走了出去,临了不忘补一记愤恨的眼刀,让这出戏更真实些。待他们关了房门,缩在大树底下准备商讨时,顾临泩一眼便看出苏鸿舒眼神不对,虚弱中带着沧桑,沧桑里夹着悲凉,不禁疑惑道:“你这是怎么的了?那衾奴姑娘把你的身子骨掏空了?”

“慕川,你还记得,说让我少喝点茶吗?”苏鸿舒负手看向夜空:“我后悔没听你的。”

“……你能细说一下吗?”顾临泩下意识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不不得了的事,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那歌楼修在水上。”苏鸿舒双目空洞。

“然后呢?”顾临泩不安地压低了声音。

“那湖面宽广,船翁老矣,靠岸花了小一炷香的时间。”夜风徐来,苏鸿舒鬓发纷飞,失魂落魄。

“所以……”顾临泩默默缩了缩脖子。

苏鸿舒缓缓回首,落下一滴伤心泪:“没有茅厕。”

顾临泩沉默,半晌指了指柴房说道:“进去吧,你们应该挺投缘的。”

苏鸿舒阖眸长叹:“慕川,我这就进去了。他招了多少?”

“春闱场上只睡了一觉,由别人代写的。”顾临泩言简意赅,见他踏前半步,顿时横眉冷对,手握在了刀柄上:“你再过来试试?!”

“慕川,你过去从不嫌弃我的。你忘了吗,小的时候,我们一起撒尿和泥……哎哎哎哎哎别!”苏鸿舒被刀尖指在了鼻子上,忙摆着手求饶:“不跟你逗了!我已经换过裤子了,不然能回这么晚?!此外我回来路上,看见我安插在宫中的侍卫了。跟着一辆马车往城外去了,擦肩而过的时候,我隐约听见里头有女子的说话声。”

“女的?”顾临泩一惊,忙问道:“车边有没有跟着一丫鬟装扮的姑娘,个头很高,微胖?”

“对,是有这么个姑娘跟着。”苏鸿舒见他面色突变,不禁摊手:“所以……可能是你家那位。”

不等他说完,顾临泩早已飞奔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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