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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莜本以为进了寺庙得吃糠咽菜上半个多月,岂料这寺庙看上去虽小,却香火鼎盛,装点得富贵大气。在里头住了一宿,也不知是不是神佛在侧的缘故,莫名倍感安心,睡得倒比以往踏实了许多。

翌日她起了个大早,芸雁也精精神神地梳妆完毕,打来了热水浸透毛巾,然后呼在她脸上热敷了起来。

“芸雁,老三咋样?他连个伺候人的都没带,也不知能不能住得习惯。”钟离莜盖在汗巾底下,闷声闷气地问道。

芸雁轻轻揉搓着她的面颊,答道:“湘王殿下许是一宿没睡,天不亮就起来了。在院里站了一阵,去佛堂诵经了。”

钟离莜摇摇头:“他啊,保不齐觉着草木皆兵呢……我有点饿了,也不知和尚们早上吃不吃东西。”

无巧不成书,她这厢话音刚落,院子里忽然响起一声;“公主殿下,小僧给您送来了斋饭。”

芸雁忙起身出屋,接过食盒,冲那小和尚连连道谢,然后回屋放在桌上,打开后双眼一亮:“殿下,和尚们吃得不差!”

钟离莜赶紧爬了起来,跑到桌边一看,里头一壶清粥,六碟小菜,还有一大盘包子。小菜是用新鲜的野菜做的,看上去就很清新可口。

“不错不错,比宫宴上东吃一口,西夹一筷子强。”钟离莜搓搓手,端起粥壶,拿出空碗倒了满满一大碗,砸吧着嘴儿说道:“这粥熬得挺好,芸雁快坐下跟我一起吃。”

芸雁也不推让,坐下与她一起用了早饭,收拾碗筷的时候,湘王捧着一沓经书路过,踮脚往屋里瞅了瞅,小心唤道:“姐姐,你起了?”

“饭都吃完了。”钟离莜走出屋去,看着他眼眶底下浓浓的黑眼圈,哼笑道:“怎么,满殿神佛都不能令你安歇?”

“姐姐,我心里忽忽悠悠的。”湘王搂着经书怂怂地说道:“你说咱俩都走了,四弟跟爹爹独处……能不能出事?”

“能出什么事?”钟离莜诧异道。

湘王咽了口吐沫,拉过她的袖子,小声道:“我听说,四弟最近在朝堂上活泛了不少,私底下也开始拉帮结派……四弟他,是不是想着,那个位子?”

“你难道不想吗?”钟离莜反问道。

湘王一怔,脸色迅速褪了血色,惶恐不已地说道:“姐姐,我怎么可能惦记着那个!我一直觉得,大哥是最好的储君。退一万步讲,还有会打仗的五弟。我是最无能的那个,我有自知之明,我不可能去争。”

“那,你觉得老四能争得过大哥?”钟离莜说着,睨向远处正在洒扫的一名僧人,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其实论身世,爹就算再宠贵妃,也不可能把皇位给老四。几个孩子中,最有资格争皇位的,是你。”

“我不敢,也不想。”湘王登时红了眼眶,带着哭腔说道:“姐姐万不能因此猜忌我。”

钟离莜默默地看了他一阵,轻叹道:“老三,姐只问你一遍。若有朝一日,你不想争,但是有人逼着你去争,你会争吗?”

湘王愣住,茫然道:“为什么这么问?会有人逼我去争吗?不会的。就算有,我也不会听的。那东西,争到了,搭上亲眷,少半条命;争不到,那就连半条命都不剩了。姐姐,我不在意旁人怎么看我,我只想跟娘亲过安生日子。”

钟离莜拍了拍他的肩膀,垂眸道:“姐知道了。”然后转身离去。

湘王吸了吸鼻子,胆战心惊地扫视着四周,低着头小跑回了屋子,入内插好门栓,翻开经书读了半天,终于令高悬着的心稍稍安稳了一些。

钟离莜先是去了佛堂,站在角落里看着络绎不绝的宾客前来烧香礼佛,直看得眼花缭乱,无趣地在院里溜达了一阵,瞧见有处屋子空着,便走进去看了看,发现里面正有三五个僧人擦拭柱子,其中便有今早给她送饭的那个。

“这里是用来做什么的?”钟离莜问道。

那小僧人没注意到她进来,被吓了一跳,忙回道:“殿下,这里面要供一尊新佛像,工匠还在赶制。”

钟离莜好奇道:“新佛?什么佛?”

“当今圣上的佛像!”另一嘴快的僧人抢先答道:“纯金的!”

“给我爹供起来?!”钟离莜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我爹活得好好的!做什么佛像啊!”

“哎哟公主殿下,话可不能这么说!”恰逢主持自屋外路过,忙一个跃步跑了进来,点头哈腰地谄媚道:“公主殿下,圣上是天子,自然是未来佛。圣上为国殚精竭虑,我等将圣上塑金身,顶礼膜拜,是应当应分的。”

“花了多少银子?”钟离莜蹙眉道。

“呃……也……也不多。”主持吞吐半天,眼珠滴溜一转:“殿下,您得去诵经了。圣上有旨,让您日诵经文,悉心悔过。”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我问你多少钱!”钟离莜一挥袖子,怒目而视道:“纯金的佛像,怕是得花个万万两吧?我颢朝连年战乱,如今国库空虚,我们这些当皇子、公主的,也得惦记着省吃俭用,不能铺张浪费。你倒好,打着我爹的名号给他塑金佛?!谁准许你这么做的!你哪儿来的钱!”

“哎哟哎哟,殿下息怒,殿下息怒!”主持大惊失色,忙跪地连连叩首:“殿下,这是……这是国师的意思。”

“国师?国师跟你们有何关系。”钟离莜颇感意外,这时一小僧大着胆子上前道:“禀公主殿下,当今国师,问嗔大师,曾经是我们朝名寺的僧人。”

钟离莜愕然,细细回想了一番,隐约记得问嗔说过自己年轻时居无定所,云游四方,怎么突然蹦出来这么个说法?

“殿下,请。”不等她想完,主持便满脸堆笑地向外请她。

钟离莜沉着脸向外走去,临踏出门槛的一瞬间,又回首看了看不知所措的僧人们,见他们心虚地低着头不敢搭腔,不禁冷笑道:“既然是国师的意思,那本公主回宫后自会好好谢谢他老人家。”说罢负手离去。

主持脸色微变,扭头恶狠狠地用指了指几个嘴快的小僧,咬牙切齿地追随钟离莜离去。

……

“禀陛下,公主和湘王殿下已经平安住进了朝名寺。”南行宫中,刘总管向颢帝禀报道:“公主说,她会悉心悔过,与湘王一同诵经祈福。”

“哦?她真是这么说的?”颢帝瞥了他一眼,低哼道:“真不像这丫头能说出来的话。”

刘总管讪笑,见几张白纸散落在地上,下意识地弯腰去捡,却听颢帝低喝道:“朕让你捡了?”

“啊?”刘总管忙收回手。

颢帝笑笑:“不要做多余的事。”

刘总管心里咯噔一声,连连颔首道:“是,奴才该死,陛下恕罪……”

“你跟在朕身边,也有二十多年了吧。”颢帝将笔搁在一边,前倾身子问道:“普天之下,当属你最懂朕的心思。你现在猜猜,朕在想什么?”

刘总管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难为得汗流浃背,战战兢兢地应道:“奴才愚钝,哪儿敢揣测圣上的想法。”

“朕倒觉得,你猜人心中所想,猜得挺准。”颢帝直起身子,拿起一本书心猿意马地翻了几页:“有的没的,都能叫你说得活灵活现的。”

刘总管忍不住哆嗦了起来,飞速回忆着最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让人给抓了把柄。可他想来想去,发觉自己除却话多了些,并没有出现太大的纰漏。

然而问题可能就出在“话多了些”上头。他陪着颢帝二十载,依旧看不穿这位阴晴不定的皇帝。但依着前车之鉴,眼下绝不能给自己开罪,应当顺着他的话说。

“奴才最近是多嘴了许多,应是年岁大了的缘故。”刘总管可怜巴巴地小心抬起头睨向他:“陛下,若奴才哪句话说得不顶对了,您骂奴才一通,奴才自己下去领板子,您可千万别气着。”

“朕何时跟你置过气?”颢帝挑眉:“你年岁大了?朕岁数也不小了。怎么,朕也多嘴?”

“那怎么一样呢。”刘总管连连比划着:“您是天子,金口玉言,多说一句话都是天下人的福分。”

颢帝却轻捋胡须道:“你也不用讨好朕,横竖朕都不会罚你。但是你最近让朕觉着生分了许多,朕就有点不太舒服。朕总是怕,身边的人突然变了心,朕却还蒙在鼓里,被莫名其妙地算计了进去。”

“奴才、奴才怎么敢,奴才也没理由啊!”刘总管越听越懵,总觉着自己好像无意识中触怒了颢帝,不禁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奴才只想着怎么伺候好陛下,绝无二心啊!”

“朕也没说你有二心。”颢帝起身,站在他面前问道:“只是最近朕家里出了太多烦心事儿,朕的孩子们一个二个的给朕添堵……你家里头还有人吗?有没有遇着过小辈儿不听话的时候?”

刘总管汗如雨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道:“奴才家里没什么人了,有些个远房亲戚,曾打着奴才的旗号置办过田产。奴才派人去训斥了几回,消停了……再有,就是奴才前几年收的那个义女,现在跟在公主身边。还是个半大的丫头片子。”

“义女,朕怎么不知道。”颢帝嗔怪道:“你看,还说不生分。之前你什么都同朕讲的。”

“呃,这事儿……说了怕污您的耳朵。”刘总管尴尬地抬头解释道:“奴才也没图这丫头能有多大出息,就是想着等奴才走了,让她给奴才打个灵幡,送个终。挨了一刀子的老骨头,也没个指望了。这孩子是穷苦人家出来的,性子敦厚,奴才就将家底全交了……奴才这几年身子骨也不太中了,估计……估计……”

“莫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颢帝面色微变,负手看向门外,半晌低叹道:“跟在朕身边这么久的人,不多了。除了你,也就李晖跟着朕比较久。若你们这些个老家伙都走了,那朕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刘总管心间酸涩,刚想宽慰他几句,外头忽然跑入一宫人,急匆匆地禀报道:“陛下,出事了。南邯王携世子回封地途中,遇了劫匪,马儿受惊,马车倾翻,南邯王险险逃脱,但是世子他……遇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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