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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伏苓想破脑袋都参不透她魂灵出窍穿越时空的原委,只得抱着匹死马紧紧不放,一心想着再醉一回。只是卫谚将她看得紧,这一日接下来的时辰,几乎都不曾让窦伏苓离过他的眼。

因黄昏初醒时的一阵疯癫失魂,伤口上结了的嫩痂又裂了大半,窦伏苓只得坐在床榻上绞着被褥发呆,连晚膳都是由采采端进屋的。

不知是这个时代离她那纸醉金迷的都市生活太过遥远,远到连庖厨里都来不及玩转出太多花样,还是大病未愈本就五感皆失,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碗温热的清粥,并着两碟清新寡淡且瞧来毫不下饭的佐菜。

食不知味。

她在床榻上坐姿不雅地进食,卫谚便在不远处倚着妆台浏览手中的书册,不时抬手翻阅,带起一阵竹简独有的清脆声响。

“……你不吃吗?”望了望面前的碗碟,窦伏苓嘬嘬筷子,思虑良久,终是幽幽开口问道。

此刻的卫谚已换上了鸦青的交领直裾,却并不将衣缘领口齐整系上,只见他打散了一丝不苟的发髻,用一根檀木簪在脑后半束起来,又恢复了前夜的风流相。

放下手中的书册,他走到床榻边,挨着窦伏苓坐下,盯着她将碗里最后一口稀粥送进嘴里,方才笑道:“回府前便与同僚们用过了。”

窦伏苓不妨卫谚突然伸出手抹去了她嘴角的米粒,愣了片刻后向身侧躲了躲。

卫谚盯着自己滞在空中的手,轻笑着心底一丝尴尬与异样掩饰了过去,见窦伏苓已然用完膳,传唤了仆妇进屋收拾。

闻声而入的却是个年逾五十的妇人,着了茶色深衣,泛着些雪丝的头发尽数挽在后脑勺下方的位置,末了又在发髻下头垂下一绺黑白交杂的尾巴。

采采跟在妇人身后,一言不发地收拾了碗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这妇人却仍留在屋内,用一双精明的眼眸打量着窦伏苓。

窦伏苓见卫谚又坐回了先前的位置埋首于书册,心底微微抒了口气。再见眼前的妇人,心底暗自忖度。

这时候妇人绞了温热的帕子。窦伏苓望着她跪在身前递来的帕子,心底微哂。到底不习惯样样事情都要人侍候,且面前的妇人,足以作她的长辈了。

窦伏苓并未立即接过帕子,只是静心观望着她,心道眼前的应就是采采唤作姑姑的那位了。那妇人见窦伏苓无动于衷,索性直起身,直接将帕子招呼到她脸上,囫囵地擦了个遍。

窦伏苓:“……”

“啪!”妆台那侧传来清脆的竹简声。

“劳芳蕤姑姑将此交给卫衣,他自会替我放回书房。”卫谚却在这时将书册阖起,递给妇人。待她离开,他便起身走向净室:“时辰不早,我先沐浴。”

床榻尾侧立了座绘了相思子的半屏,后头开了道小门,正连着洗漱沐浴用的净室。

卫谚在半屏前驻足良久,身后始终没有动静,在两人的静默中想起窦伏苓今日无法下地,不得不纡尊降贵地从柜中取出了自己的寝衣。

他入了盥洗室没多久,妇人便去而复返,应是完成了卫谚交待的差事。

窦伏苓不禁打量屋内摆设,望着柜边的箱笼出神,正思量着今夜该如何自处,那唤作芳蕤的夫人突然出声:“前夜的事,婢子都听采采说了。女君竟衣衫不整地跑出了府,幸好是深夜,若是白日里遇上了生人,那坊间风评该如何说道您?”

倏地想到雨夜蓑衣下的缇红衣袍,窦伏苓口中并未理会妇人,心里却道已经撞见了。

“女君还是听婢子一声劝,此处不比窦府。且如今窦氏子侄资质平庸,南阳阴氏近些年亦有了式微的迹象,故而阖府都指望着您呢。”

窦伏苓将芳蕤的话记在了心里,脑中转了个弯弯,凭着在卓尔身边养出的历史敏锐与从前涉猎言情小说时的思路,总算摸着了些门道。所谓窦府府,应当便是这梦中小姑娘的出身之处,而南阳阴氏,估摸着该是她母亲的母家。是以她同卫谚,大抵便是官女与丞相的政治姻亲……

这窦府只恐也是真真气数将尽,才能做出卖女求荣这样的事来。窦伏苓不着痕迹地撇撇嘴。

芳蕤知晓女君先前的性子,故而只当没看见,兀自道:“如今您是这府中唯一的主母,可再不能像从前那般任性了。采采年纪小,不成体统,您可切莫胡乱听了她的话。”

******

净室与卧房仅隔了扇门,且床榻本就贴墙而设,故而卫谚不费吹灰之力便听清了外头婆子的絮絮唠叨。

偶尔还有一两声轻微的回应。

“……日后婢子便陪在女君身侧,女君且宽心。”

听到这儿,卫谚不禁蹙眉。

窦氏的小女君,没准便是被这些嘴碎的歪理蒙了心智,才会变成眼下这般失魂的呆愣模样。回想这小半年,自打她进府,他竟从未见过她从前那般天真骄纵的模样。

她的年岁小,娇憨些又如何呢?

心底不耐,他将帕子扔入水中,换上寝衣,哗啦一声拉开了门:“我忽想起些事。”

跪于床榻前的妇人大抵没料到卫谚并未离开,身形一顿,面上闪过的神情复杂多变,十分好看。

“明日我命人从书房取些志怪奇文来,”卫谚没有理会芳蕤,越过她走到榻前,只对着窦伏苓道,“你若觉得闷,多读些文章也好。”

窦伏苓:“……”

他又道:“待到气候热些,我便命人在庭中做个秋千,像窦府里那样的,如何?”

寻常无论他说什么,无论好坏,窦伏苓皆会将那眼眸弯成好看的月牙,笑着点头应下。只是眼下床榻上的人却只呆愣愣地将他望着,未说好与不好,不知在想着什么。

先前的那抹异样之感又浮上了卫谚的心头。

不及细想,跪在身前的夫人却突然出声:“君侯,女君不喜志怪轶事。从前在窦府,女君喜静,常读女戒,亦擅女红。”

“哦?”闻言,卫谚将目光转向跪在身前的芳蕤,并不着恼突得被仆妇抢了白,只平淡道,“你并非桑氏身边人。本侯依稀记得,夫人入府前,姑姑是跟在阴夫人身边的吧。”

“如君侯所言,主母待女君如同己出,恐采采并着院内的几个年轻丫头处事不周,故而女君出嫁前夕命婢子跟随服侍女君。”

微微挑眉,他又问道:“如此……那你又是如何知晓夫人从前闺中情致的?”

卫谚神情肃穆,不似玩笑。他站于床榻之前,立在芳蕤身前,烛火投下的高大身影,将窦伏苓完完整整地罩了进去。他的眉眼本就含了魄人的气势,只消微微敛眸,那股毫不掩饰的凌厉之气便芳蕤让轰地跪倒于地。只是人虽伏在了他跟前,口中依旧不遑多让:“女君柔善,阖府上下皆知。”

卫谚勾唇一笑,微微低喃:“呵,柔善……”

自十四岁时第一次见着四岁的窦伏苓从矮墙上摔下来,他便知晓御史大夫的这位幺女,绝非什么柔善之辈。

“本侯府中可从不曾有那等书册。”卫谚笑着坐到窦伏苓身侧,望着芳蕤,噙笑道,“姑姑年岁大了,屋里头的琐事不必事事操劳,多交些给采采亦好。”

“敬喏。”

“有地理志与史籍么?”床榻上静了良久的人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发声。

卫谚不再理会芳蕤,循声看向窦伏苓,问道:“想要何处的地理志?”

“……恩,”窦伏苓想了想,似在斟酌词句,徐徐回应,“不要一个地方的,有没有这整个国……整个天下的?”

“……如果没有,志怪故事也是可以的。”

“无事。本朝的地理志仍在编纂,明日我便寻本《禹贡》予你。”

窦伏苓仰头,望着卫谚,一双翦水秋瞳中流出一抹感激的神色,瞧得他一阵不适。

只是这时候,方才跪于床榻一侧的芳蕤却略微将脑袋抬起,望向窦伏苓摇摇头,做了个“不可”的口型。

卫谚瞧在眼里,心底不耐,拿起床几上空了的药碗交给她:“让采采进来,伺候夫人沐浴。”

芳蕤这才退了出去。

窦伏苓双足皆有伤,伤口不得沾水,便只能坐于床榻上将就着擦拭身子。昨夜他迫不得已才亲自将她抱入了净室的浴桶内,今夜她醒着,他再留于房内却是不妥,眼见着采采将杂事皆处理完了,往寝衣外头罩了件大氅便从插屏后走了出去。

芳蕤正在次间铺床。

从前他便觉得窦伏苓身边的这位仆妇不寻常。稍加打听,才知晓芳蕤竟是御史夫人阴修宜出嫁时跟着入窦府的老人。阴氏别有用心,他却不能任由他人染指相府后院。窦伏苓自幼不通人情世故,拿捏不住阴氏的这位心腹,故而只能由他帮着周旋。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南阳阴氏的数百年家底却成了阴氏与芳蕤的后卫,令他不得不进退维谷。

他从来将窦伏苓视作幼妹,娶她不过是承了其大兄之诺,只是这内里的曲曲弯弯,涉及太多人情世故太多朝廷诡谲,连身在其中的窦伏苓都被他们想着法子瞒下了,外人更是不可知晓。如今为了这么个轻易动不得的仆妇,他竟要夜夜作戏……

一阵夜风夹着料峭的寒意从窗缝中泄了进来,思及愈发出挑的窦伏苓,卫谚微微叹口气不禁苦笑。他亦是个男人,如此,早晚要出事呐……

还是得趁早将南阳阴氏安在朝里的小棋子一个个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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