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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以来,朔方已有月余不曾落雨,连日来从空中袭来的斜风,除却一股子熏人的暖意外,更带了些凌冽的干涩,如此景象,倒是真与长安城内那周转于重檐庑廊下的微风很是不同了。

长安浮华,软红十丈,连内里流转的风,都连带着浮起些许鬓香云影与水墨丹青的缱绻。

即便窦伏苓已在这边塞城邑安居近两载,可梦回之时,那些长安城内短短三月中的旧事,却终会如同潮水一般漫上心头,晕开一片濡湿。长安的风流人物、长安的重楼叠嶂、乃至长安的斜风细雨,都是她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不过只是在那甲第间做了三月的丞相夫人,可蓦然回首,却是在沃野的这两载年月,在脑中渐趋淡去,而那些个依稀与朝堂沾上边的旧事,那重重庑廊下清隽挺拔的身影,却愈发历久弥新……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窦伏苓复又回过神来,专注于打理手中的包袱。红栒捧着才晾晒干净的衣裳走近屋内,便见窦伏苓坐于案后,神情怔怔。将手中折叠齐整的衣裳放至包袱上,她望向窦伏苓,吞了口唾沫,试探道:“既不舍,那便莫要离开了。女君好不容易才在此处安定了,何苦为了区区一个匈奴商贾——”

“——那匈奴人,你今日也见了。”不等红栒话音落下,窦伏苓便倏地开口,“不论他的心思是真是假,单凭他那一身与旁人大不相同的气度,便不容小觑。自昨日回来后,我心底总是不安。总觉得与他沾上了干系,沃野应是待不了了。所幸他就要回匈奴了,你我二人当趁此离开朔方。”

闻言,红栒若有所思地颔首。红栒到底是武安侯府里的人,于卫谚早年的经历,多少比常人知晓多些。沃野是卫谚昔日驻扎之地,他在此处淌过血,拼过命,窦伏苓离开长安后,径直来了此处,红栒只道她心底终是留了些许位置予卫谚的。眼下,她走得这般果决,却连这一点儿念想都没了……红栒渐渐觉着,她竟有些吃不透窦伏苓的心思了。

“且季翁今日能将我的名姓告知那匈奴人,有哪知有朝一日,他不会将,招徕巡检?”窦伏苓压低了声,附耳道,“此事可大可小,若真教季翁的倏忽,让巡检发觉我出自长安窦氏,你我二人都得充入掖庭。”

然而不等窦伏苓说完,红栒突然跪坐上前,抬手捂住了她的嘴。窦伏苓心生疑窦,却见红栒朝她摇摇头,又向门外望去。红栒是练过功夫的,此刻眼神尽显凌厉,教半隐在门外的人不由地怔了怔。

门外不是偷听墙角的梁上君子,却是拄着木杖一脸震惊的林媪。见来人是林媪,红栒缓缓放下手,敛眉缩回窦伏苓身侧。窦伏苓望着红栒,再看向林媪,只消从那情态上便可知她已将她二人的身世听了个大概。窦伏苓当即起身,用手指局促地碾着袖缘,喃喃开口:“林媪……”

安逸的日子过久了,竟连最基本的防人之心都忘了个干净……所幸这座院子除却林媪,再无旁人。

“老妇早猜想你二人身世非同寻常,原是出自长安的世家?”林媪拄着木杖走入,面色端肃,似还未回过神来,缓缓问道,“窦氏,可是两年前闯出谋逆祸事的窦氏?”

闻言,窦伏苓同红栒默然相望,良久不言。见此情状,林媪缓了面色,又开口道:“伏苓丫……老妇可还能再唤你一声伏苓丫头?”

窦伏苓咬着唇,微微颔首:“窦氏顶了那样的罪名,我早算不得什么世家大族。”

林媪笑了笑,牵着窦伏苓,随她一同坐下:“如此。当日虽是老妇收留了你二人,可老妇本就身无所长,若无伏苓丫头的妙手玲珑心,只怕根本熬不过建始元年的冬天。朝堂之事老妇不懂,只是到底年长你们几轮,看人却不会错。伏苓丫头且放心,还有红栒丫头,你们都是好孩子,老妇断不会将你二人投入巡检司。”

听闻此言,窦伏苓的一颗心忽上忽下,鼻头亦有些泛酸:“您莫见怪。只是当日我主仆二人费尽心力才从长安司隶逃了出来,既在那场浩劫中留了一命,却万不想再被捉了回去了,这才瞒着您……”

林媪摇首,眸光却投向了案上的包袱,叹了口气,轻声问道:“这就要走啦?”

窦伏苓亦望向案上的包袱,近两载相依相惜的日子自脑中匆匆闪过,她开口:“若林媪不嫌弃,可愿与我二人同——”

“——如今北境并不算安宁,女子独身在外本就孤苦,你二人模样又招眼,终是不便。老妇无牵无挂,便同你二人一齐上路,还有个照应。再不济,还有这手中的木杖,拼了一身老骨头也能将那些个地痞打了去。”

“往何处而行,可想好了?”

窦伏苓摇头,苦笑道:“事出突然,哪会想这么多……只是这天下之大,总会有你我的容身之所。既有,又有何处不能去?北境苦寒,近日又有流寇四窜,不若我们三人这便启程南下。”

而今弘农战事已了,当年舞阴公主的叮嘱,大抵也该不作数了……

******

夜幕深沉,半轮明月洒着清清冷冷的光。

朔方县西南的一处院墙上,闪过一道黑影。

“何人!”这一处干净齐整的院落,却正是辛隹与同行商贾的落脚处。他放下手中纸笔,抬眸透过洞开的窗,正见一人身着玄色大氅,身形颀长,安然站于院中。

来人取下兜帽,借着檐下飘摇的灯影,一双清隽的眉目渐渐明晰。辛隹站起身,抬歩走至院中,却见来人正是本该在长安纵横捭阖的丞相卫谚。

他愣了愣,良久,方才找寻到自己的声音,哈哈笑道:“数年不见,卫兄的风采却是欲盛,在下险些认不出来了。”

算是应了他的奉承,卫谚对着辛隹微微颔首,径直走入屋内,于案后掀袍坐了。这般不客气,辛隹却似见怪不怪,只跟在他身后进了屋,侧身阖了门。

“日理万机的相爷,今日怎有空闲寻到这儿了?”辛隹掀袍坐于卫谚对侧,抬手沏了两杯茶。

卫谚伸手拿起一盏茶。送到唇边:“北境有了异动,故而我来瞧瞧。顺道儿来寻个人。”声音却是难得的清润,连带着那张清俊的面容,亦是丝毫不见连日奔波的风尘与疲惫。

“如此,传闻倒是不假,卫兄果真一直在寻人,只是不知令丞相如此上心之人,究竟是谁?”

卫谚轻轻放下杯盏,眼眸微抬,波澜不惊地望向辛隹,徐徐道:“我听闻当年谋逆逃逸的萧晟幺子萧青,而今便在你兄长的帐下。匈奴单于的二王子,却又为何舍下诸多公务,跑来当一个商贾?”

辛隹举着杯盏的手掌微微一顿,并不作答,却也不再多问。

实则他与卫谚的相识,却要往上推算近十年,是在当年先帝萧晋北伐的战场上。沙场点兵,刀兵无眼,马革裹尸,可却还是盖不住年少气盛与满腔热血。于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而言,是是非非何其分明,披甲上阵便是对敌,可若一同被困于广袤大漠中,却又是身死相依的同袍;他救过他的命,他亦替他驱过夜里的大漠孤狼。待走出那片大漠,经历一番身死劫数,他二人之间的纠葛情谊,早远非常人能解。

直直望向坐于身前的男人,卫谚开口道:“萧晟谋逆一事,牵涉甚广。当年天子年幼,令萧青侥幸逃脱,而今却是不同了。萧青此人,我大新必当捉回。天子口谕,无论何人,藏匿此人,便是同大新为敌。反之,若协同捉了余孽,则永世为萧氏之友。若换作你,你当如何,公子離?”

沮渠離终是将手中的杯盏放下,抬首探究地望向卫谚,静默良久,笃定道:“萧青如何我不管,与幼帝为友亦非我所愿,只是如若兄长不能令匈奴安稳,我自当取而代之。”

闻言,卫谚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笑道:“数年不见,你却仍是当年的那个沮渠離。”沮渠離此人,计谋城府本就在其兄沮渠雓之上,卫谚此番便是探寻沮渠離的口风。眼下既得了他想要的答案,便也省去一番舌战之苦,他放下杯盏,便要告辞离去。

正要起身,视线却忽然越过案头跃动的烛火,落在了两册竹简下的布帛上。待看清上头的字,卫谚瞳孔骤缩。他撑着桌案,深吸了口气,沉声问道:“这是何物?”

“哈,说来惭愧。”沮渠離一时被卫谚堪破了连日来埋藏于心底的心思,竟未发觉卫谚的失态,只笑着解释,“数日前于沃野见着了个唤作伏苓的奇女子,我甚是欢喜,便将她的名字讨了来。”

卫谚直直望着布帛,那上头的字迹,却是他再熟识不过的了。许是幼时少有教习的缘故,窦伏苓的手书并不好,自当年惊蛰性情大变后,她便曾用他的志怪抄本临字;短短数月,成不了多少气候,只是那隐藏在笔锋走势内的习惯,终是养了出来。

本就是临着他的抄本练出来的字,加之她留在舞阴公主那处的和离书,他早已翻阅百千次。窦伏苓的字迹,他又如何认不出?

他此番来朔方,一为见沮渠離,一为寻人。暗中找寻窦伏苓近两年,各郡皆有或真或假的消息传来,甄别一番后,他亲自出长安之事亦时常有之,只是惯常都无功而返。次数多了,之于外出寻人,心头再无头遭的震动与希冀。这一张布帛,却是给了他当头一喝。

强压下心头悸动,不动声色地将布帛抽出,卫谚在沮渠離的瞠目结舌下将布帛叠好放入衣襟内。

“你这是何意?”沮渠離讶然。

卫谚怡然起身,唇角噙起一抹笑意:“自然是要去会会你口中的这位奇女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醉花荫影业旗下演员群】

小岸:偷得浮生半日闲,大家记得吃月饼哦!

郑以恒:……书院有中秋活动,又是假期,姜姜一早就赶过去了。

梁欢:唐老师也是……

小岸:……真是似曾相识的对话啊。

卫谚:记得给阿伏快递一个月饼。@丛小岸

小岸:???

谢·活在文案里·浥:毕竟只有编剧您才知道窦伏苓在哪儿呢!快点更新,我不要活在文案里了,在不出场我要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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