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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匈奴军中的这一段时日,于窦伏苓算不得什么,于身居相位的卫谚却委实有些尴尬。萧青于沮渠離而言并无用处,故而便半死不活地留了性命被卫谚带回大新,权当做个佐证。
沮渠離入王帐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遵循盟约向大新递了止战求和书。窦伏婴这才知晓妹妹与卫谚这时也在匈奴军中,一时又喜又怕。到了约定的日子,窦伏婴亲率精锐数百至关外接人。
一晃已是入夏。一条大河蜿蜒而过,将关外的苍茫草原一分为二。粼粼的波光滋润着这大片的水土丰饶之地。以河为界,向北是世代逐水草而居的匈奴,向南,则是大新。
沮渠離坐在马上,向南遥望着天际那一字排开的黑影。那正是窦伏婴与大新的兵卒。他抬手示意身后众人停下。这是一支庞杂的队伍,可无论匈奴人,中原人,亦或乌孙人,皆依言勒马。一众驻足的人中,唯有两人仍打马慢行,向前徐徐行至沮渠離身侧。
“就送你们到这儿。”沮渠離说着,便看向身侧,视线越过卫谚,看向他身后的窦伏苓,笑道,“伏苓,这回是真的后会无期。”
这些时日他总是这般,固执地唤她伏苓,这个他最初识得她时的名字。窦伏苓不再纠正他,朝他颔首一礼,笑应:“后会无期。”
“沮渠離,”静默良久的卫谚终于开口,他看向沮渠離,神色肃然,“我卫叔渊,幸得你为友。”
“走走走,别来招我。”沮渠離本是笑着,听卫谚此言,忽然一窒,回过神来便抬脚要踹卫谚的坐骑。
“只是若匈奴再犯我大新,我定会重披战甲,与你不死不休。”
“嘁——”沮渠離本有些许动容,听卫谚补上的后半句,当即不屑地撇过脑袋。
窦伏苓看着两人迥异的神态,心头微哂。二人的过往,卫谚出塞前曾同她提起,这一路也与她断续说了不少。只是昔年的刀光剑影,大漠孤烟,隔了光阴与言语,终究不同。她未曾亲历过那些动荡的年岁,借由卫谚的只言片语,其实并不很懂他们从前的情谊。但这一路行来的所见,倒让她瞧见了些许沮渠離落拓不羁皮相下那同卫谚相仿的品性,渐渐有些感同身受他们的惺惺相惜。
就像那条大河横亘在众人面前,卫谚同沮渠離身前也有着无法逾越的东西。沮渠離已是匈奴单于,再不是从前无足轻重的逍遥匈奴商。此行离去,哪怕再见,他们也再回不到从前的光景了。
隔岸的人影有了动静。当先一人驾马来到河边,随行之人往大河上投了数条木筏。
“就此告辞。”卫谚看到了前头的景象,最后向沮渠離一礼。
“驾!”又随着卫谚与窦伏苓的离去,原本齐整静止的队伍渐渐分流。卫衣与尹季兄弟领着百余汉人与乌孙精锐跟随两人,向百丈之外的大河行去。
“伏苓!”窦伏苓扬鞭,正要落下,忽而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窦伏苓!”又一声传来。
她勒马回身,见沮渠離坐于马背上,大笑着朝她招手:“哪日若烦了卫谚这老家伙,记得来匈奴找我啊!”
当空的旭日就在他头顶,着了单于服的沮渠離昂扬立于悠悠天地间,白云飘扬,大风呼啸,草原水土给予着他无尽的生机与自信。窦伏苓愣神片刻,好像从那张过于明朗的脸上瞧见了他同卫谚那些斑驳的岁月。须臾,有人伸手握住了她的缰绳,轻声道:“回了。”
窦伏苓抬眼,见卫谚面色如常,忽而心头念起,轻轻对着他唤了声:“老丞相。”
卫谚的面色微不可见地变了变。卫衣尹季等人离得远,窦伏苓却瞧得分明。她噗嗤笑出声来,从卫谚手中夺回缰绳,驾马飒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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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河,跟随他们的百余骑精锐兵卒便要沿河西行,在尹季的带领下回到碎叶与乌孙。待一切尘埃落定,留于乌孙军中的属官便会得令返回。至于乌孙,舞阴公主本就不是令相距了十万八千里的乌孙兵卒来打匈奴的,既已震慑了匈奴,此行也算功德圆满。
窦伏婴在河岸迎风而立,亲眼看着妹妹与卫谚从匈奴军中打马而来,又亲眼看着他们登船渡河,这才在连日的恍惚中终于有了些许实感。
大河宽阔,木筏飘摇其间,几经起落。窦伏苓站得摇摇晃晃,所幸一旁的卫谚稳如磐石,窦伏苓被他紧紧扶住,待到终于登岸,卫谚便在她身后稳着木筏,护着她上岸。
见窦伏苓一个踉跄,窦伏婴这时候快步上前,抢先将她抱上了岸。
“大兄!”窦伏苓惊呼一声。窦伏婴却并未放下窦伏苓,又径直将她抱上马,将缰绳塞到她手中,心疼道:“瘦了这么多,受苦了吧……
“阿兄亦瘦了。此番得胜回朝,该高高兴兴地将自己养好了。”窦伏苓看着眼前的兄长,鼻头发酸。在这陌生时空的短短数年,她所见的人,历的事,及至所有的心潮起伏,比从前二十余年加在一起的更多。若说三年前出走长安时的她是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何处不可为家,那么眼下,便是眼前的这位兄长,让她体味到了两世都不曾有过的血脉之亲。
眼眶泛湿,她抬眸望天,不想让泪落下来。先前在卫谚那儿哭过一回,眼下便不想再丢人了。她想,她真的回家了。天下之大,终于有她的归处。
“小妹受苦了,都是大兄的错!”见窦伏苓神色泫然,窦伏婴心中不忍,拍拍她握着缰绳的手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们再也不怕匈奴了。哪个欺负了你,告诉大兄,大兄现在就淌过河将他大卸八块!”
听闻此言,窦伏苓不禁破涕为笑。她指了指正被士卒抬上囚车的萧青:“不用淌过河,也不用大兄动手,卫谚已将他的胳膊卸了。”
萧青这时正醒着,闻言破口大骂:“背后偷袭,你算什么东西!可敢堂堂正正同我比一比!”
无人理他,唯有羁押他的士卒加重了手中力道。萧青吃痛,奋力挣扎:“尔等竟敢对我无理!我身上流的是天家血脉!”
窦伏婴被他嚷得头疼,就近拔了丛混着泥土的青草,径直塞入萧青嘴中,见他仍唔唔叫着,又用刀背向他肋下砸去:“你偕同匈奴进犯朔方时,怎不说你是天家血脉!”萧青痛呼一声,便又蔫了。这几日他便是这般,醒时徒劳地怒骂挣扎,看守的兵士不敢动手,便依令给他灌药,令他昏睡。
窦伏苓正在马背上看热闹,几欲拍手替她大兄叫好,忽觉马背一沉,身后便贴上个人来。
“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那儿不是有马么?”窦伏苓看向身侧的数骑宝马,不解道。她的动静惹来了刚将萧青丢入囚车的窦伏婴。望着坐在窦伏苓身后的卫谚,他一愣,神色恹恹,接着脚下拐了个弯,翻身跃上自己的坐骑。
卫谚掩唇轻咳一声。窦伏苓察觉二人氛围古怪,自知因何而起,便乖顺地不再多言,只是伸手去抢卫谚手中的缰绳。
“入关后我们便直接去建章营。”卫谚解释道,“路途遥遥,行军速度不比方才,你一人独骑会跟不上。”
窦伏苓闻言便静了下来。很快,整装待发的队伍在窦伏婴的一声令下向南折返。
他们从鸡鹿塞入关回到大新,昼夜不停地赶过几座县邑,方才到了朔方。一如在先前的县邑那般布置了军务,在朔方留下心腹后,窦伏婴本想叫窦伏苓在此处暂歇,但卫谚问过她的意思,便婉拒了。她看了眼卫谚缚于马上的符节,知建章营内还有一众事务等着他;再者红栒一直在沃野陪着林媪,她便更无理由在朔方停留。
窦伏婴知她心性,再看了看卫谚,便应了。如此又赶了小班日,一行人终于在掌灯时分回到了建章营。营内暂无旁的营帐,她便跟着卫谚入了窦伏婴的大帐。
卫衣跟在众人身后,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窦伏苓略加思量,便伸手捏了捏卫谚的衣袖:“将衣侍卫借我可好?我带他去沃野。”
见卫谚一副要拒绝的模样,她又道:“眼下在大新,我不会有事。再者我是女子,我在建章营中你们不会觉得不方便么?”
卫谚摸了摸她的脑袋,正要从怀里翻出讯号弹给她时,有人匆匆向窦伏婴呈上了信息。
“是韩鄢,他从并州赶来了。”窦伏婴看向二人,想了想,又对窦伏苓道,“你还没见过他吧。无事,若不想见,先去旁边歇会儿。”
他不知窦伏苓从前在亲蚕礼上同这位上将军有过一面之缘,正要吩咐了亲信领窦伏苓去另一处小帐,众人身后的帐帘被掀开。
循着脚步声,众人向身后望去。看清来人后,窦伏苓蓦的睁大眼眸,身子像生了根般愣在远处。而卫谚与窦伏婴在那人步入帐中的一瞬各向前各迈一步,将她严实地挡在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萧青,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罢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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