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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谚的坐骑是匹跟了他数年的战马,带着两人风驰电掣地行过林子。窦伏苓被他拢在身前,很快听见身后纷至而来的马蹄声。耳畔响起一阵风鸣,数枚□□破空而来,在两人策马腾挪间深深钉入树干。窦伏苓望着近在咫尺仍不住颤动的箭尾的,面色煞白。
“替我驱马,一路向前,莫怕!”卫谚将缰绳紧紧缠在她手上,抽出佩剑,回身挡去纷扬而来的□□。
窦伏苓无风无雨地长到十六岁,生平所见最大的变故也不过是阴夫人的雷霆肝火,哪见过这等要命的阵仗,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听到卫谚如此,便什么都顾不得了,一心只想着拼了命地纵马。
可再好的良驹,载了两人也免不得落了脚程,加之窦伏苓幼时虽跟着大兄学了驭马,却因家门所限并不精于此道,到底比不过有备而来的黑衣人那七八人很快围拢上来,手执□□,对准了马上的二人。
卫谚一手重新握紧缰绳,一手执剑,提气问道:“来者何人?”
“阁下无需知晓,”为首那人道,“吾等奉命带回女君。”
窦章终于寻来了?
卫谚眉头一挑,正觉得其中古怪,窦伏苓忽然扯住了他的衣襟,惊道:“他们不是阿翁的人!”
卫谚很快明白过来,窦伏苓又非什么见不得人的外室女,窦章若要寻回女儿,大可名正言顺地派人来接,何须如此?他眉头蹙起,眼底浮起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戾气,对为首那人道:“我乃武安侯之子。尔等将萧青唤来,我倒要瞧瞧他凭的什么能将窦女君劫走。”
那群黑衣人不知是为他的身份所慑,还是讶于被他识破了身份,竟原地犹疑了一瞬。卫谚趁此以剑代鞭,当即纵马劈开黑衣人阵型的一道破绽,策马狂奔。他的功夫虽在来人之上,奈何寡不敌众,他还要带着个什么都不会的窦伏苓。
身后之人很快追来。卫谚揽住窦伏苓,弃马跃到树上。战马长嘶一声,向北而去,卫谚背起窦伏苓,施展身法,转了方向一路向东狂奔。
窦伏苓一言不发地伏在卫谚背上,不断有枯枝残叶掠过她的身子,划破她裸露在外的体肤。她咬紧了唇,未发出任何声响。如此行过一炷香的时辰,卫谚才在一处山脚停了下来。
他一手牵着窦茯苓,一手用剑拨开交错繁杂的杂草树丛,气喘吁吁道:“我记得此处不远有个矮洞,你先进去躲躲。”
窦伏苓心头大跳,连忙问道:“那你呢?”
卫谚寻到矮洞,将窦伏苓安置在内,又寻来草叶枯枝掩在洞口,低声道:“空马诱不了他们多久,我需在他们回转前处理我们方才行来的痕迹。”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踩着满地的枯枝碎叶走了。
窦伏苓缩在洞中,听着渐行渐远的动静,心底漫起一阵无边的惶恐。
日薄西山,从草枝缝隙漏进洞中的光线越来越少。洞内一片晦暗,渐渐地,她便什么都瞧不见了。四下寂静,耳畔唯有自己飞快地心跳声与不知何处的兽啸,窦伏苓又饥又渴,胳膊与膝盖都酸了,可仍一动不动。昏沉之际,洞外传来一阵窸窣声。她倏地提起精神,眼前一片漆黑,却仍睁大了眼。唯恐被歹人发觉,她甚至屏住了呼吸。
那声音越来越近,窦伏苓瑟缩着,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是我。”微弱却熟悉的声音传来,接着,身前的草枝被拿开,有人轻轻将她从洞中带了出来。她仍后怕地发抖,借着朦胧的月色,才彻底看清了眼前的人。整个人瞬间卸下劲,腿软得不可思议:“你怎去了这么久……”
她都不知自己这一声喊娇带嗔,唤得卫谚一阵后怕的心悸。
卫谚将她扶正,靠坐在一处山石后,从怀里取出一枚果子给她:“方才我另做了些布置。你将这果子吃了,他们眼下应中了我的障眼法,寻不到这儿来。我们歇息片刻,晚些时候再走。”
窦伏苓手指摩挲着果子,咬了口,一脸的惊魂未定:“去何处?”
“先至雁门郡,再至翼州寻中山王妃,”卫谚压低了声,匆匆解释道,“虽不知萧青为何如此大胆,但眼下再回朔方已然不安全。我同你大兄无法日日看着你,只有跟着中山王妃才能万事无虞。”
窦伏苓啃着果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所幸卫谚这些年跟在中山王身边,混迹于北地各处,对于这片林子与地形了然于心。二人风餐露宿,白日藏匿踪迹,晚间趁夜疾行,如此熬过十余日,终于入并州到了雁门郡。北境一带皆是萧晋治下,卫谚进入雁门军,尚来不及整理仪容,便着了一身褴褛衣袍往翼州中山王府传信。
在山野中落难半月有余,窦伏苓更是彻底没了长安贵女的模样。因不明白那些歹人的目的,又只觉萧青不会就此罢手,即便已在军中,她心底仍是难安,在仆妇的伺候下匆匆梳洗一番,又忙不迭去寻卫谚。
卫谚正要出帐,迎面碰着窦伏苓,不禁一怔。一番整理,窦伏苓又恢复了些许往日的风采,可他却仍同个邋遢乞儿一般。卫谚头一遭生出了羞愧之请,只觉耳根发烫,尚不及细想,一双腿已先于脑子退回了帐中。
未料窦伏苓竟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
他长舒一口气,心中暗下了决心。他取下一枚挂在脖上的玉坠,递给窦伏苓:“此物,你收着。”
窦伏苓手中托着尚带着余温的玉坠,不解地看向他:“何意?”
“你随我幕天席地地独处近二十日,虽迫不得已,但声名已毁。他日你回长安,若你父不容你,可凭此玉至武安侯府寻我祖母。”
见窦伏苓定定望着他,卫谚心中急切,恐她未听明白,又补道:“我在军中,不知何时才可归家,故而不能予你承诺。若你不愿嫁我,也无事,祖母……”
“……我明白。”窦伏苓紧紧攒住手中玉坠,不等他再说下去,接道,“这枚玉,阿伏收下了。”
中山王府的人来得很快。为首的虽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功夫极好,名唤韩鄢。见到他,卫谚放下心,同窦伏苓道:“我需尽快回朔方,不能再送你。韩鄢为人可靠,有他护送,你且安心。”
窦伏苓漫不经心地颔首应了,又问:“你这么多时日不回军中,可有大碍?”
卫谚的沐休早过,中山王治军严谨,他回去免不了一顿军规伺候。但他不欲多说,只朝她了然地挥挥手:“无事。”
二人自雁门分开,韩鄢一行护送窦伏苓南下翼州,卫谚一人一骑,纵马北上朔方。然而才入翼州境内,窦伏苓便意外地同栾徽风与萧琅的车架汇合。
“阿翁自长安来信,陛下突发疾病,而梁王掌控了青州兖州。殿下南下之路只剩司隶。”栾徽风面带急色,汇合后并未久留,又命车队马不停蹄地往朔方赶,“我若留在翼州,一旦梁王攻来,殿下必会分心。也是为保琅儿,我们需尽快回朔方。”
窦伏苓默然,只得再跟着栾徽风北上。
他们并未回朔方县内从前的院子。萧晋于沃野之外的的林子里辟了大片空地,藏了大量精兵,名为简章。栾徽风直接带着萧晋的手令安顿在了此处。也是这时候,窦伏苓知晓卫谚已带兵去了北边对战匈奴沮渠離。
萧晋同在年前回了朔方,窦伏婴又去了别处,而卫谚却始终未归。前有梁王,后有匈奴,内忧外患之下,卫谚并非唯一领兵上阵的将领,可窦伏苓心底却仍是坠坠。又是担心大兄,又是担心卫谚,窦伏苓心神不安地等了月余,前方终于捷报卫谚自大漠归来。萧晋不能在建章营久候,未等到卫谚回来便带兵去了窳浑县。可便是在建章营的窦伏苓也未等到卫谚,因卫谚又马不停蹄地去往沃野内置备军需。
便是此刻,匈奴沮渠雓不知使了何种手段,竟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窳浑率军直奔沃野而来,将富足却无多少守军的县邑团团围住。沃野是朔方大军的终要粮仓,卫谚只得率不过数千的军队死死抵抗数万匈奴大军。
这一仗打得万分艰难,万分凶险。北境一线皆有匈奴侵袭击,建章营分援各处,实在□□乏术。而南边数州的兵力早被梁王切断,等到萧晋终于率军回援沃野,解了围城之困,已是数月之后。
窦伏苓从未料到,雁门一别,小半年过去,再见卫谚,竟是这般情景。
原本清隽俊逸的青年浑身是血,身上铠甲碎尽,被将士抬回驻军所在的时,身上几无完肤。
窦伏苓顿时吓得失了血色,险些站不住。萧晋锐利的眼神向她袭来,她知晓眼下再无人能在身后纵着她,只得勉力提了一口气,静静立在帐中。
她从未见过一个人流这样多的血,衣衫上殷红的血迹早已干,可伤处还有鲜红的血不停地涌出,印到看不出本色的中衣上,留下层层触目惊心的痕迹。冰冷的铠甲碎片粘在皮肉外翻的伤处,瞧一眼便觉浑身发冷。帐中尽是浓重的铁腥与血气。
她都不知道那得有多疼。可卫谚却咬着牙推开了医官,强撑着一口气对萧晋道:“殿下安心…匈奴……已退……”
“莫说了!”萧晋涨红了一双眼,“我萧晋,此生必踏破匈奴,以慰此战牺牲的数万同袍。”他显然怒极,愤然掀帐离去。这一场战事胜得凶险,在这满是鲜血的帐外,还有太多的需要中山王这个主帅统领处置。
方才那八字已是竭尽全力,卫谚气力不支,眼神需晃过窦伏苓,竭力朝她比了个“莫怕”的嘴型。窦伏苓不忍再看,紧闭着眸摇首,让他莫再白花力气。可待再睁眼时,不过这短短一瞬,卫谚却已昏死过去。
两位医官就着火烛,缓慢又小心地处理他满身的伤口。窦伏苓上前,绞了干净的帕子,俯身,一点一点替他拭去面上的脏污与血痕,动作轻柔仔细。
“不好!”突然,一位医官看着针尖一片腐肉,变了面色。
窦伏苓手中一顿,面上已做不出表情,只愣愣看着两位医官沉声讨论。未几,一位医官神情紧张,唤来士卒:“速去禀报中山王,卫将军这伤中带毒。”
作者有话要说: 妹妹又被拐跑了,窦伏婴怎么看卫谚怎么像头猪,拱白菜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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