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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幺幺醒来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沉闷了好些日子的天气终于凉爽了些。
她睁开眼睛,缓缓吐出口气,沁亮的气息吸进肺里,微微有些疼,却又十分清爽。房间里有些暗,可南边窗子里有温柔的光透进来,便驱散了房间里的昏暗带来的压抑。
“幺幺,你感觉如何?”
张幺幺转头,就见郁林肃坐在床边含笑看着她,许是室内昏暗的缘故,他的脸色也有些暗淡,但一双眸子却十分晶亮。
她坐起身:“我怎么了?”
郁林肃理着她微乱的鬓发:“你之前中毒了,不过放心,如今都好了。再歇息几日便能和以往一样了。”
“中毒?”
“是,”郁林肃想了想,还是将真相告诉她:“曲妈妈说,是她利用真茵给你下毒。”一旁的流茴忙补充道:“少奶奶,上回大姑娘不是请您帮她串珠子,结果您被扎了一下吗?那毒就下在那粒珍珠的空洞里。”
“是吗。”张幺幺轻声说着,神色也平静,可到底唇瓣抿紧了些。
她是个极有防备心的人,当初真茵突然找上她,她也曾起过疑,可,那是孩子,与她侄儿一般大的孩子,却下毒害她……
她的眼皮动了动,忽然就觉得有些冷。
郁林肃突然牵住她的手,似是看出她的失望,笑着道:“媳妇儿,你可知你睡了一觉,却变得更好看了。”
张幺幺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郁林肃见她不信,叫流茴多点几盏灯来,又拿来铜镜给她。
张幺幺随意扫了一眼,镜子里却突然出现了一张她原本十分熟悉,却以为永远失去了的脸。
她一把抢过铜镜,盯着里面的脸瞧了好一会儿,拿自己的手去摸脸,镜子里便也有只手在摸,她去看郁林肃:“这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不知道吗?”郁林肃也盯着她的脸瞧:“你中毒最严重的时候,突然那毒就开始自己解了,然后你的模样也就跟着发生了变化,最后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说着好奇道:“幺幺,这是你本来的样子么?”
“差不多……”张幺幺放下镜子,突然想起了那场梦,所以那不是梦?
仔细想想,之前她进入柳幺儿的身体后就渐渐发生了变化,虽不甚明显,可眉眼间的确慢慢有了她自己的模样,如今,毒素侵蚀了她的身体,她靠自己的执念和毅力逼退了身体里的毒?所以五脏重组,骨骼变化,她因此变回了自己?
还是说,老天并不是要害她,而是要再给她一次报仇的机会?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依然有些不敢相信竟然又做回了自己。
如此离奇。
郁林肃见她恍惚惊疑,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媳妇儿别怕,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一直都在呢,我一直知道你是幺幺,张家那个幺幺。”
他的手掌宽大又粗糙,还很热,许是身体虚弱的缘故,心头也跟着发软,她忍不住轻声道:“谢谢你。”
郁林肃笑叹口气:“能得你这声谢,便是做什么我都知足了。”
张幺幺忍不住看他,恰这时流茴进来轻声道:“世子,侯爷请您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他答应一声,又问:“让你们熬的药膳可好了,等会伺候少奶奶梳洗,再把吃的端来。”
流茴忙道:“世子放心,奴婢让思葭一直在厨房里看着呢。”
“好。”说着对张幺幺道:“你先吃点东西,我去见见父亲,回来再和你说话。”见张幺幺颔首,便笑着起身离开了。
他走后,流茴扶张幺幺起来,红着眼睛道:“少奶奶,您昏迷的这两日可把大家吓坏了。”
“我昏迷了两日?”
“是啊,您前日刚醒来去看世子,没多久又昏过去了,太医就查出您中毒了。”
“难为你们了。”张幺幺任她扶着自己下地往浴房走,边道:“你和我说说,这两日都发生了什么。”
郁林肃出来的时候雨水又小了许多,曹榭在后面打着伞,道:“您不让围清风阁,之后没多久夫人就叫人请了侯爷去,两人说了歇话,便让人来请您。”
郁林肃的皂靴踩在被雨水洗刷了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沉稳的踢踏声,他淡淡道:“母亲毕竟姓曹,此番的事情又与她‘无关’,顶多有个御下不严的责任罢了,若无凭无据的围了她,只怕到时曹家反要上门兴师问罪。”
曹榭道:“可若审了曲妈妈,证据和证人也就都有了。”
郁林肃笑,有些讽刺:“还记得子晋的事吗?她继母害死他媳妇的时候,他不也是千辛万苦找到了他继母身边的丫头作证,可最后又如何?那丫头死了,反而落了个诬陷主母的罪名,家中亲人也跟着落了罪。我与他何其相似,便是如今我已成了人人敬畏的锦衣卫,但曹相,树大根深,又何惧甚么锦衣卫。”
“因而便是曲妈妈为了她弟弟敢说些甚么,到时便是我放过了她,你以为曹家会放过她?再者,你以为父亲会为了一个下人的‘诬告’便对母亲做什么?若抱了这些希望,那注定是要失望的。”
“那您……为何要扣下曲妈妈?”
一阵冷风夹杂着湿冷的雨水吹过,拂过他面颊时叫他的唇色也跟着白了一层,眸中染上冷冷寒星,他却不惧这些风雨,眼睛眨也未眨,淡淡道:“一来,她毕竟是母亲身边的第一人,除去她便等于斩了母亲一臂膀,二么……”他笑了笑:“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郁林肃到临安侯的书房时,曹氏已经到了。
临安侯好似又瘦了些,脸颊凹陷,颧骨凸出,眉眼愈发冷沉,随意披着身鸦青色的纻丝暗云纹直身,衬得他身形瘦削如铁。
曹氏低眉顺眼的坐在下手,神色平静。
郁林肃行了礼,临安侯打量他两眼,皱眉道:“你脸色怎如此差?”
郁林肃笑了笑:“父亲不用担心,不过是方才过来吹了几阵冷风罢了。”
“既然没事,那就坐下说罢。”
“是。”说着在曹氏对面斜下手坐下。
临安侯道:“你母亲已经把之前的事都告诉我了,叫你来,便是想问问你到底想怎么办?柳氏可醒了?茵儿的毒你又何时去解?”
说罢便忍不住生气:“一家人难免磕磕碰碰,但你怎么能在那么小的孩子身上下毒呢,她可是你的亲侄女!”
郁林肃讶然:“谁说真茵是中毒了?”
“你什么意思?真茵不是中毒?那为何她的症状和你媳妇儿的一模一样?”临安侯疑惑,曹氏则抬头朝他看来,脸色隐隐难看。
郁林肃笑:“不过和真茵玩闹一场罢了,父亲何必担心。让她睡一觉,明日醒来便没事了。”
曹氏脸皮紧绷,临安侯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瞪了他好几眼才道:“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郁林肃笑:“儿子又能做什么?俗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自然是看您二位打算如何了。”
听他这样说,临安侯便去看曹氏,曹氏冷冷盯着郁林肃:“你要如何才能放了曲妈妈?”
“什么?”郁林肃夸张的坐直了身体,笑了:“母亲,曲妈妈可是差点毒杀了我妻子,您觉着,什么条件能叫儿子放下这杀妻之仇?”
曹氏脸色铁青,郁林肃又靠回座椅,懒洋洋道:“母亲,儿子至今未审讯曲妈妈,便是给咱们彼此留了脸面,可您也不能太欺负儿子不是?凭您出身曹家,但儿子好歹也是圣上钦点的锦衣卫同知,若是真要计较起来,说不得也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到时,只怕父亲大人是万万不愿看到的。”
他自来混账,这两个人也是知道的,说的出就做得到,尤其临安侯,是最不愿看到那样的局面的。虽十分不快,却还是对曹氏道:“说起来也是你御下不严,再者柳氏伤得不轻,本候以为,不如大家都退一步。”
曹氏自然也知道厉害,且便是将曹相喊来,他也不会为了一个下人与郁林肃为敌,因而虽心中极为不甘,僵坐了好一会儿,还是道:“你想要什么?”
“对嘛,这才是诚心谈判的态度嘛。”郁林肃拍着手掌笑,道:“儿子的要求也简单的很,一么,曲妈妈是必定不能还给您的,但是曲二管事儿子倒是可以给您送回来;二么,如今儿子已经娶妻,柳氏虽是小地方来的,便毕竟等您和父亲百年后,这侯府也是要儿子和她打理的,您这些年也辛苦了,如今,便把管家之权交给她吧。”
“郁林肃,你——”曹氏再也维持不住稳重模样,气得脸都白了,厉声道:“原来你费尽心思就是要谋夺我的管家之权?你也想得太美了些,你父亲尚是侯爷,我依然是侯夫人,是这个侯府的女主人!柳氏一介粗鄙妇人,她有什么能力操持诺大的侯府?你是想毁了你父亲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基业吗!”
临安侯眉头紧皱,脸色也很不好看。
“母亲这话就不对了,何来谋夺您的管家之权一说?这侯府可不是某一个人的,是咱们郁家整族人的心血凝结而成的。不止是您,便是上一任侯夫人,上上一任侯夫人,那也只是为侯府效劳的人罢了。一代接一代的传递下去,侯府才能长盛不衰不是吗?”
曹氏一时无法反驳,去看临安侯,却见他凝眉沉思,竟似是认同的意思,一时又是一阵闷气。
郁林肃又道:“再者,柳氏出身低是事实,可她如今已经是儿子的妻子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您可以看不起她,但为了侯府基业永存,难道您就不能放下偏见用心教导她吗?儿子以为,这应当才是一个合格的侯府女主人该做的事吧?”
临安侯不由自主的颔首,曹氏脸色青青白白,郁林肃还在道:“最后,父亲的确是侯爷,但父亲身体不适也是事实,虽说这话由儿子来说有些不恰当,但既然是要讲道理,那儿子便也逾距一回。您身为父亲的妻子,这个时候,什么内务什么管家之权您都应该放下,一心一意照顾父亲才是正经。”
“母亲,您说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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