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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幺幺忙坐起身来,夜色深黑,许是流茴进来没关门的缘故,她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冷颤,边穿衣裳边道:“闹鬼?”

流茴利索的把她披散的发丝挽成髻:“听说是闹鬼了,侯爷都给吓晕过去了,整个府里都乱起来了。”

张幺幺冷笑:“看来这鬼还真是厉害。”

她之前死了之后灵魂游离不去,又遇到了柳幺儿。若说这世上真有鬼,那估计就是她那样的了。但那时不论是她还是柳幺儿,除了能看见彼此外,活着的人是看不见的她们的,如今倒出了个能见人的‘鬼’,她倒要好好会一会了。

冷氏思葭不苦等早已候着了,思葭在前面提灯,流茴半扶着她,冷氏和不苦跟在后面,一行人去了松涛院。

路上又遇到了二老爷夫妻带着二房众人,主子下人加在一起,怎么也有二三十人,浩浩荡荡的,极为壮观,然面色都有些惊惶不安。

她朝二老爷夫妻行礼后便跟上了他们,原本跟在后面的是二爷郁林致和邹氏,邹氏见此忍不住阴沉着脸嘀咕道:“论排行那也是咱两走前面,她凭什么插进来!”

二爷冷淡道:“这你也要酸?就凭她是世子夫人,正二品诰命,如今侯府内院的掌事者。”说罢不再理会她,抬脚跟了上去。

因之前邹氏在韶华苑闹了一回,两人又吵了一架后,郁林致对她便愈发冷淡。

邹氏见左右都是人,顿时极为难堪,不由怒火高涨,立时上手朝身后一个身段儿妖娆的清秀妇人狠狠掐了一把,恨声道:“你瞎了吗?这大晚上的不搀着我,是不是就想摔死我你好上位?我告诉你,你一个楼子里出来的贱婢这辈子都别痴心妄想!”说罢又朝她脚上一双崭新的云纹白履鞋用力踩了一脚。

这妇人就是当初郁林肃送给郁林致的回礼中的一个,虽当初郁林致也不怎么上心,但那次他和邹氏吵架后,不知怎的便和这□□樱的成了事,之后便叫她做了通房,倒也有几分宠爱。邹氏自然是恨极了她的。

春樱手上脚上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但她只缩了缩脚便一声不吭任由邹氏发泄。但前面的众人都听到了邹氏的大呼小叫,张幺幺什么都没说,只淡淡看了二夫人一眼。

二夫人只觉丢脸极了,怒道:“邹氏,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着拈酸吃醋,若要教训姬妾便回家去,别在这里耽搁大家时间。”

二老爷也不甚满意的瞧了二爷一眼,二爷却一声不吭,压根儿没有去管教的意思,沉默地跟在众人身后走了,留下邹氏站在昏暗的灯光里,娇躯颤抖,一张脸青青白白,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眼见着他们走远了,转身就是一耳光狠狠甩到春樱脸上,春樱摔倒在地,长发滑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却依然一言不发。

“贱人,都是你害我丢了大脸,等回去了且看我怎么收拾你!”邹氏瞧着她娇俏的身段儿愈发恨得牙痒痒,春樱的手却在黑暗中死死扣进了泥土里。

一行人到时三房早已到了,侯府的大总管也正一脸焦急,见了他们来忙行礼,二老爷问:“到底怎么回事?大哥人呢?”

大总管忙道:“侯爷晕过去了,瞧着暂时没事,但具体发生了什么这会儿也不好说,侯爷是早就睡了的,后来他突然就大喊了几声,等到守夜的小厮跑进去一看……”说着咽了口口水:“就见一个白色的人影从窗边飞出去不见了。”

就有女眷当场惊呼出声:“真是有鬼?”男人们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张幺幺却瞧见大总管的模样有些不安闪烁,好像并不是单纯的恐惧,想了想便问道:“侯爷喊了什么?”

“这……”大总管果然犹豫,下意识去瞧二老爷三老爷。

“怎么?不能说?”声音平静,但她如今气势又是不同,对上她冷淡的眸光都觉着有压力。

“不,不是,少奶奶您误会了,不是不能说,只是,这,这算是咱们府里的忌讳……”

他这话一落,众人就对了个眼色,露出个恍然又古怪的神色来。

张幺幺淡淡道:“瞧着这所谓的忌讳大家都知道,倒是我进府晚不曾听说过,大总管的意思……我是外人?”

“少奶奶饶命,这哪里敢呢!”大总管登时满脸冷汗,纠结片刻终是道:“侯爷当时喊得是‘佩芳’。”

佩芳?听起来似是个人名:“这是谁?”

这时便有奇异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似是意外,又似是怜悯。张幺幺不解,却也不动声色,只去看大总管。

他已是说了半句,便也没必要再隐瞒,便道:“正是世子亲母的名讳。”

张幺幺愣了一瞬,郁林肃亲生母亲的名讳?也难怪这些人用同情的眼神看她了,毕竟郁林肃从未和她说起过他母亲的事,或许在他们看来,这便是不把她当自己人的表现。

这时二夫人轻哼一声:“说不得侯爷是见着‘她’来了太过激动才晕了过去。”

二老爷忙瞪了她一眼:“都这个时候了还胡说什么。”二夫人撇撇嘴,很有些嘲讽的模样,却也不再说什么。

张幺幺冷眼看着,只觉他们对郁林肃的亲娘很有些排斥,便趁人不注意时朝思葭打了个眼色,那小妮子倒是机灵,找了个缝隙钻进人堆里不见了。

这时前面报太医到了,女眷们便都避到侧面去,听着外面的动静,一时倒安静下来。

张幺幺站在窗边,邹氏走上来一脸打听:“三弟妹呀,难道三弟从未和你说起过他亲生母亲的事?”

众人都向张幺幺看来,她大方摇头:“并未。”

邹氏听了这话眼里轻蔑的笑掩都掩饰不住,偏还装出一副同情模样,叹息道:“你也别急,想必他迟早会告诉你,毕竟裴夫人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说罢便拿帕子掩住了唇边讽刺的笑。

“看来二嫂什么都知道,不如和我说一说如何?”

邹氏笑了笑,拿下帕子在手里随意搅着:“有些话,我这个外人倒不好说,毕竟是你们大房的私事,不过,三弟的外祖家,我倒可以和你说一说。”

张幺幺道:“那真是多谢二嫂了。”

“三弟的外族裴家,说起来在京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当年先帝打天下时他们家就是有功之臣,不过因为裴家先祖志在经商不在仕途,因而他们家就成了开国后第一代皇商,此后每代累积,到了三弟母亲这一代时,已可谓富可敌国!”

“想必我这样与你说了,你也不见得能明白他们家到底富裕成了什么模样吧?这样和你说罢,据说当年天下土地十之一二都姓裴,那可是天底下最大的地主老爷了。”

说着便拿眼瞧她,见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以为她是自卑了,邹氏愈发不屑,却又道:“不过三弟妹你也不要觉得配不上三弟,毕竟自十几年前裴家出事后,三弟母子还要依赖侯府才能活下去,想必也正是因此,倒也能放下身段儿,瞧得上你了。”

话落见张幺幺脸色竟然渐渐白了,险些大笑出声,到底还记得是个什么场合,忙拿帕子堵住了笑意。

但张幺幺根本不曾对她的态度上心,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当年天下土地十之一二都姓裴’和‘十几年前裴家出事’这两句话上,渐渐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忍了忍,终于还是问出口:“你说的十几年前出事,可是因为当年张老丞相施行‘文正改革’?”

“哟,你连‘文正改革’都知道呢?”邹氏极意外的打量她一眼:“当年张老改革的时候多方反对,尤其裴家反抗的最是激烈,毕竟他们家的地最多嘛。但那又如何呢,因着张老的改革,多余的土地被分给了穷人,后来空虚的国库和粮仓被填满,军备也强盛起来,社稷随之安稳,之前摇摇欲坠的大林朝日渐繁盛。”

“因而后来秋后算账时,裴家也是第一个遭殃的。当时那个惨哟,男的,十三岁以上皆被斩首,女眷则全被发配北疆。听说当时旨意一下来,裴家的房梁上就吊死了好些女眷,啧啧,那时我也不过十岁出头,也听大人们说了好几日裴家的惨状,还做了好几日噩梦。”

张幺幺踉跄一步险些跌倒,好在冷氏高壮,一把抱住了她,流茴也忙扶住了:“少奶奶?”

张幺幺的脸色实在难看,虽强忍情绪,可眼眶还是红了。她从未如此失态过,流茴冷氏对视一眼,忙找了椅子将她放下,掩不住的担忧。

邹氏却快要在肚子里笑死。原以为这女人有多了不起,谁知到底不过纸老虎,听了一场惨事就吓成这幅模样,到底是乡下来的没甚见识,要知道京中这种灭门惨事时有发生,便是百姓家的小儿有那胆子大的,尚且还敢去菜市口看看杀头是甚么场景呢。

想着,不由愈发鄙夷,其他女眷虽不如她外露,但也难掩轻蔑,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上前关心张幺幺到底为何失态。

然张幺幺哪里顾得上这些呢,她现在满心惶恐和不敢置信,她从未想过她与郁林肃之间竟还有如此血海深仇。

可是郁林肃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他是以什么心情看待她?又是用什么心情挽留她?甚至帮着她去寻找她家的灭门仇人的?

而她满世界的找自己的灭门仇人,谁又知道,她家,竟也是别家灭门的根源……

这世道,何其荒唐!又何其残忍!

张幺幺缓缓闭上眼睛,只觉心里又冷又空,惶惶无依。

作者有话要说:  ‘文正改革’参考了明张居正改革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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