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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轻语此人,最是经不得激。愤怒一涌上来便顾不得其他,只管一股脑儿地泄了愤。综合多方考量慎重行事,素来与她无缘。
探听到消息这几日里,她满脑子都是凤九天即将纳顾斐入宫。翻来覆去的都是凤九天即将染指她的顾斐,顾斐那等出尘绝艳的男子最终居然还是进了凤九天那个□□女人的嘴,如鲠在喉,让她夜不能寐。
既然如此,那便不必再忍耐。
凤轻语于是立即召集手下谋士,商量起借女皇出宫在外让她就地暴毙的大事。当然,她从不认为自己这是急躁鲁莽。她将这一切行动,归结于自己对顾斐是真爱和自身行事凌厉果断,毕竟古往今来,成大事者都是当断则断。
丸子在得知凤轻语私下行事后,只觉得荒谬至极。若非看在遗诏的份上,她好心放了凤轻语一条生路。没想到凤轻语这蠢货不知好歹,反过来想谋算起她的性命来?
说不清是愤怒多些还是好笑多些,丸子忽然非常期待。
若凤轻语上门找死,她再出手便算不得违背先皇遗诏了吧?初代女皇的本意是盼着凤九天能看在遗诏的份上,无论如何不伤及其他子女的性命,并非是让她将皇位和性命拱手让人。丸子觉得凤轻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个知情识趣之人。
“继续盯着。”丸子好奇她能用什么法子取她的性命,“有任何异动,再来报。”
山上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半个月过去。
今年比往年冷,丸子索性此处过了天寒地冻的时节再回宫,所以格外悠闲。顾斐的存在因着过了明路,这段时日寸步不离跟着丸子。丸子并未动他,但这厮不知是打哪儿学来的手段还是突然之间开了窍,隔三差五地形勾引之事。
丸子偶尔会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但总体上两人情分因这段山间独处的时光,迅速升温。
随行之人都看在眼里,尤其整日盯着丸子和顾斐的凤轻语,看人的眼珠子都是红的。丸子一面堂而皇之地将消息放给她,一面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报复。
不过尚未等来凤轻语的报复,先等来了翡翠手镯的消息:“能解百毒,美容养颜,分量多时可洗筋伐髓……当真这般神奇?”
方廷皓这段时日离得近,自然知晓顾斐与丸子之间的事。此时酸得俊脸都是鼓着的。不过他心里酸归心里酸,知眼前女子并非寻常妇人,不是他能吃酸捻醋的。他点点头:“是,陛下。内服外用都可,但内服更有效用。想必陛下也注意到了,四殿下那般荒.淫无度,却丝毫不见疲态,反而越发的冰肌玉骨,就是托了那绿汁水的福。”
这倒是,凤轻语确实有些不讲究。凤九天当初荒.淫也没如今的凤轻语玩得大。
“可看清了如何挤出绿汁?”
方廷皓:“那翡翠手镯的内里有个龙头,似乎每日清晨会吐出水来。”
丸子‘哦’了一声,一双淡漠的眼睛突然间亮的出奇。她缓慢地凑到方廷皓的跟前,嘴角缓缓地咧开:“既然如此,给朕取下来。”
方廷皓眉头却蹙起来,摇了摇头道:“微臣试过取下来,但这翡翠手镯十分邪门。似乎就长在四殿下的手上,除非四殿下自己动手,旁人碰一下都会觉得烫手。微臣趁四殿下昏睡不醒时动用了好几种法子,都没能取下来。”
“竟然如此?”丸子的眼睛眯起来,“那她可有取下来过?”
方廷皓再次摇头:“四殿下随身携带,除了床笫之欢间忘了情叫男人们无意之中碰过,其余时辰是谁都碰不得的。”
“哦?”丸子心情有些不太美妙了。这好运竟然如此眷顾凤轻语,身怀异宝居然还认主,当真是让人不爽的有趣。长指在桌案上点了点,丸子冷笑:“若当真寻不到机会取下手镯,那朕就斩了凤轻语的那只胳膊!”
方廷皓心口一震,单膝跪地应诺:“是。”
丸子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见陛下又没有招幸他的意思,方廷皓迥然的双目暗淡下来,失望地消失在内室之中。
与心机深沉者同样恼人的就是莽撞无脑的人。只因你永远跟不上她发疯的念头,冷不丁就做出惊人之举,令人猝不及防。凤轻语就是这样一个鲁莽之人。丸子看着深夜执刀冲进她内寝的凤轻语,颇有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荒谬之感,而她,就是那个老师傅。
“凤九天。”凤轻语相貌虽略有不及,但确实称得上冰肌玉骨。尤其灯下观美人,她整个人仿佛冰雪捏成,不沾一丝污遭气,“想不到吧?”
丸子垂眸看了眼架在脖子上的长刀,挑了下眉:“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管我怎么进来。”凤轻语笑得得意。
不过可惜了,冰肌玉骨的皮囊却生了一双浑浊的眼睛。看来酒色确实迷人心,短短三四载,凤轻语当初一双还算清明的眼睛,此时浑浊不堪。
丸子却不管,厉喝:“来人!有刺客!”
她一把揪住丸子的头发,狠狠扯过来:“你叫!你叫叫看!看有没有人来救你!”
丸子又唤了一声,除了窗外呼啸的风声,殿内外鸦雀无声。不仅上官柔不见踪影,就是沧月和宫人这一刻也不曾出现。丸子微微动了一下,脖子上的刀刃立即割进肉里,一丝血顺着刀刃啪嗒滴到了床榻之上。
“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本宫做了可多事。”凤轻语自诩是冰清玉洁的仙女,却不知此时自己面上的神情有多狰狞:“凤九天,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执掌天下,对所有事都了然于胸?你该不会以为,这普天之下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丸子眼睛微微一眯,冷冽地扫向她。
“你猜本宫是怎么进来的?”她虚眼一扫空荡荡的内殿,倏地回头盯紧了丸子的眼睛,“你又猜猜看,本宫你的禁卫军此时都在何处?”
丸子的心跳渐渐失了序,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她睁着一双淡漠的眼,冷冷地盯着凤轻语。凤轻语却因为她这个眼神,突然开怀大笑:“对!就是你想的那般!”
“最亲近的两个人都背叛了你,是不是很意外?”凤轻语像是在进行最后解密,猖狂得仿佛已然成功将丸子踩在脚下:“你不是一直都看不起本宫?嗯?凤九天,前朝公主血统很了不起么?公主又如何,夏朝还不是灭亡了。现在是凰临,你我是同一个母亲生下来的种,不过比本宫早出生个几年,你到底在狂妄什么!”
丸子被扯的头发一痛,眼中厉色一闪,神情却还是淡淡的:“松开。”
“本宫偏不松!”凤轻语不仅不松,手指还故意抠向丸子的头皮。
“上官柔很忠心没错,沧月很忠心也没错。但不知你听没听说过一种苗疆的好东西?”凤轻语道,“吃了能指哪儿打哪儿,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
丸子恍然大悟:“你何时给他们下了蛊?”
“何时?”凤轻语笑得花枝乱颤,整个人抖成一团。手上的刀因她的动作,又蹭破了丸子脖子上的皮。丸子刚要反手给她一巴掌,就看到她胳膊上碧绿的翡翠手镯。
她忽地安静下来。虚瞥一眼,确定了是翡翠手镯,眼睛微微闪烁了一下。
晃动的灯光之下,手镯的色泽并不夺目。甚至与凤轻语本身凝脂般的肌肤相比,手镯显得浑浊又劣质。不过也正是因这不起眼的东西戴在凤轻语的手上,反而格外显眼。丸子目光锁定了手镯,一手缓慢地握住了凤轻语戴着手镯的手腕。
“从你登基为帝那日起,从沧月和上官柔作为近侍伺候你那日起。”
眼睁睁看到丸子脸色大变,她更高兴了:“想不到吧?说一件更耸人听闻的事。”
凤轻语凑近了丸子,脸凑得丸子面前一掌距离处,得意洋洋的继续道:“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不过是活在话本子里的可怜虫而已。你,沧月,顾战,林义,上官柔,被你藏在暗处的上官清,甚至于本宫心爱的顾斐,都不过是小说里的人罢了……”
丸子的眉头拧起来:“……你这是何意?”
“何意?”凤轻语抿起嘴角,要给丸子一次重击,“本宫这是在告诉你。小说,就是话本子。话本子懂么?早在本宫成为凤轻语之前,本宫就已然洞悉你们所有的布置,知晓你们所有的事。凤九天你只需明白,本宫能活下来就意味着一件事,逆天改命早已发生。所以凤九天,写诏书,禅位吧。”
丸子瞳孔剧烈一缩,倏地抬起头看向她。
虽说凤轻语吐露的真言颇有些耸人听闻。但不知为何,丸子就是信了她此时说的话都是真的。但,若都是真的,那凤轻语又是改了谁的命?
“你改了谁的命?你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你到底改了谁的命?”
“当然是主角。”凤轻语不怕她知道,反正过了今夜,这一切就都要易主。“什么一代女皇?什么千古一帝?我凤轻语降世,这千古一帝的名头自然只能是我。”
丸子却笑了:“千古一帝?就凭你这个顾头不顾腚的蠢材?”
凤轻语狠狠一扯丸子的头发。
痛感袭上心头,丸子嘶了一声,怒了:“朕,再说一次,给朕松开。”
“这个时代不需要两个女皇。没有你,本宫一样能成就霸业。”
凤轻语手下渐渐用力,“还有,你需要明白。顾斐并非你的男主角,他是我的男主角。”
丸子脖子传来剧烈的疼痛。她握着凤轻语的手腕骤然用力,并未引起凤轻语的警觉。她此时兴致勃勃欣赏着丸子惊怒又痛苦的表情。
凤轻语觉得有意思极了。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高高在上凤九天被她拽着头发从床榻之上拖下来,卑微地在她的刀下痛呼。一代女皇的命握在自己的手中,这简直是可以载入史册的扬眉吐气。
“凤九天,本宫劝你最好看清楚现在的形势。”
凤轻语故意又用了点力气,丸子脖子被割出一道深深的口子,红色的鲜血大面积渗出来。
丸子脸色煞白,似乎十分痛苦。凤轻语松开丸子的头发,手搭在丸子肩上,手指轻慢地敲了敲丸子的脸颊:“你的命现如今紧紧地握在本宫的手中,本宫只要稍稍用力,你便会血溅当场。所以,你求本宫啊,你求,本宫一高兴,说不得就放了你。”
丸子并未求饶,只稍稍动了下。手指试探地去触碰到手镯的边缘,然而在碰的一瞬间并没有所谓的炙热,眼睛顿时闪烁一下。
难道方廷皓查错?应当不会,方廷皓从未出错。
丸子状似没动,手下却快准狠地握住翡翠手镯。
这手镯有些大,她不过稍稍一用力,就能将手镯给撸下来。不过也不知怎么回事,手镯对丸子有一种种玄而又玄的吸附力,所说的灼热感她丝毫没感觉到,丸子却在触碰到手镯之后撒不开手。
丸子刚要有点动作,发现不对凤轻语跟被人碰到死穴一般尖叫起来:“凤九天,你找死吗?你的手在摸什么东西!”
丸子在她尖叫的瞬间,一鼓作气地将手镯撸下来。感受到手镯传递过来温润的感觉,她嘴角渐渐咧开:“没看到麽?这个东西,它喜欢朕。”
凤轻语心口一慌,立即顾头不顾腚地去抢。
只是她动作再快也快不过丸子,若非她将丸子死死绑在床榻之上,凤轻语根本就抢不到手镯。但就算抢到了,她也拿不回来。凤轻语心中惊涛骇浪,不可思议地看向丸子。明明任何人都碰不得的东西,这个女皇怎么回事?她拿起来轻而易举!
大怒之下,她又拽住丸子的头发逼迫她松手。却没想到手镯却仿佛长在丸子的手上,哪怕她是主子,也拿不下来。
凤轻语大怒,用力地扯拽:“凤九天,你给本宫松开!”
却不曾想到,她越是扯拽,那手镯就在丸子的手指上吸得越牢。几度愤怒之下,凤轻语手下用力过猛,一刀割断了丸子的动脉。一瞬间大量的鲜血喷簿而出。而那吸附在丸子指尖的手镯却化作一道白光冲入了丸子的眉心。
白光消失的猝不及防,且捉都捉不到。
凤轻语低头看了看本该挂着手镯的手腕,此时已然空荡荡的。被她绑起来的女皇,脖子在飙血。红色的血喷洒在褥子上,纱帐上,甚至溅到了不远处的屏风上。猝不及防的结果令加害者凤轻语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本宫……”
凤轻语虽说间接害死过不少人,但她从穿越过来起便自诩是后世奉公守法的好公民,双手从未亲自沾染过一条人命。此时她僵硬地低下头,看了看被血水染红的衣裳,又举起自己一双血淋淋的手,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尽了。
丸子动了动手肘,企图坐起身。脖子上的鲜血随她动作,迅速染红了整件衣裳。
她惊慌之下突然一把捂住丸子的脖子,然而她动作太过仓促,不仅没让那血流的慢点。反而眼睁睁看着鲜血从她指缝里冒出来,凤轻语忽然就吓哭了。
紧接着,她嘴唇,她眼皮,她脸上每一块肉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既惊又怕,凤轻语哆嗦得都说不清话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不过是来给你一个教训,威胁你写诏书,和平禅位,并没有真的要你命的意思。这不能怪我,这不是我的错,是你,都是你凤九天激怒我,你为何要激怒于我?!这都是你抢我东西,我不过是正当防卫……”
她深夜来此,刀架在丸子的脖子上,却直说自己并非有意要丸子的命。
丸子的意识计息之间陷入昏沉。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目之所见的身影也越来越暗。几乎只这一瞬间,丸子在凤轻语眼睁睁目睹之下闭上了眼睛。
丸子的灵魂飘出凤九天的身体,被封印的记忆立马像潮涌一般涌入了意识中。大量千奇百怪的记忆缠绕在一起,妖魔鬼怪,天街地府,尸山血海,以及满院子疯狂乱涨的奇形怪状的植物……丸子的意识在骤然陷入了昏迷。
再睁开眼已经是次日清晨。现实就是,凤九天死了,死在出宫避寒的寝宫里。
已经忆起自己是在做任务的丸子:“……”
这次是真翻车,凤轻语这蠢材居然特么乱拳打死老师傅了。作为老师傅,丸子想象到阎王暴跳如雷的模样,头皮发麻。她想不通,明明她早已部署好一切,就等着凤轻语闯进来瓮中捉鳖。结果事实却是,瓮中捉鳖,她反被鳖杀了?
阴沟里翻船的感觉太特么的糟心了!这年头,女主角的光环已经这么强了么?还是说只是凤轻语运道格外好?
职业生涯的第一次滑铁卢,丸子自闭了。
丸子自闭,这世界却还在继续。令人尴尬的就是此时凤九天的身体死了,她的灵体却没有回归地府。丸子端坐在凤九天身边思索了片刻,猜测是凤九天的死期未到的原因。不过她也并非不能回地府,只是这个样子回归地府,阎王那厮估计会宰了她。
丸子决定苟到任务结束。
不过正是没离开,丸子才忽然发现,这凤轻语确实有点本事。曾今丸子骂她是个蠢材,现在她打算收回这句话。至少旁门左道和运气这方面,凤轻语堪称全本之最。那般粗劣的手法杀了人,不仅没被发现,还堂而皇之地顺走了玉玺。
丸子:“……”行吧。
丸子摩挲着下巴,开始反省,是不是往日她太骄傲才造成这般荒唐的结果。
成为灵体之后,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当然,也或许是丸子的错觉。从她恢复意识到等有人发现女皇出事,丸子感觉等了一个世纪。
京郊下起了大雪。昨夜寒风呼啸,一夜寒风却吹不散满屋的血腥气。大片大片的血色,和晃动的帷幔,让整个氛围阴森恐怖。晨起伺候的宫人在掀了帷幔进来,发现女皇陛下暴毙内殿后魂飞天外。拎着衣角跌跌撞撞地满世界大叫起来。
陛下遇刺了!!
来人啊!陛下遇刺了!
这一声惊叫,彻底将安静的行宫给叫清醒过来。几息之后,大批衣衫不整的人顾不得整理仪表,匆匆忙忙地就奔了过来。
当所有人抵达,已经是辰时以后。
顾斐作为最挂心女皇陛下的预备皇妃,第一个冲进了内殿。入目大片的红,和极为凶残骇人的场面叫顾斐心脏骤停,瞬间栽倒在地。
宫人们已经将急报送至京城宫城,丧钟敲响,行宫寝殿之外跪满了人。
禁卫军短短一刻钟内,将整个山头包围起来,所有人都不得离开京郊行宫。行宫内外戒严,除却禁卫军同龄上官柔以外,所有人都跪在寝宫之外。前禁卫军统领上官柔已不知去向,由近臣钟鸣暂代禁卫统领一职,正挨门挨户地搜。
沧月在事发许久之后,仓促地跑过来。谁也不知昨夜他去了哪儿,为何不在殿前伺候。他卜一出现,便被禁卫军给拦下来。
所有可疑之人,可疑之处都不放过。
一时间,除了跪在殿外的官员和近侍,宫人们人心惶惶。
偌大的宫殿内,除了守在门外的禁卫军,内殿中就只有顾战和几位极为衷心的近臣在。顾斐只着一身单薄的亵衣,披头散发地抱着床榻之上的女皇,整个人都木了。单薄的亵衣因抱着丸子染满了鲜血,他也毫无所觉,就这般木愣愣地抱着人不放。
事情发生得太猝不及防了,顾斐完全接受不了。
他抱着丸子,小心翼翼得仿佛呵护着珍宝。明明丸子的身体已经冰冷,顾斐却好似怕丸子会冷到一般,扯过脏污的被子盖着丸子的身上,将她整个人包裹进怀中。
顾斐想不通,他不明白,明明昨夜才满怀甜蜜和期待从陛下寝宫离去,才短短一夜,陛下怎么就遇刺身亡了?为什么啊?一点征兆也没有。他想哭,但眼睛疼得充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顾斐觉得老天爷在玩儿他,不然为何只有他是这个求而不得的结局?
眼前的一景一物都是灰败的,突然间就失去了色泽。安静的内殿中,只有顾斐一人在茫然无措地反复思考。到底他做错了什么?才将将品到陛下对他的一丝丝爱意,却给了他陛下遇刺身亡的结局。越是思索越无法承受,顾斐的精神都有些崩溃了。
凤九天的伤口已经干涸,床榻之上,踏板上,纱帐,屏风上喷溅的血液也凝结成块。顾斐无法想象丸子遭遇了怎样的残杀。
在思索不出结果之后,他开始怪罪起所有人。
为何出事之时禁卫们就跟死了一样没有动静?沧月呢?为何他没有挡在陛下身前,他去哪儿了?上官柔呢,身为禁卫军统领,至今没路面,她难道是死了!
细想之下,顾斐觉得所有人都有嫌疑。这不像是刺杀,更像是一场蓄意谋划的篡位。
“顾大人,顾大人你清醒一点。”有人眼睛已经哭肿了。
一代明君英年早逝,大业未成,大功折戟,一个开元盛世夭折于扬帆之时,还有比这更叫人绝望的么?近臣们跪在床榻之下,心中悲痛难忍。抬头又看顾斐眉宇尽是暴戾之气隐约有些疯魔的样子,心中又惊又怕。
陛下才出事,外头还一团乱。若是顾大人也刺激疯了,这可如何是好!
英明神武的陛下遇刺身亡,他们也悲痛也难过。但此情此景并非沉浸在悲痛中的时候,一会儿二公主三王爷四公主到来,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此时一个个的尽力克制住悲痛的心情,劝解顾斐道,“还请顾大人放下陛下。再过不久人公主王爷们就都要赶过来,若是看到您这般拥着陛下,怕是会惹出大乱子……”
“惹乱子?”顾斐明明没流一滴眼泪,但那神情却比流泪更绝望。
他忽然冷笑一声,素来端方沉静的一张脸,露出了扭曲的疯狂之色,隐约有嗜血之意:“陛下都不在了,我还怕什么惹乱子?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敢惹出什么乱子!是觉得一朝阴谋得逞,便能小人当道,霸占陛下的天下么?!”
“顾大人慎言!!”顾斐口出诛心之言,差点没把地上跪着的近臣吓死。
他们慌忙扑上来捂住顾斐的嘴,脸色煞白:“您可知您方才说得什么话!要是被旁人听见了,您可知是何后果?顾大人这是不想活,追随陛下而去吗!”
若是可以,顾斐也不介意追随而去。
他如画的眉眼里尽是恨色,低头看着双目紧闭的丸子,眼睛充了血。陛下之仇,不共戴天。没能将背后弑君之人亲手斩杀,他过不去这个坎儿。
约莫一刻钟,门外传来动静,是凤氏子孙到了。
凰临建朝为期尚短,又是女子为帝,凤氏一族的子嗣不似大家族丰茂。更令人头疼的是,皇夫人选虽定,但尚未过门,并不算正经后宫主事之人。况且高冉人在京中,不在此地,便是牵强附会也鞭长莫及。
兼之凤九天膝下无子,后宫佳丽散尽,细算下来,竟然一个正经主子都没有。
唯一算得上沾点关系的,是丸子当众承诺给予皇妃之位的顾斐。
他在丸子这里是过了明路的。两人之间虽正式的册封未定,但板上钉钉的计入皇家玉牒的皇妃之位,是属于顾斐。兼之两人这段时日形影不离。顾斐更是堂而皇之地出入陛下寝宫,由他主事,勉强也无异议。
凤氏子孙一抵达殿外,便被禁卫拿下。
且不管外头如何喧嚣叫屈,顾斐在没能排除他人嫌隙之前,所有人都要审。
这番举动,立即引起了强烈的抗议。不过托了丸子建立起中央集权制度的福,女皇陛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除女皇以外,这些凤氏子孙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势力。作为丸子身边最受宠爱的近臣,顾斐疯起来,谁也拦不住他。
如今凤九天遇刺身亡,英年早逝,所有事宜未有决断。
三位凤氏子孙慢了一步,也在后脚抵达殿外。三人跟其他宗室不同,顾斐再疯,也不敢拿下他们三人,只是将三人困在偏殿,不允许轻易走动。凤轻语因心虚,来了便寻了椅子坐下一直不曾开口说话。二公主和三王爷在此事上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急切。
似乎都清楚凤九天一死,皇位空置。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在举行国丧之前,册立新君是第一要务。不管有多少困难在前,属于他们的机会来了。
往日二公主淡泊,三王爷纨绔,似乎对权势毫无贪恋之心。但事实就是,普天之下,又有谁当真对主掌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无动于衷?若非自小被母皇打压,不可逾越,他们谁会甘心屈居人下,任人宰割?
淡泊的甚至有些懦弱的二公主都一改往日不争不抢的态度,当众与三王爷争执起来。两人当着众臣,为谁更有资格继任大统争得面红耳赤。
这一争执,他们才觉出二公主竟有如此出色的口才,驳斥的三王爷哑口无言。
顾斐在殿中听得连连冷笑,陛下尸骨未寒。这些人就耐不住,暴露出野心来。实在让人无法不怀疑,陛下出事,与这些人脱不开关系。心中鼓噪着暴戾,顾斐的眼睛越来越红。如今看谁都像是行凶之人,只恨不得一剑将外头的人给杀干净。
女皇遇刺身亡的消息在京中传开。出乎意料的,竟举国齐哀。
往日唾骂女皇荒.淫无耻的百姓们,并非出于畏惧,而是当真觉得天塌下来的伤心。
女皇陛下这几年一举一动,为天下百姓做了多少事实,他们有目共睹。如今贤明强势的女皇一朝驾崩,新皇继位,可还会站在平头百姓的立场延续陛下的改制?若继位的是个昏君,他们才得的好日子是不是就一去不复返?
百姓们哀痛着爱民如子的女皇竟遭奸人所害,更家惶然着没有定性的未来。
且不论百姓们为丸子遇刺伤心欲绝,就说沈清秋在得知丸子出事,都顾不上自己那架不离身的凤尾琴,牵一匹快马便往京郊行宫狂奔而来。
他速度非常快,甚至比顾战来得更快。
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明明行宫内外被层层把手,他却仿若无人之境,成功突破重围进到了丸子寝宫的晋阳宫。
顾斐已经疯了。正大批大批地抓人审问,不吃不喝地搜找可疑之人。大批大批带血的人从地牢里抬出去,血色和恐怖充斥着正片行宫。顾斐如今已经不是端方君子,更像是一张绷紧了的长弓,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想要杀人嗜血的戾气。
原本想借着女皇身亡上位的二公主三王爷和想借机掏出禅位诏书的凤轻语,皆被顾斐凌厉的手段所摄,一时间失了声音。
沈清秋进来之时,顾斐正抱着丸子小心地替她整理衣冠。他携带一身风雪,一把将顾斐扯开,亲自跪在了丸子的面前。
丸子的灵体端坐在窗棱之上,目光落在沈清秋的身上,忽然闪了一闪。
这厮灵体有些……
丸子从窗棱一跃而下,正准备贴近去仔细看看。就看到沈清秋骤然起身,丢下一句‘你照顾好陛下,我要亲自去查’。然后脚尖一点,轻飘飘地消失在内殿。丸子本打算追上去,却发觉自己无法离开凤九天身体太远,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清秋消失。
顾战是这个时候到的,人才到外殿,就使了宫人来报。
顾斐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丸子的衣襟,又亲手替丸子梳理好头发,安安稳稳地放入沉香木棺之中。嘱咐好禁卫守好内殿,他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去见顾战。
他人才一走,床榻之上突然传来了响动。
丸子一愣,飘至床边。就听到自己床榻最靠里的那面墙里发出了咔咔的声响,然后从床底下爬出一个身影。是凤轻语。
丸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晋阳宫底下有密道。
事实上,凤轻语在经历了顾斐发疯之后,忽然意识到意识到此情此景,她根本没办法当众拿出禅位诏书。凤九天才遇刺身亡,她就取出禅位诏书,等同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可既然已经花了大代价干掉凤九天,那这皇位就应该是她的。拱手让人,让另外两个无论谁白占了她的便宜,凤轻语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甘心。
她琢磨着,只要这诏书不是她拿出来,而是朝臣们亲自在凤九天的寝宫发现的。那便怀疑不到她的头上来!
这般想着,凤轻语将怀中诏书藏到一个好似很隐秘其实很容易发现的地方。她站在一旁,左思右想,又换了好几个地儿。但无论哪一个,凤轻语都觉得有些难发现。怕耽搁太久,被老二老三摘了葡萄,她干脆做了极明显的提示。
丸子就这般眼睁睁看着她做着一系列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安排,白眼翻到天上去。可转念一想,自己居然被这种人一刀杀了,立即又自闭了。
凤轻语自觉安排好一切,不敢多看一眼床榻之上的血迹,哆嗦着又从密道爬回去。
顾斐和顾战联手,排查起来更加严密。
但不知是晋阳宫的密道太隐秘还是怎么,两人将晋阳宫内外都翻了个遍,都没能发现密道的入口。丸子在一旁看得心急,却苦于没人听到她的声音,一次次看着他们与真相失之交臂。不过密道入口没找着,禅位诏书却是一找一个准。
顾斐看着诏书上禅位的名字,忽然疯狂地笑了起来。
顾战还在敲着木床,扭头看顾斐歇斯底里的笑容有些心惊:“顾斐?”
“父亲,”顾战捏着诏书的手手背青筋根根暴起,他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忽然觉得,陛下遭遇此等不测,怕是与我有关。是我,约莫是我害了陛下……”
顾战心惊肉跳,立马冲过来捂住他的嘴:“你胡说八道什么!”
顾斐却快被灭顶的自责溺死,他将手中的诏书递给顾战。
顾战将信将疑地接过去。飞快地扫完,面上露出一种类似于荒唐和无语的神情:“陛下就是将天下拱手相让给南宫充,也不可能禅让给她。她到底得对自身认知有多大偏差,才会觉得伪造这份诏书,会有人相信?”
“事实上,陛下出事当日,我便将整个内殿翻了个底朝天。这个地方,我至少翻了三遍。”顾斐笑容渐渐扭曲,眉宇之中疯魔神色再现,吓得顾战心口巨震。他却不在意,继续道,“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诏书送进晋阳宫,父亲,怕是有密道。”
顾战忆起床榻的怪异,他脸色一肃:“跟我来。”
正当顾氏父子俩正在为密道入口翻找,凤轻语已经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软禁宫殿。
这行宫的地下密道,是凤轻语幼年时派人暗中挖的。除了她,没人知具体的构图。她想到不久朝臣们便会发现诏书,将会迎她为帝。凤轻语便激动的浑身发抖。终于轮到她来大展拳脚了。她凤轻语,必定开创一个空前绝后的盛世!
凤轻语愉悦地哼着歌等时,沈清秋进入了凤轻语的寝殿。
丸子出事的消息传来,他第一直觉便是凤轻语。在四公主府这段时日,他不仅获悉了凤轻语的野心,知晓了她私下里的所有卑劣手段,更清楚她对丸子如跗骨之蛆的嫉妒和恨意。虽说不大相信丸子会栽在她的手中,但事实便是,女皇驾崩。
沈清秋不清楚自己现如今是什么感觉。他并未像顾斐那样疯魔,事实上,他非常的清醒。他二十三年从未像今日这般清醒地想杀掉凤轻语。
果然,他才一踏入内室,便嗅到了一股不属于整间屋子的血腥味和焦味儿。非常淡,一般人根本嗅不出来。但沈清秋素来对香料气味儿一类的东西敏锐。哪怕凤轻语已经用很浓厚的香味遮掩,他还是找到了气味的源头。
沈清秋看着沾了血迹的墙缝,目光在一旁的木架子上扫视。
须臾,握住了一个看起来格外圆润不起眼的镇纸,缓缓地转了一下,咔嚓的声音响起,墙壁上出现一道门。
幽冷的风吹过来,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沈清秋清澈见底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血色,呵,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没完结……orz哭了。感谢在2020-05-0401:07:42~2020-05-0501:0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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