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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喝过腊八粥,腌好腊八蒜,年味儿一下子就变得浓了起来。

如今是大齐元和三十年,当今圣上在位已久,虽然理政能力有待商榷,人品也很一般,但不知怎的似乎很得天命眷顾,这些年大齐风调雨顺,很少有什么灾害,就连遗祸已久的白莲教和倭寇鞑子等战乱,也逐渐显出败相来,难成气候。因此世道安平,倒也可称之一声盛世。

只可惜……朝政越来越乱,奸臣昏官当道,朝中清流一派维持艰难,连叶将军都被拉下马……谢良钰心里琢磨着这表面上一片歌舞升平,总觉得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连空气中都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架势。

这天是腊月十五,今晚明寅铖又要设宴,早先已经派人来他家送来了请帖,谢良钰跟隔壁的老师约好一同前去,此时站在窗边,看着院墙外头一枝探过来的腊梅,心中忽然有些烦乱。

这段时日他对时局了解越多,心中的不安也随之大了起来——当今天子虽在位时间久,但他是幼年领先帝遗命登基,年龄并不算大,作为太子的五皇子才刚过舞象之年,……作为皇后嫡长子的太子在诸皇子中能排到第五,当今的荒诞由此也可见一斑。

更要命的是,常年沉迷修仙炼丹的皇帝恐怕早把自个儿的身体糟践得千疮百孔,以谢良钰前世的经验,浸淫此道的皇帝们,能长命百岁的委实不在多数。

党|争,战乱,夺嫡……再加上蒙将军年事已高,叶将军又失圣宠……

唉……谢良钰叹了口气,低咳两声,自嘲地笑笑:他现在可被老师调|教得越来越像个忧国忧民的士大夫了——时局再乱,关他这个偏远县城的小小童生什么事?还是先想办法给自己拿个功名再说吧!

这天晚上,安平县的年宴办得很热闹,县令大人的面子,大家自然不会不给——虽然不少消息灵通的人都听说明县令曾经是叶将军的人,但叶家在大齐根深叶茂,叶长安也功勋卓著,如今虽被革职,却并未锁拿,谁也猜不出今上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或许哪天便又东山再起了呢?而且不管怎么样,讨好自己此时的上峰,永远出不了错。

年宴设在城里最大的酒楼鸿宾楼,天刚刚擦黑,酒楼附近就点上了堪称辉煌的灯火,一辆辆马车在附近停下来,走下来的人非富即贵。

“真热闹啊,”谢良钰感叹地喃喃了一声,“大家的忘性还真大。”

几个月前,前任县令在任的时候,县里这些“大户”恐怕同样会挖空心思和县太爷搞好关系,如今换了一个人,局面依旧如此。

不过明寅铖也真是足够胆大,他们那一派正被打压得厉害,该是夹着尾巴谨言慎行的时候,他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过得有多滋润似的,一点都不避嫌。

不过也对,如果他真的和锦衣卫那边也有关系……自然不必在意这些小事。

一旁梅娘没有听清:“什么?”

他们一家来此参宴——这种白吃白喝的场合,谢良钰自然带上了梅娘和虎子,这两人都表现得兴致勃勃,梅娘还显得有一点点紧张。

尽管之前已经见过明县令,之前也一起参过宴,但她还是觉着那位是个遥不可及的大人物呢。

“没什么,”谢良钰摇摇头,带着他俩走进酒楼,“别怕,咱们就在一楼吃好了回家,到时间我上去向大人敬个酒便是,不会碰上的。”

梅娘不好意思地笑笑:“相公,我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别那么想,”谢良钰责怪地看了她一眼,用手指点点她的眉心,“这种场合,我自己都不耐应付的——你也不必习惯,今后为夫多努力,让别人来上赶着与你交往就是了。”

小姑娘于是又脸红了,轻轻推了他一把:“别胡说。”

“怎么就是胡说呢?你不相信我吗?”

跑在最前面的谢虎转过头来,谢良钰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们身边并没什么人,却被小孩儿听见了,虎子朝两个不要脸秀恩爱的大人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进了大堂。

今天县令请客,来的人很多,以谢良钰的身份,再怎么说,也是没资格上到二楼去的,倒是一起来的叶老和叶审言半道上被明寅铖的人劫走了,都被邀请去了上席。

谢良钰现在说是叶老的学生,亲近的人也都知道,两个人的师徒之实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偏偏他还没有正式拜师,名份上总缺着点儿什么,在这种场合,如果跟着叶老也去上面,难免会让明县令有些难做。

不让上司难做,从来都是谢良钰的处世准则。

三人各自落了座,梅娘带着虎子去了女眷的席位——其实虎子这么大的小孩儿倒也能上正席,但谢良钰了解他得很,这小子恐怕对席上美食和小伙伴们的兴趣更大些,肯定不愿意跟他在前面拘着。

因此,携家带口来到这里的小谢相公,最后仍是落得个形只影单。

此刻还没开席,围坐桌边的人大多是旧识,彼此之间热闹地交谈着,谢良钰找了个算得上熟识的圈子,自然而然地融了进去,大多时候只听着,偶尔适时插上一句,不知不觉就成了引导话题的中心。

“咱们安平可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有位学馆的先生感叹道,“自从三月前那事……全赖明大人理政井然啊,到得年根儿底下,百姓是愈发富足安逸了。”

“是啊是啊,近来明显各地客商也多了许多,随意上集市一趟,能见着许多外地来的新鲜玩意儿呢。”

大齐商人的地位并不算低,许多官员甚至皇族自己虽不经手,但都有信任的人经营着铺子,譬如说那位原本一直庇护着叶将军,在民间官声颇隆的张阁老,手底下的铺子便开遍大江南北,每年笔笔雪花银滚滚而来——他倒是不贪|污受|贿,自个儿家里赚的钱就快赶得上国库了。

而此时的大堂里,就坐了不少身穿绫罗绸缎的大商人,都是本地富户,每季往衙门里送大笔银子的主。

谢良钰微笑着饮了口温热的红茶,目光一转,却忽然一愣。

“那位……”他有些迟疑地问身边另一位书生打扮的男人,“可是教谕大人?”

“嗯?”男人也跟着回过头来,只见一位长相方正,连胡子都留得方方正正的中年人正在往楼上而去,身边也跟着几个人。

“啊,确实是郑大人。”他这么一提,有好几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这一桌子上坐着不少秀才,都是县学的生员,对于管理这一块的教谕大人,自然再熟悉不过了。

教谕是县一级管理学政的学官,别的不说,童生们想要参试,多要托教谕寻资深秀才作保,除此之外,县学的生员名义上也都归教谕管辖,而每年的学祭,自然也由教谕一手操持。

身在这个位置上,虽然不如县令身边油水充足,但若是个会钻营的,能在名声清贵的同时让自己也过得滋润,着实是个肥差。

而谢良钰之所以对本地学官如此关注,只是因为……

他的目光落在了跟在那个中年人身边的两个年轻人身上,其中一位身量挺拔,面容清俊,眉宇间却萦着些忧郁,谢良钰注意到,他踏上台阶的时候,脚步竟也似有些不便。

……嗯?

他愣了一下——根据旁边人们的小声讨论,他约莫能猜出,这应该正是原本与梅娘定亲的那位教谕家的庶幼子。可好像没人说过,这位少爷不良于行啊?

谢良钰心里一顿,莫名感觉哪里不太对。

“最近教谕家里可热闹呢。”有人小声笑道,几个消息灵通的秀才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有不少人低低笑起来。

谢良钰皱起眉——他那种总是很准的不妙的预感又来了,连心跳也莫名加快起来。

“君子勿妄言呢,”不过,某些习惯了装相的人心里虽然有些焦急,面上却不显,甚至轻笑着那指节敲敲桌子,轻声提醒同桌的人,“仔细教大人听见。”

“谢兄多虑了,”果然,马上就有人嬉笑着接上来,“这事儿学宫里还有哪个不知道的,也就是你两耳不闻窗外事,才错过这么大个笑话。”

谢良钰微微一笑:“在下可还没资格上学宫去呢,消息自然不若各位灵通。”

好几个人都是一愣。

这个谢山堂,和上岁案首叶审言一起,日日与他们这些人混在一处,参加诗会、纵论时事,学问做得很深,隐隐甚至有在小团体里称首的架势,谁还能记得他还没能考取功名呢?

听说似乎是孝期刚过?倒也没差——凭这位的本事,待明年高中,定不是问题。

坐在谢良钰旁边的人含笑解释道:“你不知道,郑大人家里可闹出个大笑话,那位——静渊兄,几月前新婚,你总知道吧?”

他说的正是那个原本跟梅娘订婚的年轻人,在郑家年纪最小,也是唯一的庶子,据说其母貌美,很受郑大人宠爱。

谢良钰却骤然愣住了。

“等等……”他一时甚至忘记了控制表情,“你说他叫什么?”

“……静、静渊兄?”对方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郑兄单名深,字静渊,怎么了吗?”

郑深,郑静渊?!

如果现在有什么能形容谢良钰的心情,那就是一道闪电劈过心头,用震惊来形容都不为过。

他可没忘记,先前刚穿越来的时候,自己便得知这世界原本是一本小说,虽然他只粗略地知道主线故事,并把关于梅娘的内容简单看了看,但郑深这个名字实在熟悉,由不得他没有印象。

那不就是男主角的宿敌,站在太子阵营,智计百出的悲情大反派吗?

最重要的是,他之所以被称为“悲情”大反派,是因为心头烙印一位阴差阳错错过的皎皎白月光,他之所以那么坚定地与主角为敌,也正是因为受□□蒙蔽,以为男主才是害死自己白月光的罪魁祸首!

这么一联系起来……

难道那个贯穿全书,未见其名却几乎以一己生死操纵了整个天下大局的奇女子,就是梅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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