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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如山像是没听懂似的,“什、什么?”
老严却根本没打算再跟马如山在这里继续掰扯下去,方才十来分钟的交谈在他看来已经足够了,足够从中看出很多问题。
“云秘书,收拾一下屋里的东西,咱们现在就走,不要再打扰社员同志们。”
云章“唉”了一声,就转身回了屋里。其实没什么可要收拾的,昨天下午过来时什么都没带,衣裳袜子昨晚睡觉前洗的,早上就干了,至于内衣什么的都是男人一晚上不换也没什么,就这么的凑合了一夜。领导的意思他明白,是说不能占社员们的便宜,云章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粮票,用几张纸票夹住了,塞到了被单下。
马如山是乘坐吉普车来的,两辆车,足够所有人坐了,老严上了最前面的一辆,曾无言随后也跟了上去,作为两个人的秘书,云章和韩东自然要贴身跟随,张世曾只能跟马如山共乘第二辆,他一看这形势,率先拽开副驾驶的门爬了上去,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自言自语道:“哎哟,昨晚上那蚊子多的哟,嗡嗡个不停,一晚上都没睡老实,我先在车上眯会儿,小赵司机,到了你记得把我叫醒啊。”
说完闭上眼睛就睡着了,没过几秒钟就打起了呼噜。
小赵司机的嘴角抽了抽,有您这样入睡那么快的嘛?再说您那呼噜就不能打的真诚一点?
马如山坐在后座上,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不用着急,以后多的是时间。”
呵呵!
张世曾心里直骂娘!什么叫‘以后多的是时间’?多的是时间干嘛?哦,对了,自己刚说了要睡觉,嗬!那句话咋说的,人死了以后多的是时间睡觉。所以,这个时间,这个场合,马如山这要不是在诅咒他才怪了!
阴阳怪气那样儿!
张世曾心里冷哼一声,究竟谁先下去睡觉还说不定呢!这会儿还真庆幸自己昨天晚上那临门一脚了,反正最最最倒霉的情况不过是两败俱伤,更大的概率是马如山输的比自己更惨,他真觉得闹出来这么大的事儿就一点影响都没有了?
所以,这个买卖算算还是值了的!
第一辆车上全是工作组的人,说话不需要再有所顾忌。
待车子启动,老严就说:“事情比咱们预想的还要复杂啊。如果一会儿验证张世曾说的事情属实,那这一回的事情涉及到的范围就大了,如果传了出去,影响有多恶劣,可能咱们都无法想象。”
谁说不是呢!
那三个大队的社员们说了那么多,有一点虽然没有提到,可是从他们的言谈中很容易就能知道——他们潜意识里认为县里如今也没有粮食了。
要不然,县里为什么不停的查瞒产私分呢?不就是想要从农民手里再弄点粮食嘛!
而且县城的粮站已经断粮很久了,只供应红薯,偶尔往外售出点黑面,如果县里真的有粮食,怎么会不拿出来用呢?那些机关里的人难道不用吃饭吗?
就算有个别人抱怨问以前十来年交上去的粮食都去哪了?身边会有无数的人回答他:都交上去了呀!交到哪了?当然是交给国家啦,然后国家又分配给军队了!建国才十来年,大战小战的一直没停过,那些出去打仗的士兵们可不能饿肚子,谁饿着也不能让当兵的饿着。那难道就一点没剩下来?老百姓都知道趁丰年多囤点粮食,那些当官的就不知道?就有人回答了:就算囤了点也该耗完了,城里那么些人都不种地,吃的每一粒粮食可不都是以前的囤粮,囤再多也挡不住这次旱灾它持续的时间长啊!
这些是那些朴实的老百姓的简单逻辑。
可见,哪怕这几年受了不少的罪,可老百姓心里还是相信dang、信任组织的!这份信任和相信沉甸甸的!
之前马如山有一句话说农村的社员只关注自己宅基地和自留地的那点得失,非常短视,说这是农民这个阶级固有的局限性,这一点他是有点认同的,对农民来说,宅基地供他们居住,自留地的产出能供给他们吃喝,土地就是他们安生立命的根本,重要性不言而喻,农民所思所想的确是有这方面的局限,但这种局限性无可厚非。现在,他不得不感谢这种所谓的“局限性”。
如果,张世曾昨晚上说的都是真的,那让老百姓挨着粮仓饿肚子,再大的事儿难道能比人命更重要?这件事它······它怎么也说不过去!老百姓知道了心里会咋想?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相信还能一直保持下去吗?如果不能,那就是动摇了群众基础,所以,这件事远比来之前他们预想中的要复杂的多。
处理起来棘手的很啊!
当务之急,得先去把县城这边的基本情况给摸透了,尤其重要的就是粮库那边。
曾无言就说老严:“还是你这个老家伙脑子清楚,我都差点被那个马如山给绕进去了,恍然间还觉得他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
看着这个可以同生共死的老伙计,老严没有任何保留,直接承认:“不用感慨,他说的那些其实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只不过做的太过了。
曾无言长叹了口气,“这个人,唉······倒是有点可惜了。”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国家现在迫切的需要有知识有文化的年轻的领导干部,马如山从各种方面看都是符合这个条件的,国家对他这样的抱以厚望,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能主政一方。
老严透过车窗往外看,边上是迅速后退的农田,或是荒芜着,或是种了麦子但由于长期缺雨快要枯死了,他在心里问自己:那样的人真的可惜了吗?
他本质上是个当兵的大老粗,就算多读了几本书,看人也还是喜欢从战士的角度出发,如果马如山是他的兵,能算的上是个好兵吗?
战场上有句老生常谈的话叫:“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怎么才能从一个普通士兵成长为一个沙场点兵统筹全局的将军呢?在他看来只有悍勇是不够的,厉害的将军一定要会动脑筋,战场上的战情千变万化,千钧一发之际脑袋一定要转得快,迅速的分析出于己方最有力的情形。
这句话他曾在战场上跟很多新兵蛋子说过好多回。当年的革命困难的很,内忧外患、前后夹击,跟小鬼子相比这边缺人、缺钱、还缺先进的装备,敌方强我方弱,不能硬碰硬,很多时候只能跟敌人耍心眼子、兜圈子打游击战,刚开始的时候战斗的经验不足,败多胜少,他那时就总讲这句话,教手底下那些兵要多动脑筋,让他们分析总结历史上那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役,从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马如山就是一个想要当将军的士兵。在和平年代,想要出人头地的人更多了,可立功的机会却又不如战场上那么多,想要从一个普通的士兵一步一步爬到将军的位置上难上加难,马如山面临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形。好在马如山他不但资质上佳,而且运气也还不错,最关键是他还有头脑,很聪明,非一般的聪明,所以在屏南县这个小小的战场上他很快就抓住了机会,巧妙的克敌制胜,赢得了局面。
为什么这么说他聪明呢?
从刚才的那几段话很容易就能知道,马如山很会说话,不是那种讨巧般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会说话,而是说他跟人聊天的时候很有谈话技巧——他不爱上来就直达主题,而是习惯从某一个很小的、看似无关的点谈起,最后却总能落到他想要说的那一点上。比如说今天早上,他一点点的说出农村工作的困难,讲村民的愚昧无知,小农意识,不顾大局和集体利益,看似很正常的在聊一些工作中的困难但是话音一转就说起了社员们瞒产私分,然后自然而然的就交代出了屏南县那一番布置的缘由,粗粗一听,还真有可能觉得他讲的那些有两三分的道理。
可是聪明的士兵就是好士兵了吗?其实那句老生常谈的话还有后半句:“但是,当不好士兵的士兵,绝对当不好将军。”很容易被人遗忘,但重要性一点也不逊于前一句。
马如山这样的士兵就算是赢得了局面,那也只是暂时的,可以用另外一个词语来形容他——过犹不及。聪明的过了头,还不如不聪明。空有抱负却不脚踏实地,脑子都动到了如何走捷径、如何投机取巧上。
“这种赢如何长久的了?”
他给别人带了大帽子然后把人家一脚踹了下去,难免有一天另外一个人不会这么对他,所以叫老严看来,这种赢面持续不了多久,赢的人不能一直赢,输的人也不能总是输。
就算是他是迫于压力不得不这么做,可路是他自己选的,时也,命也!称不上可惜。
曾无言叹笑了一声,也是!
两个人对视一眼,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对于更深层次的原因,这个就不是他们两个能下讨论的了,是非对错也不是现在能说得清的,得交到平京去!
这顿早饭是在县wei招待所吃的,云章和韩东去打的饭,一端上来就知道是用了心的,饭盒里放着一个巴掌大的烧饼夹肉,一颗水煮蛋,两根油条,一碗熬出米油的小米粥,还有一碟佐粥的小咸菜,量不多,但烧饼和油条都是白面做的,用了不少的油。
老严和曾无言都是北方人,有饼有粥,有稠的有稀的,正对胃口。
吃完饭,就直奔屏南县粮库而去,同行的除了马如山和张世曾,还有粮食局的局长董书远。
粮食局在如今是个十分吃香的部门,各公社的粮站还有县城的粮库以及挂面厂、面粉厂、植物油厂等都是粮食局的下属单位,掌管着粮和油的粮食局油水超级多,只看董书远那油光发亮的的脑袋和凸起的肚皮就知道了。
粮库的围墙非常的高,三个人叠加上去都不一定能翻过去,两扇厚重的大木门,走进去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得有两三亩地那么大,周围一圈都修着房子,中间是一大片水泥地,便于翻晒粮食。
令老严和曾无言稀罕的是,院子东西两侧各建了两列圆形的建筑,猛的看上去还以为是蒙古包呢,不过这些圆形的建筑是用青砖垒成的,外面一圈涂了白,房顶外观像是撑开的雨伞,靠近房顶的位置开了几扇方形小窗,上头铺着黛瓦,白墙黛瓦,分外好看。
曾无言就笑:“咱们国家的粮食住宿条件可真不赖呀!”比农民们住的要好多了,甚至比城里很多工人住的都要好。
董书远咧着嘴笑,“领导,还真就给你说着了,这些个圆形的仓库是去年秋天新盖成的,作用可大了,您瞧见那一溜的小窗了没?通风效果杠杠的,粮食放在这里面,虫子都生的少了。”
曾无言诧异的问:“哦,是吗?这种圆形的建筑还有这样的奇效?”他是真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董书远立刻说:“领导,真不骗您,这种建筑我们是从别的兄弟城市学来的,之前这四周全都是四四方方的砖瓦房,粮食放到里面,堆到一起三五个月就容易发热、泛潮、然后省虫子,就不提中间的折损了,每一回光翻晒粮食就费了老大的劲······改成这种圆形的之后,您看,屋子变高了,窗户也高了,风吹的进,雨却淋不着,效果是真的不错······”
老严看了一下那圆形仓库上的一排小窗,没看出来跟普通的砖瓦房有什么大的区别,在他看来那种方方正正的砖瓦房只要把原来的窗户堵上,在高一点的地方重新掏个小窗户,效果应该也一样,为了这个原因拆房重盖,还要派人外出学习,多此一举不说,还劳心劳力。
董书远还在那介绍:“咱们县里上缴上来的粮食如今都在这些圆形的粮库里面存放着呢,每座圆仓有40多个平方米,里面可以储粮15万斤······”
老严打断他,“可以存粮15万斤,那现在里面具体有多少?”
董书远轻轻扬着下巴,“领导,我们粮食局的工作从来不敢马虎,这些圆仓里面都是满满的。”
粮库里总共有三十六座这样的圆形仓库,东西两侧各十八座,分两列,一列九座,一座圆仓是15万斤,那是十六座圆仓就是五百四十万斤存粮!这还没算上正对大门那一长排四四方方的砖瓦房里的粮食。
“这些都是储备粮还是说有周转粮?”
这句话说的非常的专业,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建国前后,国内的形势比较混乱,物质奇缺,物价飞涨,直到第三年z省和平解放后才算完成了陆地的统一,之后为了调节市场,保证大城市的粮食供应和两家稳定,国家开始进行粮食储备。粮食储备根据用途的不同,又细分为应对灾荒的“甲子粮”、应对战争也就是备战的军用战略储备粮、以及在市场上周转的周转粮。当然农村里大队和生产队还有一小部分集体储备,这一部分大约只能占到总体的百分之五左右。
董书远眼神往右边瞟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而右前方正是马如山站立的方向。
云章拉开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两张纸,密密麻麻的,递给老严,“今年三月份呈报上来的。”
老严没接,“我就不细看了,让董书远同志来说吧。”
董书远哽了一下,老底都没人给摸到了,不说实话还能咋办?
“那个······那个,有储备粮,也又周转粮。”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鼻子囔囔的,把我自己吓了一跳,来暖气前的这一段时间好难熬!之前好几天没能更新,今天终于好多了,明天开始我尽量多更,尽早完结。感谢在2020-11-0201:31:57~2020-11-0420:3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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