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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砚今日在宫中停留许久,才打道回府。

刚回到府上,下人立刻来报:“公子和许伯在菜园里。”

沉砚脚步不停,颔首示意知晓,进屋将繁冗的朝服换下。

系衣带时他却又想起了梁庸平的话:“陛下矜贵,素来喜洁,切不可让脏污东西入陛下的眼。”

沉砚眸光深了两分,他将换下来的朝服叠好放在一旁,转手翻出梁庸平托他转交的信。

指尖轻巧一动,将信拆了出来。

沉砚非正人君子,事实上前一封信他也是先看过了才给谢容的——他对这些事驾轻就熟。

而小暴君似乎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信里仍是梁庸平的絮絮叨叨,和之前一样,看着很平常。

沉砚仔细翻看了几遍,视线忽地一顿。

片刻后,他眸底泛起笑意,将信封复归原样。

换好常服,沉砚朝菜园而去。

昨夜被小暴君摆了一道,他总要找回场子的。

然而还没走近,他就听见了小暴君清脆的笑声,肆无忌惮,欢快非常。

沉砚昨晚剩下的一点火气在这笑声里,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个干净。

燕九在菜园外守着,见了主子,先行了礼,才一板一眼禀告:“公子今早本不想吃药膳,不过最后还是被许伯劝着吃完了。眼下正和许伯一并在园子里……种菜。”

他语气奇异。

身为沉砚的近身侍卫,他自然知道这位“贵公子”是什么人。

但就是因为知道,他越发惊疑。

陛下暴戾之名他知晓已久,可眼下……如果不是那张脸没有变,而相爷也没有别的表示,他甚至要以为陛下换了人。

沉砚对此并无意外,轻嗯了声,让燕九继续在门口守着,进了园子,三两步走到了犹自捧腹的人旁边,站定。

温和有礼地问了句:“公子听了什么趣事,能乐成这样?”

谢容好不容易止了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是沉砚,立刻变脸,气咻咻地哼了一声。

昨晚被欺负,今早被逼着吃药膳的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谢容忍不住呛声:“方才许伯在和我讲小砚砚的故事呢,说有个小砚砚以前可皮得很,爬树摘果下不来,又怕丢人不敢吭声,在树杈上挂了好久才被人救下来。”

顿了顿,他又很遗憾地补充一句:“可惜现在见不到这样的小砚砚了。”

许伯年纪大了,喊人喜欢喊叠字,譬如喊他小容容,又喊沉砚小砚砚。

谢容想到沉砚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也要被许伯叫小砚砚,还无法反驳,嘴角险些没压住。

于是这会儿他也故意学着这么喊。

沉砚眸光微动。

小暴君方才笑得太欢,眼角都沁出了泪,此时眼底亮晶晶,清透明澈,还带着点小狡黠。

在阳光下沐浴得久了,他素来苍白的脸颊上也染了几分血色,不再显得病恹恹的,又因着最近好吃好喝喂着,稍微长了些肉。

竟有几分……可爱到欠捏。

沉砚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将“可爱”和“暴君”这两个词联系起来。

他忍住想捏小暴君脸颊的欲`望,温和笑道:“那不知公子是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谢容一窒。

若是没旁人在,他肯定要报复一句哪个都不喜欢,可现在旁边站着个笑眯眯看戏的许伯,他也不好说得太绝情。

只能不情不愿道:“都……都还行嘛。”

说完还是不甘心,又堵了一句:“还是以前的更可爱!”

这话一出,沉砚的笑容便瞬间淡了几分,不过旋即又恢复了正常,并没有叫谢容看出不妥来。

他轻声道:“是么。”

竟是不气不恼也没什么高兴欢喜的模样。

许伯年纪大了,就爱看年轻人生气活泼,这会儿不嫌事大地笑呵呵:“哎呀,小砚砚以前是小皮猴,翻墙揭瓦的事没少干,也就七八岁后才突然变得沉稳起来……”

他慈祥的目光凝在沉砚身上,喃喃着:“沉稳也挺好的,沉家现在也不剩几个人啦……沉稳好,沉稳好。”

许是回忆了往事,许伯的记忆又有些混乱起来。

他念叨了几声沉家,忽然丢了拐杖,一手牵起谢容的手,一手牵过沉砚的手,轻轻一拉,将两只手叠在了一块。

他和善道:“你们年轻人一块好好玩,玩开心些。小容容,小砚砚性子闷,你别嫌弃他。”

许伯喊的是谢容的真名。

谢容穿的这小暴君原身和他同姓不同名,原身叫谢昑。

而谢容瞒着身份出宫,自然不能用原身的名,可他又不忍心骗许伯,犹豫了许久,还是悄悄地把自己名字告诉了许伯。

反正……沉砚听见了,他也可以解释那是随口取的假名。

不过谢容现在并顾不上解释,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和沉砚相碰的手上。

不知许伯是有意无意,他的手被叠在沉砚的掌心里。

沉砚的手比他暖,谢容不自在地蜷缩了一下手指,不小心挠到了挠沉砚的掌心。

沉砚瞥了他一眼,不知想了什么,慢慢收紧了手指,握住了谢容的手。

恰此时,许伯续道:“……小砚砚,你年纪大,要好好护着小容容,知道吗?”

察觉小暴君的手一瞬间僵直,沉砚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他漫声应道:“嗯。”

没说知道还是不知道。

也没应好还是不好。

只淡淡一声嗯,藏着无限可能。

许伯没想那么多,听见沉砚应声,便笑呵呵地松了手,叮嘱他们好好玩去,便弯腰捡起拐杖,慢吞吞地走远了。

四周渐渐恢复平静。

谢容一颗心也跟着渐渐凉了下来。

他动了动,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小容容?”

谢容忙着将自己的手解救回来,闷声道:“……假名。”

沉砚倒没太纠结这个,他见谢容挣扎的厉害,松了手,忽而道:“臣的被子……陛下盖着可还舒适?”

谢容昨晚一气之下做了偷被子的傻事,这会儿光天化日之下有点心虚,勉强挺直了脊背,没敢说那被子还在角落吃灰,胡乱应道:“……还,还行。”

他一边应着,一边转身往外走。

沉砚唔了声,脚步散漫地跟着他,继续道:“臣今日换了稍薄些的衣衫,陛下若还有兴致,今夜便能撕个尽兴。”

谢容刚走到菜园门口,闻言脚步一个错乱,险些自己绊倒自己。

他眼角瞥见守在一旁的燕九露出呆滞的神情,恼羞成怒,回头斥了沉砚一句:“谁要撕你衣衫了啊!”

他忍不住加快脚步,试图甩开沉砚。

沉砚腿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笑意压都压不住,从善如流:“好,臣自己脱。”

谢容:“……”

谢容想把他到头种进泥地里。

不过最后谢容还是单方面决定暂时和沉砚和解。

因为沉砚说带他出去走走。

上回的出宫计划夭折在梨园,而谢容来相府这许多日,也没出去过,谢容想起某些事,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不过旋即又有些担忧:“会不会被认出来?”

他若是自己一个人还能低调几分,要是和沉砚一起出去……

不用想那肯定是整条街上最亮的风景。

沉砚应了声不要紧,在一个木匣子里捣鼓着什么,谢容好奇地凑过去,看见了若干奇怪东西。

他半猜半蒙:“这是什么?人`皮`面具?话本里那种从人脸上剥下来然后用特殊药水处理出来的面具?戴上就换了一个人?”

“……”沉砚反手将小暴君摁在椅子上坐好,捏住小暴君下巴仔细端详了几下,才道:“是易容道具。公子少看话本。”

沉砚轻车熟路地替谢容做简单易容。

谢容闭着眼任他摆布,讲话时也不敢大幅度动嘴巴,吚吚呜呜含糊道:“易好看些……”

他才不要当沉砚的陪衬板!

沉砚被他念得头疼,心念一动,趁机完成了方才没能完成的事。

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小暴君肤质细腻的脸颊。

这一招立竿见影,小暴君立刻消声。

好不容易结束,谢容在胆战心惊中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凑到铜镜面前,片刻后他松了口气。

算沉砚有良心。

沉砚并没有将他完全易容成另一个人,只替他简单修饰了一下五官,气质便完全不同了。

再换上沉砚不知何时准备的水蓝色衣衫,重新束了发,就彻底的从冷漠小暴君变成了充满鲜活朝气的少年。

谢容在铜镜前满意地点点头,对自己这新形象还挺满意。

沉砚说带他出去走走,就真的只是出去走走。

路上遇着了几回沉砚认识的人。

沉砚礼貌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而对方充满暧昧的视线在他们俩身上转了转,便留下一声意味深长的哎呀。

居然还真没一个认出谢容真实身份的。

只把他当沉砚早些日子从梨园带回来的小倌儿。

只有一个心思细腻的同僚走了一段路之后幡然醒悟。

等等……方才那小倌儿怎么这么眼熟?

他当街站定,苦思冥想,半晌后他惊诧地瞪大了眼。

他想起来了!

这小倌儿的眉眼怎么就……就和陛下有那么一丝丝的相像!

他发觉了这个秘密,震惊地往前走了几步,连自己同手同脚了都没发觉。

府上一个妻妾都无的相爷,在拒了陛下纳妃的圣旨后,突然带了个小倌儿回府上,百般宠爱。

这小倌儿还与陛下有几分相像。

同僚自觉自己发现了大秘密,他默默将不由自主张大的嘴合拢。

夭寿了。

难……难道这道圣旨,并不是陛下的单相思?

自从人海中多望了你一眼。

从此我宠爱的每个人,眉目都像你。

只可惜身不由己,咫尺天涯,终究不能长相守。

同僚心头闪过这几句话本里常见的狗血桥段,忽觉心情复杂。

……

沉砚和谢容倒不知他们的一起出现即将引起什么样的风波。

他们俩随意散漫地走了一会,便莫名被人给拦住了。

拦住他们的是个醉醺醺的老头子,一头白发胡子拉碴,衣衫褴褛,拎着个大酒葫芦,摇摇晃晃从路边冲出来,目标准确地停在两人面前。

他冲过来的势头很猛,沉砚下意识往前一步,将谢容挡在了身后。

谢容被吓了一跳,退后了一步,但旋即便注意到了沉砚的动作。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心尖好像被谁揪了一下。

他唇颤了颤,最终还是没说话,抿紧了唇,小心地扯着沉砚的袖子,默不作声地从沉砚身后探出头来,看着那脏兮兮的老头子。

那老头子看着摇摇欲坠,说话是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浸透了酒气,声音倒是铿锵有力:“贵人!算命吗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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