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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旗夹道,城门大开,当真是盛况空前,引人侧目。
然而在北齐,谢家蓝旗所过之处,人畜皆散。众人虽有好奇打探之心,但却无人敢付诸行动。
此时,谢云曦和谢年华被蓝旗护在队伍中心,缓马入城内。一眼望去,除了护军,这路上竟然一个闲杂人,闲杂生畜都没瞧见。
寂寥,空旷,落针可闻。
“这是……清街了?”谢云曦扯下面纱,这城周围有高墙耸立,只要不是极端的大风天,在这城内倒也无须蒙面。
没了面纱遮挡,呼吸、说话都方便许多。
驾马前行,进入内城区,道路两侧还残留些许未来得及撤走的小摊。
谢云曦眨了眨眼,颇有些无语地转头看向右侧驾马的中年男子——谢十二。
“十二伯,您这又是夹道迎接,又是清场的,实在太劳师动众,其实大可不必,我也就过来请个人罢了。”
谢十二平日里是个性子粗矿的汉子,但这会儿对上自家小侄子那皓皓如月,姣姣如辰的脸,竟难得有些拘束。
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也不敢如平常般大着嗓门说话,只温声道:“一个时辰前,我才收到你来的消息,就来得及把人召来,至于这街上的人……”其实是被吓跑的。
看着一脸纯善,又格外娇贵的小侄子,谢十二“咳咳”两声,“这街上的人……就挺自觉的,对,咱北齐的人就是自觉,自觉让道,挺好,挺好。”
阿郝闻言,嘴角一抽。
若不是环境不允许,他都想上前对谢十二说一句:老大,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你家这小侄子其实真没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娇弱、纯善。
娇弱之人能一路策马狂奔,整整三天两夜,在不眠不休的状态下,还保持这般稳健,挺拔的身姿?
纯善之人能在听到屠族扫荡之事后,还能淡定如常的说出“继续”二字?
谢家儿郎啊,就没一个能“以貌取人”的。
阿郝瞄了眼谢十二,此时对方正憨笑着,好似一朴素纯良的中年汉子,还颇有些傻气。
北齐边城的“鬼见愁”,蓝旗现任主将,朴素纯良?——呵呵。
阿郝眨巴眨巴嘴,最后还是决定继续做他的鹌鹑。
谢云曦则挑眉看了眼谢十二——自觉?
这词用的,还真是一言难尽。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心下暗自吐槽:北齐这边的人说话还真是……嗯,都这么有深度吗?
侧目,瞥了眼身后安静如空气的阿郝,再瞧了眼身旁一脸憨厚模样的谢十二。
前者能把屁股尿流说成敬畏,后者能把空街绝迹说成自觉——北齐谢家果然人才济济。
“原来如此,北齐人民果然淳朴敦厚,大家都是好人呢!” 谢云曦很是真诚的赞赏,半点虚情假意的意思都没有。
阿郝听着那叫一个满脸黑线。
他记得路上的时候,谢云曦还吐槽过这北齐边境的治安,结果才入城,竟又夸起北齐人民——果然,作为凡夫俗子,他实在不适合去揣测谢家儿郎的心思。
不过,谢十二可不知他们在路上发生的事,这会儿他听谢云曦夸赞,更觉少年纯善。
欣慰之余,又心生担忧。
——哎,三郎真是个好孩子,就是太容易轻信别人的话,阿闵不在,我这十二伯还是得多操点心,免得这孩子被人给骗了。
谢十二暗下决心,必要好好守护自家白莲花似的小侄儿,但又对自己隐瞒事实心生些许惭愧。
心虚地挠了挠后脑勺,他很是温声细语地说道:“三郎谬赞,就还好,还好,呵呵呵——”
这笑得那叫一个傻里傻气,憨厚淳朴。
谢年华扯开面纱,侧目看了他一眼,随即又瞧了瞧睁眼瞎夸人的谢云曦,“啧,还真是莫名的般配,难怪不见人反对你这小子担任这一支的家主。”
“二姐,你刚说啥?”谢云曦听到谢年华的呢喃,但并没有听清她具体说了什么。
“没什么。”谢年华耸了耸肩,正想开头调侃一番谢十二,只一转头,视线却不经意的落在谢云曦的脸上。
——满目血丝,眉角透着疲惫,眼下更是青黑一片,好似烟熏过一般。而那如玉的脸瞧着更是苍白憔悴,连带着原本红润的嘴唇都格外干涩。
视线往下,不动声色间,又落在少年的大腿和臀部上,谢年华心下一叹,嘴上却道:“刚没觉得,这会儿缓下来,倒是有些腰酸背痛。”说着,又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
谢云曦见她疲惫困顿,眼下又泛着青黑,心下暗恼自己实在太过粗心大意,竟忽略了他二姐的身体状态。
说来这一路日夜兼程,他其实也有些受不住。
平日,他就极少骑马,如今这三天两夜长途奔波下来,大腿内侧那叫一个火辣辣的疼,至于臀腰等处,更是酸痛无比。
别人瞧他脊背挺拔,身形稳健,但事实却是——他不敢动。
动一下,牵全身。
那肌肉骨骼散架似的酸爽,简直无与伦比的“美妙”——有生之年,他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抬头看了眼昏暗的天空。
此时夕阳已落,夜幕将临,谢云曦本计划打铁趁热,抵达北齐城便立马赶往无心的居所。
一来,人命关天,自然需要争分夺秒,尽快把人请去琅琊。
二来,则是为了卖惨表诚意。
谢云曦来前便向阿郝打听过无心,自然知道这人曾发誓绝不治世家子弟,也知这人脾气古怪,很不好相处。
但从他得到的信息来看,谢云曦却觉无心这人极为心善。
北齐边城混乱,流民颇多,生活环境更是差强人意,至于医疗那更是稀缺到离谱。
但无心好好的地方不去,却偏在北齐城定居了整整三年。
这三年来,北齐城不少平民都得到过无心的救治,且从未收过钱财。
心善者,总容易心软。
谢云曦虽觉卖惨有些不那么地道,但事关家人性命,他也顾不上那么多。
再说,他卖的惨也不是强行虚构的,瞧他这一路下来,全身上下便没一处好的,这等实惨就算卖起来,那也是货真价实。
作为一名正直、阳光的少年郎,诚实是极为重要的美德。
不过,瞧着谢年华这般疲惫,他自是放弃了原地的计划。
“日落西山,这时辰,想来无心大师也该休息了,我们还是等明天再过去拜访,顺便好好休整休整,你我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实在有失礼节。”
谢年华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先行休息,一如她装模作样,半真半假表现疲惫的原因一样,说到底都是为了对方。
但听到谢云曦说出的借口,她还是忍不住调侃,“啧啧啧,感情你还知道礼节这玩意儿,大哥平日总唠叨,就想你守点规矩礼节,想想也实在不容易。”
又感慨:“可惜大哥不在这儿,不然他肯定会喜极而泣。”
谢云曦斜了她一眼,却并未同往常一般开口和她互怼。
疲惫是会传染,谢年华没说前,他还能强撑着一口气,忽略身上的诸多不适。
可被提醒后,他强撑的那一口气便如气球被戳了个窟窿——身心俱疲,连说话的力气都好似被抽空了一般。
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
“十二伯,劳烦您改个道,先送我们回府休整一番,待明日我们再拜会无心大师。”
谢云曦有些歉意地说道:“另外,我和二姐其实是偷跑来的,估计您也知道,不过还是麻烦您,帮忙给琅琊回个信,报声平安。”
“客气什么,都一家人。”谢十二看破不说破,只憨笑着回了一句。
在城门初见时,他便想让谢云曦姐弟先回府休息,可对方执意要先去找无心。
这好不容易盼来的小侄儿,他自然是要宠着的,无奈之下,也只能妥协。
这会儿见他终于想开,谢十二不觉松了口气。
“哎,阿闵那般黑心,道貌岸然,怎么三郎就生得这般心软良善呢?”谢十二晃了晃脑袋,自言自语道:“不过模样倒是同阿闵一般,瞧着文文弱弱,白白净净的。”
回想起谢闵,谢十二心中又是一阵感慨。
他一边令人改道,一边又暗自呢喃:“当年阿闵就是长的太无害,我才会一而再再而三上他的当,真是表里不一,面慈心黑,要是他还在,我定是要好好报复他的,可惜……”
那人终是不再了。
一边伤感,一边策马带路。半刻后,谢府正门大开,谢十二引着谢云曦姐弟下马,一同跨步,进入府中。
厚重的府门缓缓并合,蓝旗将领听令,向四方散去。
此时,夜幕笼罩天地。
北齐城内,各家灯火渐起,原本寂静的空巷渐响起人声狗吠之音,街道上亦有人影开始晃动。
距离谢府百米外,某家居民住宅的阁楼上,烛火初亮,木窗微开。
屋内,一白发白须的老者正保持着扒窗缝的姿势,注视着不远处红灯高悬的谢府大门。
在他身侧则站着一位模样平平的青年。这青年长相并不算出彩,但也说不上难看,两眼一嘴一鼻子,丢在人群里便是最不起眼的存在。
此时,这青年手上正拿着一盏新点的油灯,他乖巧安静地站在老者身侧,以方便老者看清外头的景象。
夜风入窗,烛光闪烁,老者在确定谢府再无动静后,这才转身往屋内正中的方桌走去。
青年人拿着油灯,随老者移动。
待老者坐下,他便把手上的油灯放到桌上,顺手又倒了杯温茶,给老者递上。
接过茶,喝了几口,老者才开口自语似地说道:“谢家三郎,谢云曦,这谢氏一族的宝贝疙瘩,啧啧啧,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
青年站在一旁,闻言很是不解地眨了眨眼。
秉承着“不懂就问”的原则,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问道:“先生,您这话,好像有问题。”
“‘闻名不如见面’和‘见面不如闻名’,这两句话的意思好像是相反的,您连着用,到底是觉得谢家三郎好呢,还是不好呢?”
老者:“……”
诡异的沉默在阁楼内蔓延。
好半晌,老者才开口,很是没好气地怒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青年“哦”了一声,很是乖巧地闭上了嘴。
然而没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开口,“先生,这也不对啊,若我不说话,别人说不好真会把我当哑巴的,特别是不认识的。”
青年特别认真地思考着,“嗯,若是认识的见我一直不说话,说不定也会以为我嘴巴出了毛病,嗓子哑了呢。”
说到最后,青年很是正经地总结道:“所以您瞧,我还是得说话,这样别人才能知道我不是哑巴。”
老者:“……”
窗外风过狭缝,油灯明灭闪烁,一老一少的身影投在窗纸上,屋内陷入久久的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心:内忧外患的时候,是先解决“外患”,还是先毒哑“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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