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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洛拈了一块粟米饼子塞在嘴中咀嚼,平日的美味如今味同嚼蜡,他忙瞄了一眼吕秋,看他一副做好身后事的打算,不免有几分戚戚。

“不若你将所有事算我头上?”姬洛小声试探。

“说什么屁话!”吕秋一拳砸他脑门上,忽然反应过来,“你该不会以为我要给这种废物偿命吧?”

姬洛挑眉,两人难得相视一笑。

“你真的不打算待在洛阳了?”姬洛问。

吕秋答:“江湖儿女,自然想天南地北闯一闯,不过你们那个什么子不是说过‘父母在,不远游’,我放心不下阿爹阿娘。”

姬洛的眼睛突然黯淡下来,轻哼一声:“也许就像夫人说的,我真是个灾星。”

两人先去镇口取了马,吕秋这个老实人显然没有半点跑路的经验。等回了村中吕家,屋里庭院都无人,姬洛收拾了一些细软,两人在附近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着。

这一等,一整日都无半点风吹草动。

入夜后,阴风阵阵

姬洛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然而吕家门庭依然安静无声,他心中突然有几分不安,便在脚边拔了草捡了几颗石子,摆在地上推演。

“那不是隔壁的老三叔吗?这么晚上山做什么?为什么父亲母亲都这个时辰了还未归家?”吕秋满腹疑虑,他跳上树干瞭望,发现村中的灯忽然黯淡,几个人影往山上去,去的方向正是白门。

等吕秋跃到地面,正好踩乱了姬洛的排序。他心中本就有几分疑惑,不免随口问道:“小洛儿,你看出了什么?”

姬洛摇头不语。

吕秋沉吟一刻,把细软扔给了姬洛,自己拿着兵器要跟上去查看。

哪知姬洛一手拽着包袱,一手抓紧他的手臂,用目光扫了扫刚才那堆乱石,皱着眉神色紧张:“大凶。”

然而,吕秋这人心肠实在耿直,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别说他不太信姬洛的卜筮,便真有什么,四面住的都是乡亲,甚至这疑惑里还包含至亲,他是必定要走这一遭的。

于是,两人跟着远处的人影,往白门所在的山上走。

行至山门,四面无声,偶有一片夜鸦惊飞,先前的老三叔在这浩渺大山里不见踪影,两人更是连其他村民的影子都没见着。

姬洛比吕秋敏感,直觉里透出的不安促使他猫腰细视,连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不一会,果真瞧见那山门石坊根儿下有一团黢黑的东西。

凝视着那团东西,姬洛略一沉吟,恍然大悟,忙奔过去。

他刚用手沾了一点放在鼻翼前,背后一阵凉风,吕秋跟在后头一脚把他踹开,一手将钩索挽在手臂上,一副剑拔弩张要干架的模样。

“怎么回事?”姬洛也惊了一跳,可四顾并无异样。人吓人,果真吓死人。

这下吕秋懵在原地,比姬洛脸色还难看。姬洛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明白,替他把没说完的话说完:“白门有变!”

吕秋张口结舌,惊疑不定:“不比太平盛世,白门夜间是有人当值的,山门后五十步岗哨,刚才你那个位置只需张弓搭箭,轻而易举取你性命。小洛儿,你怎知……”

姬洛将那只手指举起,借月光见暗红,他的声音沉得可怕:“血,未干的血。”

《淮南子·墬形训》中载:西南方为编驹之山,曰白门。

西南多山,深山中多是攀岩走壁之人,长年以钩傍身,钩本是双手把持武器,后来为了方便攀附岩壁,便化为索形钩,渐渐发展出一个派系,江湖人统称为白门。

后来柳州有一奇侠,开宗立派,白门便成为江湖中一个小小宗派,其下门人善使钓月钩,风姿绰约,一时混得风生水起。

大约百年前,白门遭到重创,划分为两系,一系北上定居洛阳,一系留于柳州。历经八王之乱,永嘉之劫,在赵国统治下北派白门一度濒危,但好在熬过非人的黑暗往事,终究得以保存,倒是南派渐渐在南方的混战下殆尽。

北派白门得以存世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依仗洛阳城外复杂山势。上山只得一条蜿蜒山道,三面皆是料峭群山险峻陡壁。

山门后主峰上依次为中极广场,门内议事殿和掌门居所,弟子起居室和演武场散布四周。再往后头瞧,便是天堑,周围略低的群峰遥遥相望。

此刻,中极广场上灯火通明,若以前后为分,议事殿前白门弟子身受重伤,瘫坐在地,而前段站着高矮胖瘦各路江湖人马,把入口堵得水泄不通。

吕秋和姬洛窝在树上,屏住呼吸紧盯眼前的动静。

那群人里走出个马脸瘦子,作着一副虚伪表情,偏要摆个君子的礼:“隋掌门,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也并非有意为难白门上下,只要诸位让一让道,让我们过这‘红尘一线’,我敢保证,白门上下不会缺一砖一瓦。”

姬洛耳力好,把那瘦子的话听了个清,一脸茫然地问吕秋:“这‘红尘一线’是什么?”

哪知,吕秋比他还要惊讶,他在这白门习武几年,从未听师父和师兄弟提起过这个东西,甚至一观场中,大多数人都是一阵迷茫惘然。

“呸!”众人拥簇中有个五六十岁的中年人,此人正是白门掌门隋渊,在方才的缠斗中受了内伤,如今啐了一口,抚胸顿足,“谁不知道你‘伪公子’江寄望是江湖有名的背信小人,你的话一句也听不得,别以为我不知你打什么主意,你想过‘红尘一线’,除非先从我尸首上踏过!”

弟子们一听掌门慷慨之言,虽不知个中缘由,但个个依旧如打了鸡血一般,纷纷咒骂江寄望用毒,乘人之危!

“别不识好歹!”江寄望脸色大变,瞬间露出小人嘴脸。

“呵,要我说,你们读书人就是啰嗦,依我看,凡事能动手他娘的才多言!”伪公子旁边一个比他壮两倍的男子大步踏出,一把流星锤舞得霍霍生风,话没多说,一时砸飞两个当先的白门弟子,直取隋渊。

隋渊矮身一手钓月钩将他脚步缠住,奈何这壮汉气镇山河,脚下功夫更是了得,一脚把隋渊的钩索踩住,翻身一锤。

这一招不得了,隋渊本中了毒,内伤又烈,硬抗一招就算九死一生,也必然遭到重挫,那么门内上下便彻底失了依仗。

众人提着一口气不敢出,只见那流星锤挥来,却被一双手架住,来人眨眼便从十丈外走到隋渊身前。

别说江寄望一行人没瞧清,便是隋渊本人也没看出这鬼魅身法。

那手有拨天之力,石锤堪堪停在他面前,不能再进一分,而另一手身前作揖,口中颂了一声:“阿弥陀佛!”

场中终于有人惊呼:“大力金刚?”

壮汉的攻势被阻,立刻拧眉:“来者何人?”

那僧侣不过而立之年,天庭开阔地格饱满,眉目柔顺一脸慈悲之相:“贫僧明什,途经此处,贸然出手,是为我佛慈悲。”

姬洛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僧人,为这一手武功惊艳,喃喃低叹:“大力金刚是什么?”

因着高氏病重时多信鬼神轮回之说,吕秋也听了不少东传佛教的故事,如今脑子里依稀记得个大概,便说:“是‘密教’中所奉的一位忿怒尊,能涤荡污秽,令世间得清净,后来引为一种功法,便以此为名。”

闻言,姬洛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布衣草鞋的僧人,那人似有所感,也向他藏身处望了一眼,姬洛没来由一个激灵,似乎被他看穿,然而心中却并不排斥,反而于他目中得见一种光明之气。

而一旁的吕秋却什么动作也没有,姬洛心中想,必是自己身负的那奇怪功法所致,让他能瞧见一些别人瞧不到的东西。

突来变故令江寄望也侧目,他贼眉鼠眼往山门外望了一眼,瞧见层层山林间隐约有阴气,心中巴望着什么,慢慢提起一口气来,也不正眼瞧那和尚,反而踱步朝隋渊冷笑:“没想到隋掌门竟然还有这等交情,不过一向光明磊落的你,不知怎也学那汉武帝金屋藏娇?”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休要胡言乱语,掌门不是那样的人!”

“你这个妖人,信口雌黄!”

江寄望看计成一半,心中窃笑,他最会拿捏说话分寸,也不同小辈争论,专门拔高声音与隋渊对质,吃准了他犟牛脾气心中过分磊落。而这时,这种磊落就是致命的。

果然,隋渊目光一转,虽然争辩,但却并没有否认事实:“满嘴污言秽语,我隋渊问天地无愧,何来金屋藏娇一说!就你们这些卑鄙小人,也想过‘红尘一线’?仙子天颜,岂是凡人得窥?”

当真有个女人!这女人还就在这白门坐落的群峰之中!

隋渊话外之话让门内弟子个个大惊失色,众人乱了一锅粥,那江寄望恨不得再添油加醋:“说得好听是自甘下贱,贪图美貌当人家看门狗,私底下谁知道你们一帮男人锁着一个美人,干什么龌龊勾当!”

一石激起千层浪,白门弟子被他的话自乱阵脚,便是那隋渊也怒发冲冠。江寄望不免大喜,果然,钓月钩破风而来。

“隋掌门!”明什喝道,然而隋渊此刻已听不进旁人的话,率先出手打破了对峙的格局。

江寄望退走,也不和他正面相抗,他武功和他为人一样不行,但满肚子坏水鬼主意忒多。一溜烟,绕到壮汉侧旁,竟然是冲着明什而去。

而山间响起一阵断断续续的怪笛声,隋渊身形一滞,整个人摔在阶前,明什背对于他,一声叹息,提腿横扫,将隋渊扫入殿中,再将殿门震闭,减轻笛音的干扰。

“阁下非要多管闲事,那可别怪我心狠手辣!”江寄望将藏在袖中的手一伸,一把白烟散出,将明什当头罩下,阴恻恻怪笑,“我便让你去西天兜一圈!”

“小心那毒烟!”

白门弟子出声提醒,已经来不及了,江寄望声东击西,壮汉减了压力立刻撒手,将那锤子变向从下往上攻。

突变乍起,躲在树上的姬洛将一切看在眼里,忽然察觉这壮汉并非不破之身,而破绽便在他与江寄望交替转身之时!

“小洛儿!”

吕秋眸子一睁,还未伸手阻拦,姬洛已从树上跃下,衣袖掩住口鼻杀入交战中,刺那壮汉胸椎旁肺俞穴,破他心肺气机。

江寄望见人影一晃,以为哪个不长眼的小弟子坏他好事,便抽身补招。白烟中,姬洛与他闪电交手,竟然不落下风,反而将他的招式全数压了下来。

“喝!”

江寄望心有不忿,但是迟了,姬洛拖住时间明什已反应过来,破了双面夹击,只见他足下一跺,那白烟被他震散。明什一指点碎壮汉的手骨,而江寄望整个人也飞了出去,落在一个侏儒脚前。

江寄望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却笑得扭曲:“哈……您……您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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