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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章城?”晏垂虹有些发疑:眼前这位小兄弟不清楚这东西是什么,但他却心知肚明此乃家主的号令之珮,当即脸上笑意凝固,“小兄弟,你可瞧清楚了。”

“大老爷说的是,若是放在平日,小的可不敢如此笃定。可您有所不知,小的见着时,乃是生死一线、千钧一发之际,因而尤是印象颇深。”说着,姬洛偷偷拿眼睛觑看了晏垂虹两眼,随后紧闭嘴巴,等晏垂虹示意时,才又接着往下说。

“……豫章客栈并非走水才至伤亡,那晚起夜,小的见着抗刀剑的行客在屋脊上奔跑,就挂着小环佩……”姬洛说话抑扬顿挫,说到尾处,声音只剩下轻飘飘一钱,脸色浑然已煞白如雪。

姬洛挑拣重要的东西一编排,那晏垂虹脸上虽不动声色,可心中早揣度起一二:那夜霍正当明显是在追人,若是府中入了小贼,出了事,早该传出消息,如此看来必定是他的私话被窃听了去,难道和豫章城的事情有关?

晏垂虹心中无法安定,当即多留了个心眼要去查上一查。

姬洛装作多言错话、慌忙拜退的样子,晏垂虹不受大礼,扶他起身,忽地拉他坐在棋盘对面,往他手中塞了一颗白子:“我方才瞧你拨子,可是感兴趣?你不妨随意落子。”

真是奇了怪哉,这晏家家主没架子也就罢了,竟然还邀他下棋?看样子是要指点一二?莫不是他发现那夜投子之人是自己?

见人如此坦诚又不依常理行事,倒是教姬洛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捏着棋子踯躅,嘴上先探上一探:“小的惶恐,不过一臭棋篓子,怎敢得晏老爷指教?最近东西厢都住了不少贵客,便是临川城也不乏才子毓秀,怎会无人伴棋?”

“罢了,你走吧。”晏垂虹起身一拂袖,将案上棋篓合上盖子,今日竟是封棋不下。姬洛心头纳罕,只听得他一声长叹,负手背立,目光扫过白日叶绿葳蕤,含苞未绽的月下香,眼中流露悲伤,“从前都是吾妻陪我手谈,如今斯人已逝,正如你说,是真再无人能伴棋左右。”

姬洛有感却不能发,话已至此,晏垂虹替他指了路,随后翛然远去。

待钱阿六拜访至第七个名字也记不清的贵客时,姬洛总算归了队,霜打茄子般的他立刻手脚生力,婉拒了共膳的好意,跑得比兔子都快。

回了剑叶园,三人不拘泥地闲坐一地,桑楚吟先问:“妥了吗?”

“不知。”姬洛破天荒摇了摇头。

桑楚吟又奇又乐,逮着机会要贬损他两句:“哟,还有你失手的局呐?”

姬洛答道:“我总觉得晏垂虹这个人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他这落差不是无缘由的,但凡心思玲珑的人,也总是下意识以九曲心思度人,可这晏垂虹信他太易,没有旁弯枝节,甚至待他这个无名小卒也亲善和蔼,少了真刀真枪的痛快倒是叫人真不痛快。

“原先没来得及跟你说,不怪你多心,晏垂虹确实是晏家的异数。”桑楚吟瞧了瞧他茫然的表情,一拍脑袋,豁然开朗,“早前我听过些风言风语,不过总归没上心,今日听你说道,倒是想起一事——晏垂虹并非被霍正当架空,这样的日子是他自己求来的,不然你以为殷老太太为何握权不放,儿子不要也没有留给外人的道理。”

“自己求来的?”钱阿六在旁本插不上话,这会子说到些风流韵事,闲言碎语,倒是来了兴致,拿一双胖手直往桑楚吟手臂上捋,“快说快说,说得好小六爷给赏。”

桑楚吟理了理思绪,开口道:“约莫是十五六年以前的故事了,我也是听袁老头偶然提起,那会子他似乎也在临川……”

十六年前。

临川城外灵谷峰上有一棋痴,终日凿石作盘,摆子布局。棋痴有一女名唤风晚香,端淑有容,远近才俊皆慕之。晏垂虹那年在外行走,误入灵谷峰,被棋道所困,费九九八十一日解出一局,却未想到这一局,乃是女儿局——

棋痴嫁女,如意郎君必须得解他立下的残局。

晏垂虹与风晚香一见钟情,在山中一居数月,后来回晏府向母亲请娶,要行三书六礼。可他却不知,殷老夫人早已为他谋好婚嫁,欲结朝中姻亲,以匡扶晏家昔日辉耀,遂百般阻挠。然而终究拗不过自家儿子,无奈首肯。

可惜事事无常,风晚香嫁入晏家不过一年,小产后缠绵病榻,最终药石无灵,撒手西去。丧期未过,殷老太太却说与他续弦,晏垂虹大闹一场,自罢家主之位,自此放逐晚香园,终日与棋成痴。

晏家就这么一个独苗,殷向紫自然不会免他尊位,只是念在他性子柔善,任他消解一二,只是未曾想到,晏垂虹一坚持,便是十五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老实人发起狠来,连自己都不放过。”钱阿六掰扯了一根鸡腿,一边咀嚼一边说道,“哪像咱爹,我娘死后,他小老婆可没少娶,如今都能摆好几桌博戏咯!你们说说,人活在世上图个啥,还不是要么苦自己,要么苦别人?”

“你以为谁都没心没肺呢?”桑楚吟一巴掌拍在胖子的脑门上,这几日被欺压惯了,钱阿六倒是乐呵乐呵,愣是给惯成了死猪皮。骂着骂着,桑楚吟竟有些黯然伤神,一双眼珠子左来右去打量二人,叹道:“其实我听说风晚香的死跟殷老太太有关。一面是孝道,一面是爱妻,晏垂虹夹在当中,所以才会寄情外物,不问世事。”

有花名晚香玉,亦作月下香。

月下花香浓烈,可致人咳嗽胸闷,若是心疾之人长期嗅之,则病重沉疴。姬洛回想晏垂虹并不怎么好的脸色,再忆起他夜夜花前挑灯解棋,若不是这满园娇花乃是其妻手植,他也万不会甘之如饴吧。

“古来多红颜薄命。”姬洛垂眸叹道,“晏垂虹深情至此,倒是令人想起了故剑情深,南园遗爱的故事。”

刘询和许平君不离不弃的传奇在民间多有传颂,便是钱阿六这样读书不过二三的人也晓得,当即有些默然。唯有桑楚吟一琢磨,她不也算一“红颜”,眼下豪杰宴在即,这话说得倒是有些不吉利,当即连“呸”了三声。

五月初八。

群英荟萃,宴开熏风。

此宴办于广湖旁,众宾落坐后,晏府门外围观的江湖人足已堵住来去的门,更有大胆者,攀上附近高树觑看,却被家丁打了下来。

姬洛和桑楚吟跟着钱阿六入席,两人都没什么身份,只能规矩地站在后头。姬洛耷拉着脑袋,而桑楚吟却颇有些大家风范地抬头四下打量,神情装出倨傲。

殷老太太今日精气神瞧着不错,着了隆重黑红礼服,被那日端送糕点的几个大丫鬟搀扶着,高声寒暄了几句,也不知是背了几日的稿子,说来些冠冕堂皇的话足足拖了小半柱香的时辰。

“北方枭首伺机在侧,海内罹难将崩,我等武林义士如何能作壁上观,但需效前人提剑寰中!老身今日眼见各方英豪奔赴,心甚感之,不若撞日起武林盟,为祐庇我大晋子民共尽绵力……”

看那意思反复来去,不过就是等一日高呼,为晏家马首是瞻。

席间自然有不服之音,一口酒闷干,嘴皮子上下一碰,悠哉道:“哼,晏家打的好算盘,趁中原大危,寻得借口来壮大自个的实力。”

“今儿个怎么没瞧见那些个泰山北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晏家做做儿戏,要真把帝师阁首尊师瑕请到这儿,怕是庙小容不下大佛,也就只能拿些二三流货色充充场面。”

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些话说来露骨,面子上总是过不去的,立刻有人把话兜了回来:“周兄自贬了,不过这晏家也并未堕了实力,否则也不可能入那天下‘四府’之列。”

姓周的豪客夹来一块卤牛肉,冷笑一声:“若不是为那八风令,我才不来!”

兜话的自讨没趣,又抬手打量了一眼在旁镇场子的霍正当,对上那一道似要将整张脸劈开的刀疤,不禁有些发憷,当即怂了,端了酒樽去了别桌。他这一走没留神,脚下醉步虚走,竟往旁边人腰上无鞘的大环刀上撞去。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钩索天降,在人腰杆子上一挂,给生了生拉了回来。使钩的人仗义地抱了抱拳,又转头对着听闻动静抬眼看来的霍正当颔首,随即垂头,吃自个儿的去了。

姬洛观这一幕双肩滚颤,不由跨步向前,死死盯着那人。“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桑楚吟刚嘟囔一句,见姬洛有异,当即从后头捉提住他的衣服。

在座的都是八路豪客,有些个眼力劲的,旋即道破:“不得了!我看这一手,莫非是钓月钩?”

“想当年白门盛极一时,若非崩裂两派,也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这南系白门虽是凋敝了,却也不是绝了武功,八成是一派单传吧。”

自从一年多以前吕秋不告而别,姬洛辗转南下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此刻猛然听人提起白门,心头不是滋味。恰巧那白门传人离席如厕,他便跟桑楚吟知会了两句,径自随那人离开,毕竟吕秋南下皆因隋渊之信,南北两派渊源,兴许会有些线索。

桑楚吟并不大愿意让姬洛这节骨眼儿上离席,不过看他惴惴不安,猜他亦有难处,也不便绊住他,因而只劝他速去速回。

出了垂花门,姬洛一路追去越走越偏,心中暗自生疑。

正当他犹豫抉择前后两路时,忽听来一声“锵啷”震响,有黑影冲他靠来。姬洛就地滚落,拾起脚边的钩头,忽瞥见弯尖处有两根细小的暗刺,脑中顿时一嗡——

说道是有一回,吕秋从白门下山时撞上俩拦路劫货的盗贼,当即拔刀相助给料理平了,不过那钩头却不慎撞了个缺,回家后他寻思着拿铁水补上,姬洛瞧见他补得不匀,便偷偷在模上给匀出了两根倒刺。

刚才这人使钓月钩的时候姬洛并没注意到这细节,习武之人讲究人在而兵器在,如今乍然一见他手握的是吕秋的武器,心头慌张难已,寻着动静赶去,只见余下的长铁链子绕在树上,那人被高高吊起,口鼻血水横流,已经没了鼻息。

姬洛大惊,挪步转身,有脚步细响正朝这边来。

作者有话要说:  ps:晏垂虹的故事虽然只有寥寥几笔,但我写的时候莫名有点惆怅是怎么回事……

一觉睡醒发现没更新,我竟然忘记设定更新时间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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