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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成巧书,人心往往事与愿违。
师夫人想尽法子要瞒下师瑕的伤重,却未曾想到他会死在这个紧要关头。闻言的那一瞬,师夫人仓惶回首,双颊肌肉紧绷,眼中升起一抹怅然,到了她这个年纪,纵使再无深情,也难免念及往昔。
她一直在等他的儿子回来,等他回来力破六星,等他回来兼祧千秋,她知道这一代的帝师阁名声不显赫,所以她坚持云门祭祀,开擂台,引施佛槿几人拖延消耗,为了那么一个可以名震天下的机会,铺好了所有的路。
可是,她没有等到儿子归来,却先等到了丈夫的死讯。
“夫人,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您先回夷则……”方淮忍住眼中痛色,从方阵中撤出,快步走到师夫人身边扶了她一把,可后者却一挥手,大力将他推开,自己举步上前。
“不许退!”
此刻,重夷和姬洛已经从崖下飞回,落在箜篌台“十二月令罄”前。
重夷察觉到了这女人吃人的目光,不由肃穆回首,冷呵一声:“我说怎么不肯相见,原来老头是要死了!人皆有一死,我说师夫人你又何必藏着掖着呢?依我说今日停战,不如好好回去办丧事吧,等帝师阁后继有人,方能一战之时……”
“哗啦”一声,师夫人信手抽出身旁一人佩剑,高举过头,向前一落,指着重夷的鼻子,“不许退!不许停战!笙箫鼓瑟,琴出七海,箜篌引凤,钟罄歌鸾,山河为鉴,书成帝师,众弟子听令,布六爻琴音阵,今日若退一步,帝师阁则无力再支撑盛名。”
“怎么办……”楼西嘉抬眸,望向太微祭坛前持剑的凌厉妇人,握着白少缺胳膊的手不由一紧,心情复杂难耐。
白少缺以为她只是被这气氛带起波澜,于是顺口道:“若是换了我,换作哀牢山云河神殿,我也会如此……我现在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中原的皇帝再英明,也很难中兴一国,因为一个人背上肩负犹如参天大树,当根茎再无法支撑的时候,没有选择,只能伸手死命抵住,从踏上那一步开始便再不脱身,直到被压死的最后一刻。”
这厚重的无力感……
想起过往,楼西嘉心中负疚越发沉重,在滇南和巴州之时,她太过困宥于儿女情长,当初的不甘、气恼、质疑、任性都显得那么不应该,如今面对大局,才真的意识到何为一叶障目——
一个人的感情在整个时代的苍凉下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她开始有些后悔,如果她没有意气用事,如果她那时阻止大磨岩上的决战,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搅和滇南的纷争,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如果……
可是没有如果。
“不好!”
楼西嘉怀着惴惴的心情看向师夫人,偶然发现其胳膊稍稍回收,当即暗道不好。她善使双剑,这姿势再熟悉不过,师夫人是要出其不意利刃冲刺,而她对面的不是别人,是六星将之一的重夷!
下一刻,师夫人一剑穿云:“阁主死了,还有我!”她不会武功,但这一式倾注了她全部的心力和悲恸,竟有萧萧易水,一剑不回头之感。
但那又如何,她怎么可能会是重夷的对手,只要那人的混元功一击,就能把这薄弱的女子撞飞,血溅当场。
楼西嘉不忍目睹惨状。
几乎只见白裙一抹,一双素手已向前扑抓过去,按住剑尖,顺势长腿一翻踩住飞来的长戟,出手唤来寒芒。鸳剑脱鞘落下,正好卡在戟刀内侧。
而后,她握住剑柄接了两个空翻,兵器脱手,回身堪堪扶住那位气色衰驰的女子。
“师夫人。”
师夫人愣了一刻,忽然对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是你,楼姑娘,你也来了。”说着,她反手握住楼西嘉的手掌,向她郑重点头,以表谢意:“刚才是我急火攻心了,多谢。”
那一个谢字本是客套,可楼西嘉听来却觉得两耳刺痛。她忽然从师夫人的眼中读出了深意,那是失落和失望,和曾经的自己多么相似却又更加深刻的眼神,好像太阳从极天坠落,只剩下亘古永夜一般。
原来,她一直在等,等人来拯救飘摇欲坠的帝师阁,扛起复兴的重任,重新挽回泰斗的脸面,重新成为武林的不灭之火,重新延续千古之名。
那一刻,楼西嘉心如刀绞,掩面不忍——
她如何能告诉师夫人,那个最能够拯救帝师阁的人已经死了,死得草草而又有些荒唐。但她知道,帝师阁绝不能倒,不论是因为那个人,还是武林。
楼西嘉出手时,白少缺虽然来不及阻拦,但也跟着从人群中飞掠而出。此刻楼西嘉罢手,他便在一旁掠阵。
重夷抬眼打量了红衣人一眼,没有说话,但从他虎视眈眈的神情来看,自己只要再动手,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
随后,就在他拾掇长戟扛于肩头,准备发话时,姬洛却先一步抢得机锋:“重夷前辈怎么说也是有头脸的人物,师瑕阁主刚刚驾鹤西去,此时再动手恐怕胜之不武,若前辈真想练练手,方才我们还未出胜负,不如由小子我陪您去芦苇海外再过两招。”
姬洛说话规矩,甚至用了敬称,从小辈来足够谦虚,但重夷知道,这个小子看他的眼神像虎狼豹子,还是最隐忍的那一种,是恨不得碎尸万段那一种。
重夷觉得奇怪,按理说他们之间既没有过节,而姬洛又非帝师阁的人,为什么这少年会有这么大的敌视?
“好啊!”
重夷松了口,“帝师阁举哀,那今日便就此罢战,三日后我会再来,届时……”他调头看向姬洛,“我们一决高下!我倒要看看,谁当得了帝师阁新阁主,若连我也胜不得,我劝你们也别再以其马首是瞻,我主不日将会一统南北,不如换个主人试试?”
对重夷来说,师瑕和他非亲非故,他也没有悲天悯人的心肠,因而有琼京上力战不败,越发自得,不由仰天狂笑。相较下,与帝师阁众人眼红含泪的场景格格不入。
“夫人,别理他,封山即可。”方淮谏言道。
另一边,谢玄带着两个随从也走了过来,先向师夫人摆了摆手示意,随即站到内阁前,借机暗示了自己的立场。
裴栎有些发懵,不禁问道:“我觉得那位方公子说得有理,封山即可,他重夷若真敢捣乱,大人,我这边去请荆州府君带兵甲来。”
“你不懂。”谢玄只摇头说了三个字,便再未开口。
裴栎摸不着头脑,便去找阿枭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在场其他人听闻,却瞬间明白了那三个字的含义。
上一辈有上一辈的固执和风骨,重夷以祖制为借口,要在云门祭祀上挑战阁主,祖制没废,他们便不能不战而降,这已不是理智不理智的问题了,很多时候,只是为了一口气。
“好!三日便三日!”师夫人扶了一把高冠,朗声道。
师瑕生前,师夫人对他的追求和大义素来无甚识趣,因而两人才会分地自居,但现在不一样了,师瑕死去,不论是因为妻子还是师母的身份,她都需要继承他的遗志,暂挑大梁。
若这一仗胜,不但可以挽救帝师阁的名声,还能为中原操鼓振奋,若这一仗败,那输的可就是一整个江湖士气。
重夷没再搭话,而是抗刀欲走,可他刚走了两步似乎有些犹疑,不由扭头多打量了楼西嘉两眼,也不避嫌,张口问道:“姑娘长得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是个粗人,不爱绕弯子,想不清楚就把自己知道的统统都吐了出来,“姑娘是否来自蜀中,可是姓李,我曾有一旧友和你眉目有些相似,不过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也许是童年的缘故,楼西嘉和帝师阁生来亲近,因而对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憎恶非常,只冷漠地回了一句:“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我……”
重夷难得露出窘迫,想到陈年旧事,不甚唏嘘感叹,念及故人时他张了张唇,想再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只得扭头下山,跳上小船,出了芦苇海。
楼西嘉回头瞥了一眼那个昂藏大汉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正思忖着,有小弟子见她眼熟,忙围了过来,嘴上亲昵地喊着“楼姐姐”,伸出手来想拉她的衣袖,但又觉得于理不合,只能尴尬地挠头,转向后放声吆喝:“大家快看,真的是楼姐姐回来了。”
白少缺整个人已经挤了上来,不动声色挡在了那几个小鬼头的前方,将楼西嘉隔开。没理由他的人被当猴子围观。
“你是谁,你做什么?”那孩子嗫嚅了两句,却被白少缺妖冶的面相和满是杀伐的眼神给骇退了半步,最后不敢抬头打量他的眼睛,只敢梗着脖子道:“楼姐姐是大家的楼姐姐,不,是二师兄的楼姐姐。”
白少缺拿出子刀蹭了蹭指甲,闲闲地说道:“她现在是我的。”
那个“的”字刚落地,楼西嘉一巴掌将他推到一边,努力挤出一个看起来不那么生硬的笑容,温柔地抚了抚小孩的发顶。这母性的温柔和乖巧,看得白少缺目瞪口呆。
那小童子却霍然抬头,望向白衣的身后,也有人寻着他的眼神一同眺望,他们心里都在等一个人,可是又觉得时至如今,等不到了。
破开浓云的金光一束束铺落在百丈渊承天的瀑布之上,此时,不知哪位乐痴,将手头的南箫一转,呜呜咽咽吹起悲歌。
那位报信的小弟子缓过神来,知道大错酿成,“哇”的一声哭出来。
这一嗓子干嚎,彻底带起所有人的情绪,有人哼哼唱唱,走走停停,芦苇海上唱遍挽歌《蒿里》。
有人用袖子擦泪,戚戚声中莫名叹息了一句:“原来二师兄不是跟楼姑娘走的呀……”
鸣锣收兵后,看客们三三两两下了有琼京,在渡头上船漂泊,剩下未走的,要不是坐等三日后大战,要不是曾与帝师阁或者师瑕素有深交,师夫人无力招待,于是打发方淮寻来令颜,在“小楼连苑”腾挪客房,将人一并留宿。
翌日清晨,姬洛卯时洗漱,走出庭院时,整个三山都挂起了白幡,人人着白衣戴白冠,神色悲戚。
远处夷则堂前,宾客聆听诵读祭文,随后泣血稽颡,尚武的痛哭抹泪,善文赋则提笔写下悼诗。
作为后生晚辈,只能在别人叙说的故事里感怀一代英豪出入江湖甚至庙堂的神姿,不免在人逝世后,有些遗憾。
姬洛作为客,遇丧礼,随楼西嘉、白少缺还有慕容琇一同前往拜祭,在黄钟堂前碰到了谢玄并行,倒是施佛槿,似乎一夜未眠,在堂前席地而坐,手持法器的念珠,正在诵念佛经。
帝师阁重礼,虽然非常时期一切从简,但仍有些东西不能摒弃,因而弟子虽众,但各有各的忙碌。
正逢悲丧事,慕容琇也不愿假他人之手来招待,因而自行去后厨替大家寻些吃食。姬洛无事,看这位曾经骄矜无比的小郡主也做上了粗事,没理由闲在一旁,便和她一道往庖厨居去,路上顺便说些旧事。
自从洛阳一别,南浦城外错过后,整整有两年未见,姬洛将大婚那日燕素仪掳掠的后续一口气道出,待讲到长安城楼一坠时,见惯风雨的他,双唇依旧不由颤抖。
慕容琇停步,在姬洛肩上轻轻拍打了三下,谓之安心:“其实我知道。苻坚大破邺城后,燕国不复存在,我和大和尚去了长安。她的事情闹得不小,有心查,想不知道都不行。”她垂眸,说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但国仇家恨一加身,两年奔波,早削平了锐气,只剩下了沉静与坦然:“没想到我和她的母女缘分,早在我出生之时就已经结束了。”
姬洛想安慰她不要责怪燕素仪,人皆有苦衷,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先不说痛不在己身,不可替他人评断,便是如今神莹内敛的慕容琇,恐怕早已没了少女般的怨念。
换作两年前的她,该是哭骂起来。
人终究会成长,会见更多的世面,也会变得更“麻木”。姬洛微微摆首,以旁观者的口吻开口:“燕前辈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对你说的,她说——‘琇儿,阿娘对不起你’。”
“啊。”慕容琇秀口一开,一口气化作唇边烟气。姬洛注意到她眼角的晶莹,但那漂亮的水珠很快在夏日的热浪里碎成尘埃大小的珍珠。
半晌痴呆后,慕容琇蓦然弯腰,朝姬洛行了个鲜卑的大礼,流露出娇憨的笑容,一字一句认真道:“姬洛,谢谢你,我……我原谅她了。”
与其说是原谅,不如说是懂了。
她心里不再只有小女儿的情爱,不再觉得世间只有一个大和尚非其不可,当连热血也敢抛洒时,便再没有什么所谓的舍不下。若说当年敦煌至洛阳的一路行,乃是少女怀春,痴人痴恋,那从邺城到长安,则只有天涯沦落的相伴。
就像大和尚救她,不是因为放下了沈劲的仇,亦不是因为相思多撷,而是因为他心有慈悲,大爱苍生,真正视众生平等,所以愿以己之力,救民水火,结束乱世。
姬洛呵出一口气,心情实在难表。
明明那一瞬慕容琇仿若重回洛阳别府的娇俏,可她口中唤的却不是“小洛儿”,而是“姬洛”,无处不透露着,往事不回首。
是啊,他心里清楚极了,回不去了。
燕国已灭,秋哥已殁,两派白门烟消云散,世事无法再重新聚首。
“阿琇姐姐,其实你还和当年一样。”姬洛当不得她的大礼,于是也拱手作揖,“当今世道,变的是随波逐流,不变的是赤子之心,该是尊敬。”
慕容琇端着几盘素食,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后厨走进来一个男子,穿着寻常麻衣,容貌不惹眼。他在灶前转悠了两圈,什么也没拿,转头将门掩上。
姬洛和慕容琇对视一眼,都闭了嘴。
“姬公子,是我。”那人反身回到姬洛跟前,一边从怀中托陈出一个小盒子,一边卸下脸上的伪装:“我家舵主有重要书信留于公子,让我在川江舵留意你的消息,自打你们进入荆楚地界,便一直在我们的眼线中。”
姬洛望着他的脸,忽然笑了。
来人正是桑楚吟的得力部下,如今四劫坞生死渡头大总管,北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得莫名感伤,心头有点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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