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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沁听闻掌柜的话,冲年叔和几个小木工对视一眼,右手垂至腰间,左手拉住身前的包带,隐有杀气浮动。贺管事有所察觉,把刀鞘一抬,点在鲁沁的小臂上,缓缓摇头示意。

姬洛把几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只将目光挪到何掌柜的手上,摸着肚子,故意傻乎乎地问了一句:“啊!这可怎的好,半日水米未进,早饿得前胸贴肚皮了,看他们这样子一时半会也没下文,要不……这位大哥先去厨房,给烧两个菜来吃吃?”

他落在最后,一直不被重视,这会子开口,连带那胖掌柜在内,都愣了一下。

迟二牛挤到姬洛身侧,用手背靠了靠他的额头,问道:“饿昏头了?人刚都说了是掌柜的,哪有东家做事儿的道理,你想吃俺去厨房问掌勺的先要两个馒头来。”

“对不住,瞧我饿得两眼花,听落了话,看这手头老茧,还以为是厨子本人……”姬洛摸了一把脑勺,腼腆地笑了笑。

何掌柜兜着笑,忙摆了摆手:“其实这位小哥说得也没错,我这间店偏僻,统共就俩人干活。”说着,他把小二抓到身前,“他要跑堂洒扫,我可不就兼任庖厨了吗!眼下确也是昏时,小哥若真饿得慌,我记得后厨还有些卤牛肉……”

“别了!”贺远本就想找机会离了这店,一听姬洛还想坐下来吃喝,顿时不大乐意:“作什么怪?蠢货就知道吃喝!掌柜的别理他,我才是这儿做主的,你给想个法子,这样子打打杀杀店我是不敢住了,我们都是正经良民,总不能留在这儿玩命吧!”

“是是是是……”何掌柜连连应承,但又面露难色,“可……可眼下我说了也不算,拿刀的说了才算……”

鲁沁皱眉,搭了一腔:“别难为掌柜了,行走江湖,多不容易。与其耽搁,不如助他们把事情了了,我们也好安顿。”

贺管事是这几人唯一的依靠,他没说话的时候,始终戒备地盯着正堂,想来也是在盘算自己的武功够不够全身而退。然而,单就那个带刀少年,便十分难说,虽然这人神莹内敛,似有隐忍,但就那泼掩不住的杀气,可想武功不差。

他不由想:若真是少年杀人,或许还得和那护卫联手对付,只是那富商面相看来,也不大像个好人,万一是栽赃,等料理完刀客,再反水坑了自己人,就麻烦了。

刚才姬洛的话倒是给他一个提醒——荒山野岭的客栈,手头老茧的掌柜,都不大正常。

“他们怎么咬定是那个刀客动的手?”贺管事出言探询。

那商人耳力极好,听了话,在旁一边耍弄手头的铁蛋子,一边阴恻恻地笑:“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耍大刀,尸体上遍布刀痕,不是他还能是谁?”

“对对对,”何掌柜一拍脑袋,随声附和,“死的那个刘老二,要早一天入店,昨晚吃饭他们还发生了口角。”

带刀的少年忽然开口:“要我说,那个老倭瓜这么死了,还便宜他了!”

“你们瞧瞧,如此嚣张,可不是我祁汉乱说,”商人趁机补话,“这泼天大雨,一看是过不了山的,若真是凶杀,啧啧啧,你们是没见那尸体惨状,我不出头,不逮住凶手,谁还敢踏实睡觉,这一睡,万一就再也醒不来了呢?”

说着,祁汉狠狠拍了一把桌面,冲鲁沁喝道:“叫你们不走,是怕万一他们也是凶手呢?这老东西看起来可不怎么好……听说,昨天吵闹的时候,他不还帮人说话来着?”

“那刘老二禽兽不如,光天化日之下轻薄高姑娘,咳咳,是个明理的人也该仗义执言!”眼瞧他泼脏水倒打一耙,年师父气得手脚乱颤,在鲁沁的搀扶下,才顺过气来。

祁汉死死抠住桌板,一字一句问:“谁看见了?”

“我看见了!”那小二看不过去,早丢了掌柜的警告,兀自强出头,“我出来倒水,看见他把人高姑娘堵到了墙根,非要揭人面纱,高姑娘不肯,他就去扯人家衣……”祁汉暗中踢了护卫一脚,那人从长桌后跃出,将小二掌掴到地上。

两口血混着牙,呸吐在地,高念打了个激灵,死死揪住心窝,滑蹲到地上,那带刀少年狠狠扫视了那祁家护卫一眼,横抱起人,上了二楼客房。

少女突然犯病,说不准就是被小二的回忆刺激,再看那富商出手伤人不留情,多半也不干净,贺管事不想多管闲事,只道:“我不管你们什么说法,如果能证明我们的人不是凶手,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祁汉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何掌柜打圆场:“几位听我劝,先住着吧,山道上险得很又过不去,你们这又是姑娘又是老人的,晚间再落雨,总不能硬淋上两场。”说完,引着人上了二楼,挨着年师父他们的屋子,又开了三间房。

“能不能让我们去看一下尸首?”贺管事忽然问。

姬洛明白他的意思,几个大男人不怕风吹雨淋,但是女人和老人总归体弱,何况还有个吃不得苦的贺远。反正都要住一夜,不如好生查看查看,若真能撇清关系,明日天亮就走,料是那对主仆也不敢再多话。

现在最怕的,就是凶手另有其人,不明不白,叫人提心吊胆。

这种想法,在几人见到尸体的时候,越发深刻。

屋子正前方的栏杆上有脚印,可见出了事儿,围观的人就动起手来,从二楼跃出,一路打到了大堂。掌柜的人手不够来不及收敛,只给盖了一块白布在榻上,人还保持死前的样子。

贺管事走上前掀开白布,几个冲在前的年轻匠人都捂着心口作呕,连连后退,鲁沁踮脚张望,贺远把她拉了回来,就是迟二牛那等莽汉,也往姬洛的身后挪了挪。

夏季闷热,山中多雨,一个白日的时间,尸体已经腐烂,散发恶臭。贺管事捂着口鼻用剑鞘探了探,发现刘老二身上全是伤口,深的可见白骨,浅的更是不甚计数,被砍得几乎不成人样。

“榻上和地上都是血。”姬洛默默地说了一句。

迟二牛挪开指缝睁开眼,惊叫两声:“你没瞧见那人身上那么多伤,流也流干了呀,诶,要我说,这得是什么深仇大恨啊!”

“难道昨夜你们就没听见什么动静?”贺远胃里直泛酸水,用染了药草的手巾捂住口鼻,缩到窗户下,才敢再开口。

那几个匠人一脸迷糊:“没听到啊,可能昨晚睡太死了吧。”

“是是是,别说人了,连山猫夜鸟的叫声也没听见。”

“俺也不知,昨晚困得很,亥时就歇下了。”

贺管事脸色大变,将尸体上的白布落下,闪身到窗下,伸手抹了一把木框,余光落在掌柜的身上。姬洛紧盯着他的动作,再抬头看他的脸,见贺深发汗,额间已如雨下。

姬洛心道:不管与刘老二的死有无干系,这间客栈,本身也很有古怪。可是现在敌我难分,如果贸然离开,不知底细的情况下,极有可能打草惊蛇,就算出了客栈,山里头荒僻无人,自己和贺深尚可保命,或许再加一个鲁沁,但其他人手无寸铁,多半会被做掉。

屋中的沉默是被柜子上的响动打乱的。

不知何时,那个风尘女子也跟上了楼,趁他们说话,伸手去够架子上的包袱,结果手抖没拿稳,里头的钱财滚落地上,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掌柜的愣了一晌:“田二娘,我不是给你换了一间屋子了吗?”

“这……这……”田二娘手里头还捏着一个包袱,花缎面,应该是她自己的,而钱财落出的那个,黑狼皮,该是刘老二的细软。

一瞬间,大家都心领神会——

这个妓子哪来的钱傍身,多半是白日人都在客栈,不敢随意走动,这会子想趁人多的时候摸进来,顺走钱财,大难临头好单飞。

只是,姬洛并没有把重点放在人身上,而是冲屋子扫视了一圈,发现桌案床榻甚至柜子上,都没有散乱的东西,说明所有的细软都被收拾妥当。

难道刘老二昨晚是要离开?为什么要离开?他发现了什么?黑店?

贺管事显然不蠢笨,立刻以预备晚饭的借口,将何掌柜和他的小二打发了出去,随后领了钥匙,分给那几个匠人,让他们先带贺远和迟二牛安顿。

等掌柜的和木工一走,他立刻堵在门口,转身一把揪住田二娘的衣服,把人推了进去,关上房门:“他昨晚有说过什么可疑的话吗?”

姬洛和鲁沁落在最后,看他问话,也就没急着开门出去。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田二娘哭得梨花带雨,在贺管事的威压下瑟瑟发抖。鲁沁看了一眼,抬手示意放人,随后走到田二娘身边,轻声问:“别怕,我们没有恶意。他与你同行,如今死得凄惨,难保你不是下一个,你既得了钱财,也想活着走出‘悲客来’不是?”

田二娘点点头,稍稍舒了两口气,这才咬咬牙,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贱妾本是平昌郡的一个妓子,不久前,刘老二给了鸨母钱,替贱妾赎了身,贱妾便一直跟着他……哎呀,他是个有色心的,瞧见那高姑娘花容玉貌就挪不开腿,可人家有护花使者……其实贱妾也劝了,但……毕竟说不上话……”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拖拖拉拉,贺管事听得不耐烦,拔剑吓她:“说重点,昨晚怎么回事?”

“我说我说……”田二娘一看见刀剑,吓得眼睛都看直了,捋直了舌头,总算不再东拉西扯,“昨晚他回来后,先是很生气,说非要将那小娘子搞到手不可,然后就开始找东西,贱妾问他找什么他也不说,然后……就推门出去了。”

鲁沁问:“那他之后回来过,还是再也没回来?”

田二娘答:“回来了的。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只是回来过后脸色更难看了,吃了两盏酒后跟我嘀嘀咕咕了一句——‘果然是他’。”

“他?他是谁?”贺管事问。

田二娘连连摆手:“贱妾不知,贱妾真是不知!别杀我,放了我吧!”

这时,屋门忽然被推开一条缝,祁汉捏着铁蛋子,冷着脸面,站在门口,眼中闪过一丝晦明晦暗的光:“果然有问题……然后呢,你不是跟刘老二住一屋吗,怎么没发现他死了,难不成是你杀了他?”

“冤啊!贱妾又不会功夫,连把刀都握不住,怎么敢……”田二娘哀呼,越说气焰越弱,最后声小如蚊讷。

祁汉冷笑了一声,把祁飞推了出去,护卫拔剑抵住女人的脖子,鲁沁上前欲拦,却被贺管事阻住。只听那祁汉道:“谅你也没那个胆子,方才盯着那刀客,倒把你忘了,这样吧,给你个机会老实说,不然割了你舌头,把你丢山里喂狼。”

田二娘打四面瞧了瞧,最后盯着屋门,等祁汉一脚踹去阖上后,她才悄声道:“后来他说完那句话,就让我收拾行李,等到子时,先去马厩等他。但我刚摸到马厩没多久,便被人打晕,醒来后就天亮了,上来一看,他就……后面的你们也都知道了。”

“他为什么要走……”祁汉闻言,摸着下巴嘀咕了一句,转头看贺管事等人还在,话音戛然而止,随后阴恻恻一笑,“那死丫头有病,他们暂时走不了,只要人都在客栈,不怕揪不出凶手,祁飞,今夜你盯着大门就好。”

鲁沁嫌恶地瞪了那鞋拔子脸一眼。

姬洛对他们呛话没兴趣,便腾挪到了榻边,摸了一把血迹,放在鼻翼前嗅了嗅,转头打起白布一角,近距离查看伤口,装作害怕,一屁股跌在地上:“哎呀,他这些刀伤,是死后才留上去的。”

“你一个傻小子知道什么?”祁汉露出怀疑的目光。

“我……”姬洛早想好了措辞,“我以前在村里瞧见过人宰杀牲畜,都是先放血,再割肉,这样砍下来的肉非常平整。”

贺管事附和道:“他说得没错,我刚才检查过,刀口平整,没有挣扎的痕迹,刘老二武功不算差,除非来人武功高到一招封喉,但如果是那样的话,没必要再砍出诸多伤痕。”

姬洛在他说话的时候,手脚并用要站起身来,可是腿肚子被吓软了,往前绊在尸体的腿上,还是鲁沁扶了一手,这才堪堪稳住。只是脚尖的勾力,把平躺的尸体侧翻过来,鲁沁目光落在刘老二左臂深可见骨的刀伤上,久久没有挪开。

忽然,她走到窗边,掐了一根花枝,捂着口鼻用另一端拨了拨那腐肉,双颊血色褪去:“我知道了,他是先被人用暗器放血,待死后无法反抗,才被乱刀砍成这样,这些刀痕,也许是为了掩盖暗器的伤口。”

“嗯……”祁汉鼻子里拖出一道长音,随气息重重落下,“有可能那个人的武功没有我想……谁?”

祁汉率先回头,贺管事才搭腔:“屋外有人?”

护卫祁飞已经追了出去,鲁沁茫然四望,至于姬洛,反应也只比祁汉快了一点,现下不便出手,便也立在原地没动。

“你继续说,什么样的暗器?”祁汉手头的铁蛋子不耍了,回头目光紧锁鲁沁。

鲁沁指着手骨上因刀伤几不可见的锉痕与细小孔洞,沉声道:“你们听过‘白骨喋血’吗?”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变身悬疑推理哈哈哈……其实都是有关联的,大家慢慢看哈~

么么哒小可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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