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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众人惊诧,纷纷调头去看何掌柜。
何掌柜被堵塞住嘴巴,不能叫喊,但瞳孔一缩,两颊肌肉紧绷,脸上大汗淋漓,明显是言中的征兆。
姬洛解释道:“因为某种原因,他们相约客栈见面,刘老二先一日赶到,带着田二娘安心住下,但是他没有想到,何掌柜的地盘上会藏着一个轻功绝顶的人,悄没声息把他的梅花钥给人偷了。”
他目光落到田二娘身上,后者立即连声应答:“是是是,他那晚一直在找东西,原来是找这么个玩意儿!”
“知道梅花钥的人不多,又是在熟人的地方,如果你是刘老二你会怎样?”姬洛一边说,一边走到贺管事身边。
贺深稍一沉吟,立即道:“我会怀疑是何掌柜黑吃黑。”
“没错,所以刘老二认定是何掌柜干的,于是就去质问他,但实际上,他并没有真的去找何掌柜,为什么呢?因为一样东西。”姬洛依次看过公输沁和高念。
公输沁道:“那梅花钥?”
“噢,就是我那时看到的……”高念也跟着附和。
“没错,从刘老二的屋子到掌柜住的后院有一段距离,路上,凶手故意让他发现了预留的梅花钥,但这一柄,却不是刘老二自己那一柄。随后,他在树下徘徊了一阵,最后调头回了房间,叫上田二娘,准备收拾包袱,连夜离开。”
公输沁疑惑:“为什么要走?”
“我也不知道,”姬洛摇头,却嘴角一勾,笑了起来,“不妨大胆猜测一下,钥匙一共有五把,也许刘老二认出了这一把的主人,怀疑人已经被何掌柜秘密解决,他怕久留,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于是想趁夜,去和后来的祁汉汇合!当然,也有别的可能,譬如祁汉和何掌柜联手私吞,只是,这一种在祁汉身上被推翻。”
“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离开,便被凶手用白骨喋血钉死在榻上。”
迟二牛抓耳挠腮,听得那是个心焦火燎:“然后呢?祁飞为何死了?祁汉为何也死了?姬洛你快些说,别吊人胃口。”
姬洛颔首:“那我便长话短说。祁飞,是替祁汉死的。那天我半夜醒来,正巧听见有两人开门离屋,一个是贺家娘子,一个便是祁汉。贺家娘子是去瞭望口查看傍晚捡到的梅花钥,而祁汉,则是去后院见何掌柜。白天检查刘老二尸体时,田二娘说的话引起了他的警惕,他不知内情,以为是有人冲着钥匙和故鸢宫而来,所以去找何掌柜商量。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后来何掌柜要杀贺家娘子,因为当夜追逐黑影时,贺娘子的竹蜓暴露了她的身份。”
“故鸢宫是公输府造的,那公输家会不会有人认得钥匙,知道故鸢宫的秘密?”姬洛顿了一下,转头盯着脸色阴郁的何掌柜。何掌柜察觉到他的动作,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团冷气,别过头去。姬洛目光一沉,续道:“这个解释有些牵强,我想还有更好的说法,譬如,梅花钥的主人里,曾有一位是公输府的人,所以他二人疑心贺家娘子,决意先下手为强。”
“公输府的人?”公输沁和贺管事闻言一惊,面面相觑,连独坐一旁的贺远,也忍不住伸长脖子顾盼。
从姬洛的角度望去,那公子哥儿揉搓着腰,眼睛如同粘在公输沁背上一般,不舍得挪去,既是担心,又满是柔情。
一时满场静默,连蒙面人的哼哼声也消停了。
卫洗拄刀而立,和高念共同朝公输沁看了一眼,随后指着脚边的人,开口打破平静:“祁飞武功不差,他的死既没有凶器,也没有脚印,我刚才和这个人交手,实在想不通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他提前中药了呢?如果这个人和掌柜看起来是一伙的,在祁汉的指示下,祁飞没有设防呢?又或者他二人换房之后,祁飞为了扮作祁汉露出破绽呢?”姬洛叹了口气,“只是现在人已死,这些细节恐怕只有凶手自己知道。至于杀人手法,你们还记得那个从天而过的黑影吗?为什么竹蜓里的细针明明穿过了衣衫,却没留下任何血迹?”
迟二牛一副见鬼的表情,试探性地问:“难道不是人?”众人脸色瞬间垮下来,他只能挠头憨笑,嘟囔着:“俺说笑的嘛,看你们这么紧张,缓和一下。”
姬洛挑眉,道:“其实二牛说的也没错,我们看见的根本不是人,本身就只有一件衣服,挂在小风筝上。那夜月黑风高,客栈里有灯还好说,屋檐上乌漆墨黑一团,一晃而逝间,谁敢拍着胸脯保证说,看到的不是大致轮廓。”
“凶手为什么要做这无畏之举?”贺管事沉声问。
“为了引诱贺家娘子暴露身份,让何掌柜和祁汉猜忌。贺娘子捡到的那枚钥匙,实际上也是凶手准备的。”
贺管事又问:“那这与祁飞的死……难道,是用风筝杀人?半夜确实起了好大的飓风,把马棚都给吹塌了,如果是急速的风筝……”贺管事右手一拳砸在左手手心上,十分笃定,“祁飞是背朝窗口倒下的。”
姬洛颔首示意:“没错!凶手用细丝套在祁飞脖子上,等事先准备的大纸鸢从客栈后方的矮崖上吹下时,从窗口跃出,将另一端系挂上,自己再扶着纸鸢,借助风力滑出去。细丝吊不住人,疾风之下,祁飞本该被枭首,但他虽然受制而手脚绵软,却毕竟武功不赖,因而强打精神,死死扣住窗棂,挣扎着不想被拖出。我发现窗户上有指甲抠出的碎屑,还有干透的墨渍,用风筝杀人需要精心计划,说明凶手反复测量过。”
“至于证据……”姬洛宛然一笑,“顺着那夜风的方向往山林深处,一定能找到纸鸢的残渣。至于祁汉的死,还要多亏何掌柜帮忙。”
公输沁忙问:“怎么说?”
“还记得祁汉发疯吗?他并没有疯,”姬洛走到何掌柜身边,单膝着地,按住他被绑缚的手,对公输沁道,“在这之前,他虽然知道贺家娘子你来自公输府,可是却拿不定身份,直到那天吃饭,你提到二叔。我刚才说过,也许公输府里有人不仅知道秘密,还与钥匙有关,比如你那位二……”
公输沁心慌意乱,抢声打断他的话:“不!我二叔十年前就失踪了!怎么可能……”
“十年前……”姬洛甩开何掌柜的手,起身走到公输沁身边,平静地打量她,“十年前也许发生了什么呢?北海故鸢宫,隐于云海,出于青土,现于花开,十年一见呐。”
公输沁默然,不愿和姬洛对视,避了开去,心中暗道:难道二叔当年失踪,是因为故鸢宫?这十年来他又去了何方?北上之前我曾获有零星消息,难道他再次出现在青州,是跟这三个人目的一样,又为那个传说归来?
贺管事抬头瞥了一眼,没帮腔,没搭话,心中知悉公输沁秘密北上的目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一旁竖着耳朵偷听的贺远,忽然摇摇晃晃跑过来,一把推开姬洛,将公输沁掩于身后,一阵唾沫横飞的臭骂:“你在跟谁说话?不要以为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忘了身份,管你学徒还是家奴,没规矩没眼力的臭东西!”
姬洛平静地看了贺远一眼,后者心头一跳,把话咽了回去。高念不懂他们在争什么,只觉得这个读书人平白骂话就不对,于是皱着眉头将二人隔开,拉着姬洛问:“难道祁汉是被何掌柜杀的?”
“非也。”姬洛对高念笑了一下,谢她好意,继续解释:“何掌柜不愿祁汉慌不择言,暴露了梅花钥的秘密,所以他在劝架的时候,偷偷用下了药的细针将人迷晕,后来我在尸体上,确实发现了一个很小的针孔。”
“他本意不是要祁汉死,可却恰恰给了凶手机会,反被嫁祸,不,也许连替死鬼都算不上,凶手未尝不想借我们的手,杀了何掌柜。”
在公输沁的阻拦下,贺远不再跳脚,但自觉高人一等,看姬洛出风头十分不顺眼,哼了一声,开口挑刺:“这太荒谬了,杀人就杀人,何必用这么稀奇古怪的手法,如果失败呢?如果被发现呢?试问你在做一件事的时候,难道不是保证结果,而非过程,这些不过都是你瞎猜的罢了!”
“恰恰相反,或许是不想他们死得太容易吧,你若不信,不如亲自问问他。”姬洛走到蒙面人身前,一把挑开他的面巾
迟二牛他们听得云里雾里,根本没注意到在场少了谁,此刻瞧清相貌,登时瞠目结舌,骇然结巴:“怎……怎么是他?店小二?”
“你是谁?”卫洗面无表情抽刀,贴着小二的脖子。
“你说的几乎都对,”小二昂起脖子,看着姬洛,又看了看周围的一圈人,眼睛里漫过绝望和惨痛,最后化为冷冷一笑,“但有一点你没说,你也不知道,那便是他们都该死。”他只有二十岁不到,可那样子,仿佛已经瞧见了人生尽头。
贺远挤了上来,公输沁按住他的手,低声呢喃:“仇杀?”
小二攥拳,牙关咬得紧,卫洗忙将手中长刀一转,逼问:“你说不说!”他手里那口刀不说仙品,起码也称得上佳品,吹毛断发不在话下,稍一送力,便蹭破小二脖颈嫩肉,刮出一道血皮。
高念心善,不忍他受皮肉之苦,提着裙裾跨一步上前,伸手按在刀背。卫洗骇了一跳,连连收力,高念俏生生地吐了吐舌头,扭头对店小二温柔地说:“别怕,你若有苦衷,尽可说出来。”
“我……”高念未着面巾,小二盯着她的脸端详片刻,眼中含泪,蓦然松了口气,似乎心肠也软下了十分。
卫洗放下刀,若有所思。
方才这小二分明是以高念和公输沁调他和贺管事离开,可公输沁那方是实实在在的明火拦门,高念这边却只有烟,四方都是通途,说不是故意放人一马,他都不信。
说情不至于,说贪恋,也未尝合宜,大概是高念心存的善念与敬意,和一视同仁的态度,为她保下性命。
“我名柏成,我的父亲柏望当年和他们是结义兄弟,一行五人前往北海寻找传说中的故鸢宫。二十年前,他们得幸,阴差阳错进去了一次,但却因为打不开里面的一座铜门,最后失意而归。因为什么都没捞到,何老大和祁老三不甘心,于是提出十年后再去一次。”
“那十年间,何老大没有银子花,就躲到了江淮当水匪,杀人劫掠,无恶不作;刘老二贪色恋美,常出入烟花之地,成为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而祁老三呢,比他们稍好一点,白手起家成了一方富户,士农工商不易,本值得赞许,可惜,人的贪欲无穷无尽,为了搜刮更多的财宝,残害乡里乡亲,收捡孤儿当奴隶虐待豢养。”
说到这儿,柏成朝摔在地上的何掌柜看了一眼,眼神充满怨毒和憎恨,好似千刀万剐亦不足惜。
闻言,众人也随之唾弃,何掌柜被瞧得不舒服,呜呜两声,笨拙地翻了个个,蜷缩一团,像只缩头乌龟。
贺管事插口:“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柏成眼神一黯,十分哀伤:“我的父亲是个正直善良的人,虽然师承盗跖一脉,但却从来没干过鸡鸣狗盗之事。他时常想,武功不该受过去的人和事挟制,既然身怀绝技,当行自己该行之事,俯仰无愧于天地。于是,那十年间,他投效朝廷,娶妻生子。”忽地,他眼睁如核桃,厉声急色呼喝道,“如果没有这几个混账,他的一生该是多美满!”
“官府发布通缉令,可这三恶人狡诈如狐,多国窜逃,难以抓捕。父亲暗中查访,发现三人乃为旧友,于是决意以十年之约接近试探,再想方设法将他们一网打尽。可惜啊,”柏成顿了顿,惨然一笑,复又道,“最毒见人心。这一次有备而来,他们进入故鸢宫后,直奔铜门而去,以为胜券在握,所以贪念大起,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
高念摇头,他又次第询问旁人。
“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你知道吗?”因为仇恨和愤怒,柏成的脸在瞬间扭曲,脸上的表情夸大极致,好像人的皮囊将在一瞬间撕裂,露出凶恶的魂灵。好几个年轻的学徒都被吓退两步,甚至是贺远一口水没咽下去,呛到喉管差点被憋死。
“哈哈哈!你们知道吗?知道吗!他们三人合力,联手把我父亲杀死!那些匠人留下的工具,成了世间最为残酷的刑具。他们用‘白骨喋血’打穿他的身体,用挂着的墨斗线勒断他的脖子,为了泄愤又或是不愿旁人认出,抽刀把他砍得面目全非,最后用劲弩,将他的尸骨钉在山涧深处!”柏成两只手剧烈颤抖,最后整个身体都跟筛子一样,高念想要扶他,却被奋力掀翻,卫洗不得不用刀再将他架住。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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