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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们消失在黑水深处,望都关附近埋伏的羽部精英,迅速撤回军寨。中军大帐中,苦读的儒生闻言,将手头的竹简掷在地上,脸上喜色乍现:“果然来了,不枉我在此地埋伏数月之久,这一次,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属下刚得到消息,听说宁不归没有死,风流刀即将重出江湖!”当年刀谷以江湖宗门的身份,和石赵军队力拼,以少战多的情景还没泯灭不闻,“芥子尘网”的探子丝毫不觉轻松。

“怕什么!宁不归再厉害,也不过是凡胎肉骨,还能修得老神仙不成?既有前车之鉴,我们要做便要做得干净,最好是能彻底斩草除根。”风马默稍稍一顿,点人部署:“苻枭那边,边探盯着就行,其他精锐,全部撤回来,至于斩家那个丫头,河间公既然已经出面担了重任,是成是败,皆不归我们管,现下只有一个目标,集中所有力量,攻打刀谷,一个人都不能放过。”

“那杀将大人……”

“留一手接应,他和主上之间尤有约定,在这之前,我信他不会叛变。”风马默蹙眉,等人领命,他又追了一道指令,“不过,若真悬崖无勒马,走到绝处不回头,那么,做好壮士断腕的准备。”

单膝跪地的人霍然抬头,这个跛足的羸弱书生,眼中赤红,杀意大盛,这种吃人的目光,将他这样一个武功好手也骇住了,便是蛮将、泉将那几位,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一面,那是一种几近偏执的疯狂,仿若这一网打尽不成功,便成仁。

风马默剑指一伸,指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彭城那边安排妥当,我已离开的消息绝不能走漏,包括主上!”

刀谷之局在风马默心中,俨然非常重要,为达目的,乃是要先斩后奏。且不说苻坚重情重义,杀将既与他们一并,就绝不会以手下人生命冒险,更何况这当中还有个态度一直模棱两可的姬洛,几次三番都未舍得下杀令,只怕会再生祸端。

底下人领命走后,风马默茶饭不思,在帐中来回踱步自语,一度陷入忧虑——

“宁不归在北方比斩北凉这个后起之秀更具威望,若真的没死,恐生动乱,斩家堡事变后,好容易镇压下去的流人备受鼓舞,一个斩红缨,已惹得不小麻烦,不能再放任那些江湖人肆意妄为!”

“丞相遗策有言,北方虽一统而心难齐,短短时日难成金汤之固,必要之时,绝不可心慈手软。长安近日有消息,慕容农谋逆叛逃,慕容垂这只老狐狸虽撇得干净,可难保不存异心,还有蜀中叛将有死灰复燃之迹,镇守洛阳的吕光并未驰援而左右观望,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决不能给他们有朝一日暗中援手河间的机会。”

风马默冷笑着,将右手捏着的陶茶杯往立柱上一撞,摔得四分五裂:“姬洛,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生不逢时,非要搅弄进来!”

————

厉观澜传艺“刃”字部,玉心莹死后虽接手千秋殿,但因刀谷之仇日日铭记,一身技艺从未荒废。他将断裂的风流刀仔细端详三天三夜后,终于给定续刀之法:其一乃以连金泥两处相接,其二则断刀重铸。

手中既无闲材,也只有后者可选。

几人合力,先收拾出残楼中一角完好的轩阁,供暂居修养,随后又在“刃”字部锻刀的废墟上,起出昔日的岩洞,在槽中灌上泉水,留出炉子与工台。

尽管以风流刀自身熔铸不需要再添奇宝天材,但辅料却是必须,厉观澜安排三人去山中采料,按《考工记》中大刃之齐配比铜锡,而自己则去山中挖泥,烧制必要的刀范模具。

重铸耗费时辰与精力,远超宁永思预料,这连日倾力而为,心中的重视已远超当日随口应下的承诺。风流刀再度现世,更像是一种精神的象征,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未免再生枝节,甚至不惜动用她这些年的“老本”,在断水楼附近安排了人手,严防死守。

待一切齐备后,厉观澜无需帮手,便径自闭关熔炼,炼至铜化青气后,再浇模固形,最后修冶,削砺开刃。

闭关后的第三天夜里,宁永思迫不及待想见成刀,便早早拉上单悲风和姬洛在外候着,只听得洞中“嗤嗤拉拉”、“丁零当啷”一通乱响。与那两人不同,姬洛闻声,不由想到了当年惨灭的云中村,喉中一口腥甜,只觉得心跳如擂,隐隐不安。

“我四处看看。”

姬洛知道修冶开刃最为关键,至少还要再等上几个时辰,眼看着天黑如墨,子午将近,他立刻开口,要往四面检查一番才肯安心。

可锻刀到此关头,宁永思早已顾不得其他,一根筋绷紧,生怕有丁点风吹草动,此时听说姬洛要走,想也没想便拦了下来:“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这儿站着,我虽信你,却也没尽信。”倒不是针对姬洛,说完,她又转头,对着单悲风原封不动警告了一遍,“还有你,最好也别离开我的视野。”

姬洛不想和她动手,便在一旁抱剑闭目养神,单悲风哂笑了一声,不予争辩,只挖苦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宁永思瞪了一眼,没再开口,踱步到了门洞的另一侧。

半盏茶后,姬洛睁眼,手中“决明”不住铮鸣。从旁一瞧,不止是他的佩剑,便是单悲风的古锭刀与宁永思的金刀,亦是如此。

莫非是神刀现世之兆?

姬洛心想,却未敢下定论,而是拔剑一掷,削断了离之最远的,宁永思身后的一棵翠树,树干断折倒下,向更远处穿过一片横林,几声夜鸦啼鸣之后,再无动静。后者方要呵斥一句,姬洛已先一步开口:“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没有,但我闻到了血腥味。”单悲风忽然跃起,拔足狂奔,手中大刀一转,将那锻刀石洞的大门破开。石缸里淌出的泉水泛起殷红,那厉观澜太疯狂,竟然用自己的血锻刀,甚至不惜以身试刃。

宁永思飞身上前夺刀,却被无情地掀翻在地:“小师叔!”

姬洛看他眼白赤红,瞳子无神,内气外动,似有癫狂之兆,便知是这几日心力交瘁,身心俱沉浸其中,一时无法自拔,不由呼人上前,三人齐心协力,以禅定之法,方才让他冷静下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单悲风忽然变招,刀风拍向宁永思的同时,撤去对厉观澜的钳制,使其绊住姬洛,自己趁隙脱身而走:“别跟着我,跟着我只会死。”

“不跟着你难道就不会?”打他一动手,姬洛便暗叫不好,现下也管不得是刀谷传人还是千秋殿主,绕身其后,对着厉观澜脖颈软肉就是一个手刀,随后如燕子抄水一般,扑出石洞。

单悲风一声冷笑起,四面乍然是喊杀声。

宁永思驮着厉观澜也追了出来,横眉质询:“你早知道?”

“知道甚么?我只对两件事在意,生或死,我刚才已经说过,我闻到了血腥味。”单悲风言有深意,余下两人这才知晓,方才被他破门的举动迷惑。

眼瞧着人往断水楼正楼去,那方地势平坦,最是易攻难守,极有可能被敌人率先突破。一旦脱离视线,想再将人追回,便是痴人说梦,宁永思急着要追,姬洛却道:“我去,你带着厉观澜先走。”

到此紧要关节,宁永思脑子却还是轱辘轴,只信自己,不信旁人:“不可,谁知你二人是不是沆瀣一气,上下一心,要走一起走,要追一起追!”她话音刚落,外头喊杀更甚,记忆旋即被拉回数十年前,她听得石虎攻山的消息,披星戴月赶路,可路途之遥,遥而无期,无论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有人冒险寻来报信,宁永思头大如斗,整个耳后延至风池穴,都胀痛不已。就在她徘徊不定时,厉观澜恢复了神智,悠悠转醒,间接将人拖住,姬洛趁机追了上去。不过糟糕的是,当厉观澜发现单悲风不知所踪时,头一个念头竟也要跟过去。

“来者风马默?”

单悲风横穿废墟,万万没想到姬洛当真跟了上来,不由微怔,一时间无甚回应,且听他又道:“如果你还有半点良知,不愿后面两个家伙陪葬,就把人引开,至于那个瘸子,我去会会他。”

正楼前的长梯两侧,凡是草丛生处,皆有伏兵,而长梯之后,断水之前,亦有甲士重重包围。姬洛自上投石问路,立时便有长射弩箭对准滑石抛去的方向,他就近强袭,捉来一人夺下重弓,随后借大石掩身。

冉魏灭赵后两年间,慕容恪异军突起,整个淮北陷入混战,宁永思曾有重筑旧楼的打算,但奈何工事巨大,最后只在考量之后,先在外围的石缝缺口处,仿照城防,就近用垒石砌了一圈齿形女墙。

此墙虽抵不住强兵,却能给敌人一定威慑,叫人短时间内疑心会否内有接应,尤其是在宁永思的人往里撤退时。那些人此刻都伏身掩体之下,等待指令,忽瞧见姬洛这一手探问,会错了意,以为是强援已至,要引兵入内,悉数剿灭,顿时生了胆气,要替高手做饵,纷纷把手里仅有的武器掷出。

姬洛这才发现还有残兵,一念之间,已来不及,只得从石后跃出,出剑向前连破数人,而后快步借力腾空,浮于林荫间,弯弓搭箭,朝前方乍明乍暗处极为强势地连射三箭,两箭开路,第三箭中的,穿透了辕门。

背后惊呼一声“好”,姬洛瞥了一眼,目有悲哀,只觉得背后生寒。他方才本只有威吓的打算,挣出时间给这些人逃命,哪曾想风马默狂傲至极,竟然将主帐搬到了阵前,可见是算准了他们插翅难逃。

一招辕门射破,里头的人坐不住了,风马默被一群人携裹,气势汹汹冲出来,将摘下的辕门立箭生生掰成两段:“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他这话可曲解两意,姬洛沉吟片刻,眼珠子一转,立即接口:“风兄,是我是我!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当初是我错怪了你,令尊身为泗水令使,此番授意,实乃长远之策,我却还鼠目寸光,不知你用意,眼下不若一道携手……”

风马默急着打断他的挑拨:“休要胡说!”

手底下“芥子尘网”的人虽不会被离间,但他此来围谷,必然还带着秦军军士,这些人大多不明所以,甚而连那些将领也不知这一层关系,他越急,便越叫人怀疑,顿时是交头接耳,戚戚有声。

姬洛看清草叶浮动,立即给身后的人比划手势,传递伏兵排布,先将人打发了去,而自己则窝在大石矮墙之后,再行周旋。

“纵使你晓得我爹便是风世昭又如何,我风马默效忠大秦天王,日月可鉴,如你这般垂死之争,又何须多言费解,待拿下刀谷余孽,自然能自证!”风马默阵前一撩衣摆,拱手向天,十分傲气。

撤离还需时间,姬洛便悠然一笑,丝毫不畏指责:“我在长安可是替你援手不少,你这是过河拆桥啊,不用人时便要杀人以为苦肉计吗?当真厚颜无耻!”

风马默两口气没喘匀,急得呛咳两声,但他毕竟是智囊,很快冷静下来,细细一思索,不与姬洛逞口舌之快:“原是强弩之末,拖延时辰,你真以为他们跑得掉?当年石赵可是有‘神算’张宾做谋,依旧多出这漏网之鱼,没有万全之策,你以为我会搬兵至此,就为了辕门前与你一谈?”

听他口气,今夜恐是生死在天,全凭气运,姬洛闻言,望着最后一道影子消失,心凉半截,只是仍未色变。

反正方才三言两语,他也没真觉得能成功离间,确如他所说,只是拖延,因而便干脆大方承认,隔石质问:“有令使即有令,那块八风令在哪里?”

约莫是见他再无法舌灿莲花,风马默得意,便如施恩一般,说了个明白:“自是在天王手中,你一辈子也甭想得到!”

确定八风令去向后,过往的线索飞快串联一串,姬洛顿时心如明镜:若按当初风母所言,以风马默的身份,是必然不会让儿子与苻坚当谋士,更不会献出八风令,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要么是他偷来的,要么是……

想到风世昭消无声息的死,还有风马默偏执的性格,他心生一计,开口叫破:“风马默,你居然弑父!”

“不是我!”风马默一听,五雷轰顶,当即先狡辩。

不论是否是事实,瞧他反应,此刻姬洛已然咬定,逼他恼羞成怒,方寸大乱:“不是你还是谁?”

“姬洛!”

“苻坚不知道吧,不然天地君亲师,以他的性子,如果晓得,还会信任并任用你这样的人吗?”

“为什么不?”姬洛说什么他都可以当放屁,唯有这出身,立场和忠诚,是他心中一直无法消解的心结,越是质疑,他越是不安,越不安,越是狂躁,这一刻起,城府已经与他无关,愤怒俨然让他化身莽夫——

“我对主上忠心耿耿,日月可鉴,不用我,难道用你这样狼子野心的货色!我虽然狠,但我只对别人狠,这一生忠君,断不会背叛他!我要继承丞相的遗志,我要襄助他,成为整个天下的帝王!”

“所有的出路都被堵死,我花了三个月提前布防,不惜一切代价,在周围埋下火药与火雷子,我要你们粉身碎骨,插翅难逃。”

“姬洛,你必须死!”

作者有话要说:  紧要关头……风马默真的坏得很有原则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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