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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谢叙一口茶喷了出来,刚才将姬洛的身世与那二人攀扯关系,本不过胡说八道乱猜测,被这祖孙俩一而再再而三否决后,也没个细想,这会子听来,倒又觉得像那么回事,“奇了怪了,那个人也在?还是说他和神玥本就认识?”

老阿婆摇头:“那位大侠本是误入此间,救人之后,我与其指路,他便离去,神玥与族老鏖战时并不在场。”她顿了顿,瞧那皱起的眉头,似也心中难解疑惑,“但第二次来拜月湾,却是他俩一道,兴许是在那之后相识……”

“呵,说来说去,过去的事谁又可知。”姜夏打断了她的沉吟。

老婆子并不在意,转头朝窗外的黄沙望去:“西域渐渐起了传闻,神玥垂泪,都说这一滴泪是为三十六国百姓而流,是与否,既不是我们能晓得的,亦不是我们能评说的。”

姬洛顺着老人的目光望去,东方渐渐泛白,不迭想:神玥有自己的道。她心有大善,但也并非从不杀人,只是更多着眼于大局,不为小节所拘,深谙以战止战之法。按察西阿婆的说法,她一个人无力终止所有的战争,但却尽最大的力量来保护弱者,相互制约庇佑了小国,却也破坏了大国的利益,自然是招人恨的。

好坏对错,并非他们这样的路人,可以随意指摘。

姜夏一直盯着姬洛的眼睛,似已读出深意,可真当那人转头要四目相对时,他却又匆忙避开,只落眼于剑上的寒光,扯动嘴角:“舍小保大,有时候为了达到更好的结果,牺牲在所难免。”

“你是说西域诸国,还是说这里的人?又或者……”姬洛却追着他讨问。

姜夏缄默,只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谢叙弄不懂他俩在打什么哑谜,便也不瞎掺和,而是把屁股下的羊皮垫子拖了一把,挨到察西阿婆的身边,支着下巴问:“那个絮珠……长老,就没想过破坏石像?”

“小孩子就是好奇心重,”老阿婆亲切地搂住少年的肩,“活祭都死灰复燃,若是能够,她还会留着那尊石像吗?屹立不倒,自有守护的东西。”

姜夏留了只耳朵听他们说话:“是那些蛇!”

“你们见到了?”

姬洛点头:“交过手。”

“那可是剧毒!”老阿婆骇然,医者父母心,当即招呼人伸手过来探脉。直到姬洛回答无事,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姜夏倒是更在意之前察兰和絮珠长老没有回答的问题:“蛇是神玥留下的?”

“那倒不是,是控蛇女的。”

“控蛇女?”

老阿婆答道:“对,一个自称来自滇南的女人。当初随神玥和恩公一同来拜月湾的还有一男一女,她便是其中之一。”

“还有一个男人是谁?”

“关于控蛇女,你还知道什么?”

姬洛和姜夏一前一后发问,老阿婆本想按先后答话,可姜夏已顾不得失态,从角落里跃出,两个箭步上前,一手提着寒铁剑,一手揪住老人的胳膊,又问了一遍,红了眼睛:“那个控蛇女,她……”

这么一抓,老婆子本要答的话给生生憋了回去,胸臆间一口气堵着,因他的无礼而不想理人,还是姬洛从中圆场:“多有得罪,我这朋友性子急了些,方才那三角蛇攻击我,全靠他解围。”

姜夏心中一紧,怕情急暴露,立刻松了手,向前躬身赔礼:“对不住,我只是觉得奇怪,那蛇竟避我不及。”说着,他退到姬洛身侧,低声耳语,“骗得过察西察兰,却骗不过我,你们要上昆仑天城?查不到正主,旁敲侧击得来线索也是好的。”

“那我还得多谢你的美意?”姬洛嘴上噙着笑,心头却在打小鼓。

“不知道,不知道喽!过了这么多年了,什么模样、名姓哪里记得清,她既然留下了保护石像的蛇,兴许石座下有线索,只是谁动石像,谁就会被咬死,劝你们年轻人不要心急,一次侥幸,难保二次不会送命。”老阿婆也没法解释蛇的举动,只活动着胳膊,絮叨两声,蹲身将地上散落的草药捧起,重新摊在筛子上。

连救命的恩公都只记得一个姓而非全名,更何况是别的无甚交际之人。姜夏眼有失落,可这一次却克制得很好,几乎无人察觉。

察西快步挤上前去扶住祖母的胳膊,拉着人一直退到墙根,不满地朝姜夏扫了两眼:“江公子,我阿婆一把年纪,可禁不起你们这等习武之人的折腾!”

他话音一落,老阿婆的手不由一抖:“你姓什么?”

“鄙人姓江。”姜夏一凛。

老婆子来了一口大喘气,急得谢叙和齐妗都喊出了声:“老婆婆,有何不妥?这个姓怎么了?”

“对啊,哪里不对吗?”连察西也帮腔。

“没有没有,着什么急,人老反应慢不行啊。”老阿婆叉腿坐下,喝完了一大碗奶茶,才冲姬洛看了一眼,续道:“你方才问的那个男人,就是跟在恩公身边那个,也姓姜。”

姬洛一怔:“哪个姜?‘楠梓姜桂’的姜?还是‘江河湖海’的江?又或者其实是草将蒋?”

“我对你们汉字一窍不通,这哪儿知道!我就这么随口一说,看你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天下之大,一姓之众该有几何?更何况这小哥儿还一连说了三个,”老阿婆笑着,一夜忙活,困意骤来,说着说着闭上眼睛,声音小了下去,“只是看着你们,恍惚间还以为是昨日重现。”

老人睡了过去,察西蹑手蹑脚把东西收拾了,带着四人到了外间:“阿婆就是如此,瞌睡说来就来,你们若还有问题,改日再问吧。”说完,还警惕地看了姜夏一眼,生怕他没问到想问的,会冒失进去将人喊醒。

齐妗欠身,温言细语多道了几声谢,姜夏也跟着拱了拱手。见几人也不是有意,察西是个直肠子,也就摸着头乐呵过去,遣他们去歇着。

这一睡,从东方既白直睡到黄昏影斜。

察兰带回了好消息,和察西一同在庖屋里忙活吃食,他们将菜根碾碎,与别的佐料一同揉进粉面中,拉开地炉烤馕。

齐妗和谢叙都觉得新奇,围着察西问这问那。

老阿婆搬了一根马扎,坐在庖屋前的衣架子下打呵欠,姬洛晾衣,顺嘴和她攀谈,聊的是那个武功高强的浪人,这个人只有他见过,且交过手。

“我想想……”老人闭眼深思,久到姬洛误以为她已坐立睡着时,突然开了口,“那个人啊,不知是何时从何地来的,好像凭空生出的一般,絮珠不敢毁坏石像,还有个原因便是他,他们应该交过手。”

姬洛纳罕:“他也是留下来保护石像的?”

“不像,察兰见过,他背着把五弦坐在月下弹奏,听那调子更像是怀念。”老阿婆呵呵一笑,“信徒吧,身为神女,神玥在西域的追随者多到你们中原人难以想象,有这样虔诚的人,也不无可能。”

此话不假,对于当权者来说,神玥做过的事不一定是好事,但对于西域的百姓来说,带来的平和和安宁,却是实实在在的。

烤馕起锅,察西又炖了羊肉,热心地分给众人食用。天干燥热,姬洛没什么胃口,独自回房练功,路过姜夏门前时,从豁开的门缝往里望,发现那位不可一世的公子,正抱着长剑,对着灯盏走神,眼角眉梢好不落寞。

这个吴兴江氏长子,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谢叙说他曾在建康远远见过一次,八分不差,脸是真脸,绝没有易容,加上此人表明身份时的证据,与斩家堡之事也完全对得上,似乎当真无懈可击。

姬洛回房,可心头的疑云仍无法挥散。

亥时三刻,姬洛收功调息,肚腹空空干瘪,想起傍晚餐食有余,便披衣往庖屋去瞧,果然见还剩小盘羊腿肉和馕饼糕点。馕饼外壳焦硬,他只觉喉咙干涩,食之不下,便去取那米黄色的方糕。

正要往嘴里送,察西进屋烧水,撞见后连忙去抢:“可别把牙崩坏了,得先回炉热一热。”

姬洛低头,用力一捏,手里那一小块方糕应声碎成小块。

察西哈哈一笑,端过馕饼塞到姬洛手中:“要是饿了,先吃这个,烤馕看着硬,里头却是松软的。金糕却恰恰相反,风吹冷后便硬邦邦的,我们都说像金子一样,硌牙!”

金糕?

……黄金之膏!

姬洛脸色一变,按着察西的肩膀,急迫地问:“你们全都吃这个?是什么做的?”

“吃……都吃……”察西不明白眼前人为何如此紧张,咽了烟口水,说话也磕巴起来,“就是……就是祭坛附近长着的那种黄色的星石花,少量无碍,还可安心助眠,碾碎的花瓣更是无毒无害……你,你要是不放心,察兰不是带回了圣水吗?”

没等说完话,姬洛已然奔出庖屋,向着月色而行,起起落落往祭坛的方向去。察西冲到门槛边喊了两嗓子:“还吃吗?不吃我吃了!”说着,他把烤馕掰碎,和着羊腿肉蘸酱,塞满了嘴巴,在灶上烧了一锅热水后,这才美滋滋的回房。

————

北风厉呼,天地间寂静无声,姜夏爬上风崖,背靠石像坐下,手头无酒心中苦涩,只能遥望明月,轻轻叹息。

“那个阿婆虽然什么亦说不出,但我知道是你。真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与过去的你相逢。”他顿了顿,眼角泛红,话音有些哽咽,“如果你在天有灵,就保佑我心想之事皆能玉成,好吗?”

回应他的只有苍茫的风声,孤独一瞬间击溃了他,竟叫人想要落泪。

姜夏仰起头,把悲苦憋了回去,转过身子,探出手去打开石座,可在碰到粗粝的壁面那一刹那,又将手指缩了回来,最后放弃此举,改为刨土,在石像下挖出了一个深坑。

他从怀里取出一根贴身收着的手绳,红丝绳上系着银色的小铃铛。这时,那些三角蛇突然探出头来,凑近前在他手心嗅了嗅,很是亲近。

姜夏难得露出释然的笑容,伸手拍了拍那些小家伙的头,对着空气轻声续道:“其实爹一直心有愧疚,他说他这辈子欠你一句话,可惜他亦走得仓促,我也不知为何。你别怪他,他这个人事无巨细都藏在心里,不胜表露,好在那一片真心,都见于我的名字。”

说完,他伸出食指,在沙地上写了两个字:“他将你之名,亦作我之名。”

只听“叮铃”一声,他背身将手绳一抛,月光在银铃上折出一个“爨”字,随后落下,被那花衣毒蛇叼住,缩回洞中。

“我很好,你可安心。”

就在这时,死寂的沙湾中多了一点清浅的脚步声,姜夏被拉回现实,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又可怜无助的孩子,他握着剑,就像决人生死的魔鬼。

他迅速掩上沙土,将洞口夯实,随后侧身一滚,朝另一个方向滑下风崖缓坡,侧耳静听。

姬洛的身影渐渐暴露在月光之下,他穿过满是木桩的祭坛,一路走到风崖下,仔细查看满地黄花,可却无所获。

“如果黄金之膏真是代指察西一族,那么烛银必然也离此不远,到底是什么呢?”他不由得自言自语,回头时正对崖顶上的石像。

月牙儿在此刻稍稍偏斜,流光一转,他又一次瞧见那垂泪奇景——

石像真的会流泪?

姬洛足尖一点,迅速飞身而上,伸手去接那抹银光,直到掌心多了冰冷一点。若不是姬洛怪事多见,只怕他眼下也如那日的疯癫浪人一般。

不是假象,也不是幻视,这分明是真的水!

可是一尊孤零零立在大漠中的石像,前后无绿洲水源,又哪里来的水?姬洛不信邪,屏息提气,小心翼翼攀至齐肩,伸手覆在美人的双目之上。

火热的掌心中一片沁凉。

他忽然明白了,沙漠中昼夜如两季,午时热得教人脱衣难耐,夜间又冷得可穿棉衣,可石像变化不及,一来一去,便凝出了水珠。可是水珠为何没从其他地方渗出,单单聚在眼中成泪,只是为了应和那个传说?

想到这儿,姬洛用力一推,再接揽月手一点一掏,那石像右眼竟有机关,手指一勾,从中带出一道流光——

那是一枚银色的扳指!

姜夏在旁无声惊呼:“烛银戒。”

并非石像凝水,而是这银器性寒能聚水,所以多年来,旁人瞧不出丝毫破绽。姬洛飞身接来,翻手摊开一瞧,脑中只觉一通嗡响。那扳指本身并无特异,但环心里却刻着“日月星”三纹,和他背上的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三声琴啸尖锐刺耳,一招猛攻朝姬洛手中之物抓去,那浪人面目狰狞,喊道:“把东西放下!”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咧,为啥我这么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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