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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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到飞星，龙沁白只觉得麻烦。

感觉他会分分钟拖下鼻涕来。

虽然也并没有拖鼻涕,但是标准的跟屁虫却是实打实的。

龙沁白走哪儿他跟哪,龙沁白那会儿才十三岁,哪里知道什么宽于待人，就是各种嫌弃飞星。

飞星瘦伶伶的，不能靠能干征服龙沁白，最后只能靠弱小可怜又无助，引起龙沁白的同情。

又一次飞星被几个同伴欺负，骂他是跟屁虫，因为他对龙沁白的谄媚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龙沁白看见了，教训了那几个同伴，还放出狠话，飞星以后她罩着。

后来他们就成了一个组合。

龙沁白在豹营里所有的“计划”,飞星都参与了。

她逃出豹主的禁足惩罚,次次都是飞星给她画的妆。

她帮邻里那些鸡毛蒜皮的争执主持公道，飞星靠自己的亲和力给她当助理。

后来她声名在外,很多事她打听不出来了,是飞星以良好的对外形象帮她去打听的。

飞星就好像是穿惯了的衣服，戴惯了的项链,时长日久,已经感觉不到存在了，但是知道他永远在。

龙沁白头一回如此憎恨自己这种一语成谶的体质。

她那时候跟那些熊孩子扬言，说飞星是她的弟弟，她永远罩着他。

结果没罩住。

龙沁白眼泪像外溢,她为什么总在辜负。

此刻，飞星站在洞口，一半身子在外头，一半隐在洞里。

他远远看着坡上的龙沁白，对视了一眼，却好像过去了很久，久到他们七年多的友谊在这一眼之中，蒸发殆尽。

他向后慢慢退进了洞中。

飞星露在外头的一半彻底没于黑洞之中了。

“星弟！”龙沁白不管不顾，追了进去。

她跑了两步被展炎皓拽住，龙沁白蓦地扭头说：“我要去救飞星。”

展炎皓说：“我知道，我带你去。”

展炎皓飞了起来，抱着龙沁白窜进洞里，他们在洞口看到了萧客。

萧客面色如纸，脑袋跟折了一样歪在一旁。

龙沁白给这个洞催吐之后，萧客也被吐了出来。

飞星退回洞中之后没有走远，只是冷冷地看着龙沁白。

他被墨漓丢给哑洞之后，经历了些什么，他永远都不想再回忆。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人了，可他到底成了什么怪物，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些年跟在龙沁白身后的日子，回不去了。

他只知道自己将会成为被所有人喊打喊杀的怪。

昨天逃出去的那些人，的确是他用噬虫给控制了，他要那些人引更多的人进来，有更多的人他就会得到更多的能量。

“星弟，过来！”龙沁白猛喝一声，“跑什么？都跑了这么长时间了，也野够了，跟我回家。”

飞星笑，哪儿还有什么家啊？

他的家，在箕水豹，苍龙之尾，圣女丢失之后，尾翼扬起，动荡不安。

最后龙首衔龙尾，坏空了。

他哪里还有什么家？

他突然无比后悔跟龙沁白出来这两年，他其实什么忙都没帮上，还害得龙沁白一直要分心照顾他。

在乐园星，他更是害得龙沁白跟姜梓争锋，荏苒遗失。

他真的是个什么都做不成的人。

要是留在家里，至少他还能跟父母弟弟在一起度过剩下的时日。

箕水豹的男孩子到了年龄都是要参军的，他可以在家里长到十八岁，然后离家，保卫家。

飞星宁愿自己跟着所有人一起坏空，也不愿意像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成为龙沁白的敌人。

他转头就跑。

龙沁白赶快追，展炎皓突然才意识到，哑洞竟然不哑了，会是因为飞星出来了吗？

他追着龙沁白，洞里泥泞不堪，他飞身起来，抱起龙沁白。

飞星一闪一闪，成了光影，身影快速前行，很快飞到了另一洞口。

洞口前是瀑布，他回头看了一眼龙沁白，最后一眼。

龙沁白在照进洞中的光中看清了飞星。

他整个人变成了两半人，前头一半跟从前一样，被烧毁的脸还是那样，兀自狰狞。

但是他的身后一半却被什么吞着，拖着极长的黑影，像爬行动物的尾巴。

“星弟别走，我在呢星弟，没有事的，我们去神域，去仙境，我们一定会帮你治好脸的！我是小白姐啊星弟！我自己跟你一样也不是什么正常人，真的我不骗你。我以前老骗你，但是这次真的没有骗你。回到小白姐这来，星弟！”

龙沁白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只是拼命地想留下飞星。

飞星惨然一笑说：“我太伤心了，伤心的时候，我就只想吃，对不起。”

飞星纵身一跃，跳进瀑布当中。

龙沁白胸口如遭重击。

展炎皓没有一点犹豫，带着龙沁白跟着跳下去。

朔风在他跟龙沁白身边造出了一个防护球，但是这瀑布实在是力道太大，他们在里头摇摇摆摆，飞星很快就融进了瀑布之中，不见踪影。

展炎皓跟龙沁白雨打浮萍一样，被浩荡的水流冲着，旋转飘摇着朝水底落下去。

龙沁白看着飞星消失在瀑布当中的黑色长尾，心中大恸。

她知道这一次是真的，彻底丢掉飞星了。

她咬着嘴唇，添了添血，她还不能倒下。

他们一路下坠，坠到了瀑布低端的深渊之中。

展炎皓在他们快要被拍进水里的最后一瞬间用力横过身子，两人险险从水面飘过，堪堪躲开水流的重重一击。

龙沁白举起刀，她口腔里全是血腥味，她说：“皓哥，帮我截断水流。”

她还要做最后一次挣扎，哪怕她知道，飞星已经不在了。

展炎皓抬头看，飞流直下三千尺，这得费多大力才能截住。

但是龙沁白的一切要求，他奉陪到底。

他抱着龙沁白起在半空，翅膀用力一挥，老鹰状的朔风激射而出，在山顶水流急转直下之处，横切进去。

随着他朔风的铺满，落水竟真的被截住了。

原本在半空的水流继续落下来。

展炎皓的朔风像一把剪刀，将一块帘幕剪断，而幕布从天而降。

龙沁白戴着机械臂的右手抓住斩瞳刀。

她不会什么刀法，所以每一次出招都是最狠最有用的招数。

斩瞳刀朝渊潭用力一挥，渊潭之中溅起万丈高浪。

展炎皓的朔风将浪定在半空。

两人在漫天飞溅的水珠之中盘旋，找了一圈。

龙沁白脸色苍白，满头是汗，她知道如果她已经在极限了，那展炎皓就已经拓宽极限了。

她说：“对不起皓哥，再坚持一圈。”

他们又找了一圈。

龙沁白不死心，最后一圈。

没有飞星。

她跟展炎皓把所有的水都起在半空了，飞星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没要走吧皓哥。”龙沁白失望极了，飞星还是丢了。

展炎皓抱着她破空离开，半空中的瀑布跟巨浪重新拍落，轰地一声，激起万堆雪。

展炎皓跟龙沁白都已脱力，飞回哑洞边，靠着还没被他们祸害的树坐下，看其他人跟傀儡人一起忙碌。

他们把哑洞吐出来的尸体一字排开，十六具，一具不少。

加上外头的五具，乐园里头二十一个幸存者，无一生还。

萧客竟然没死，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但是他一直晕着，长曦跟菩提赶快想办法救治他去了。

流风回到哑洞中，发现整个地洞被毁了，原本地底那个庞大的地宫已经被埋上，流风知道它已经离开了。

它被自己放走了，墨漓肯定要大大生气，流风想到墨漓就发愁。

流风颓然出洞，发现哑洞周围那些因为“它”而死去的那些植物全部又都活了过来。

长曦在安排他们后续的生活，她说话动听又不容置疑，很快说服了姜梓。

姜梓答应了她，她跟明离还有菩提会搬到山月坞住。

搬过来之后，姜梓三天没说一句话。

龙沁白也是。

姜梓只是不想说，不想动，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是无能为力的一个人，什么铃主，什么午夜之子，什么动三清，什么天耳通，什么用都没有。

她现在就想找到那个凶手，把他千刀万剐一百遍，可是找不到，

龙沁白带着傀儡人到处找飞星，每天晚上披星回来，都是铩羽而归。

这天她回到家已经很晚了，等她回来之后长曦房间的灯才灭掉。

龙沁白知道长曦灭灯的意思是：你回来了，我知道了。

龙沁白携带一身疲倦绕到山顶的露台上，想去吊床上坐一会儿，看到坐在这里的姜梓。

姜梓一个人坐着看天空，龙沁白本来不想打扰她，姜梓看见她，说：“聊一聊？”

她们两个是真的天涯沦落人，龙沁白很明显感觉到，姜梓那种要跟龙沁白较劲的气场消失了。

可能是因为姜梓发现，龙沁白跟她一样，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身份，背负了太多的不幸。

龙沁白走到姜梓跟前，躺到吊床上，看着星空，眼睛突然一热。

因为有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龙沁白掩住泪，过了好一会儿，姜梓说：“飞星是流星的意思，他不应该叫这个名字的。”

这名字听着太易逝了。

龙沁白擦了泪，说：“哪一个人的人生不是跟流星一样易逝？所以我才会一直觉得他的名字没问题，是我想得不对。”

人人都跟流星一样，在这世界上短暂划过亮光。

可是飞星比人人的亮光都短暂，转瞬即逝，连尾巴都抓不住。

姜梓说：“他不一定是死了，流风说洞里的那个它不见了，可能跟飞星在一块，有它在，飞星不会死。”

龙沁白说：“死了。”

飞星已经死了，再一次看到的，就将是另外一个人了。

姜梓没有反驳龙沁白，其实死了更好，就怕死不了，一半还活着。

姜梓说：“你说他们是怎么选中我们的？”

龙沁白说：“你说我们这些倒霉之子啊？”

姜梓笑了笑，现在看起来，确实是倒霉之子，也不知道午夜之子是什么含义。

姜梓说：“你也是出生在新旧两天交界的时辰吗？”

龙沁白说是啊，午夜之子大概就是这个含义吧，出生在新旧两天的夹缝之中。

也就意味着她们会在新旧两个世界的交界中，夹缝求存。

龙沁白说：“咱俩一样大是吧？”

姜梓说是，她也二十岁。

龙沁白说：“这就是了，他们把二十年前，我们出生那一天当作了一个节点。所有在那天晚上出生的，都是午夜之子吧？”

姜梓觉得不是，这么一来得有多少个啊。

龙沁白想了想，说：“你说得对，这么一来太多了，那我也不知道了，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为什么非要选中我们，就跟这是什么荣耀似的。就算是荣耀，我也一点都不想要。”

姜梓说：“我也是，我很不喜欢自己的人生被别人提前设定好。这种什么光荣，我一点都不稀罕。”

“问题是，我现在还没看出半点荣耀好么？”龙沁白不爽，“全都是苦难。”

姜梓不能同意更多，说：“我从小跟大祭司学习，他要我全文背诵的一篇古文，说的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注】

“什么意思啊？”龙沁白看着天空之中洋洋洒洒的星星，总觉得那些祖神忒也不负责任，光生不养！

姜梓说：“大概意思是，如果你是承担重任的人，那你就要先受很多苦。”

“哦，懂了，”龙沁白悠悠地说，“就是自我安慰么不是？”

姜梓：“……”

龙沁白说：“知道为啥吗？因为历史书是大浪淘过一遍的，我们看到的，就已经是留下姓名的人，他们当然可以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因为那些吃了苦中苦，还庸庸碌碌一生的人，或者因为饿其体肤被饿死，空乏其身被累死的人，在历史书上根本没拥有姓名。”

姜梓被龙沁白绕得有点晕，理了理，说：“你竟然是这么悲观的一个人。”

龙沁白一笑，说：“不是悲观，这个叫做透彻。看得清楚还愿意奋不顾身，知道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

“叫九死其犹未悔。”【注】

作者有话要说：　　【注】from《孟子》

from《离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