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花宴（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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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零碎发生的事，长大以后会看,才能按照一种逻辑给串联在一起。

小时候是不行的。

展炎皓对那时候游船上发生的事一定从来没有真的放下,一直惦记到了现在,否则现在这场景也不会出现在他眼前了。

他现在是大人了，小时候觉得无边恐惧的，现在觉得根本不是个事儿。

龙沁白觉得有意思，说：“那你觉得那些狗子在替谁求救啊？”

展炎皓说：“我那会儿太小了，把最恐怖的场景给自动屏蔽了。现在也只能靠推理推断出当时发生的事。我从这里跑出去的第二天，就听说失踪了个女孩，念高中，父母下岗，她晚上出去帮忙捡饮料瓶，丢了。”

展炎皓那时候刚打了狂犬疫苗,被要求呆在家里,听说了邻居小姐姐失踪，也没帮上忙去找。

龙沁白惊呼：“被害了？在这船上？”

展炎皓的脸沉在夜色之中,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这解释了。

很奇怪,当时女孩失踪，邻里满世界地找,也报了警,就没人怀疑过这艘船上那个疯大叔吗？

他有没有告诉过大人？被忽略了，还是他根本没说？

答案就在船上。

龙沁白说：“皓哥，你别怕，现在这都是想象出来的,那个疯子伤害不了你。他要是敢怎么样，我就砍死他。”

“行，有你在我不怕。”展炎皓说。

龙沁白知道这种怕是小时候种在心里的，根本不可能不怕。

展炎皓总是这样哄着她。

龙沁白牵住展炎皓冰凉的手，说：“咱们一块去。”

不管是什么，她跟展炎皓一块面对。

狗子依旧狂叫不止，他们走去船上，前面铺垫了这么多，龙沁白忽然觉得这个废弃的船真的有点吓人了。

感觉像个什么冢。

里头关着也不知道什么魑魅魍魉。

真的推开舱门走进去，铺面迎来一股燠热之气，还有血腥味。

展炎皓忽然猛地向前一步，捂住龙沁白的眼睛。

这就是他当时偷偷趴在小窗上看见的场景，他看到之后马上朝外跑，跑了两步又定住，哭着想回去救那个姐姐。

但是等到他再次回来，看到了更恐怖的场景，还被狗咬了。

龙沁白虽然被捂了眼，但还是听到了声音。

女孩子挣扎尖叫，到处弥漫着一种腥膻之味，龙沁白想吐。

展炎皓捂着龙沁白的眼，一脚踹开在女孩身上耸动的男人，悚然发现竟不是那个疯子。

是个衣装体面的人。

展炎皓认识的，是个退休老师，唯一一个没有笑话过疯子的人，李老师。

李老师还经常跟疯子一块喝酒呢，因此被别人善意玩笑，说读书读多了，就能跟疯子交朋友了。

龙沁白确实不想看，她闭着眼说：“皓哥，不是真的，这都是故事，是记忆，别掉进

冥母的圈套里去。”

展炎皓只觉得不可置信，没有人不敬重的李老师啊。

女孩出了事，不可能有人会觉得是李老师下的手。

浓重的酒味，那个疯子躺在地上，头上的血一路蜿蜒流到女孩身边。

这一次是真的破案了。

疯子被灌醉，李老师把女孩拖了进来，疯子可能突然醒来，想要救女孩，缠斗之间，李老师失手杀了疯子。

下一步就是抛尸了。

展炎皓再一次回来看到的，就是李老师在分尸。

恶魔披着“温良恭俭让”的外衣在人世间游荡，展炎皓记起来了，他不是没有跟身边的人说过，他跟姑姑说了，跟来调查的警察说了，没有人信的。

展炎皓本来也说不太清楚，况且他根本不知道李老师在干什么，更不知道李老师杀害的就是那个失踪的小姐姐。

这件事唯一的余波，是受害者小姐姐家人搬家，离开了这地方。

余波好像只震到了展炎皓身上，展炎皓半生意难平。

没有人信，他自己也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或者是他什么都看不懂。

李老师还是笑呵呵的，每天下午跟一帮老头一块下棋。

展炎皓把龙沁白带出去船中，说：“对不起。”

龙沁白睁开眼，说：“怎么是你对不起呢？”

展炎皓说：“这是我记忆里最阴暗的角落，把你带进来了。”

龙沁白拍一拍展炎皓的肩膀，谁：“不是你对不起，坏人的错，又不是你的错。我们快点出戏，这不是真的。”

展炎皓想了想，说：“我刚才告诉你，我有一个大概的推测，现在看起来方向应该是对的。”

龙沁白说：“什么？”

展炎皓说：“现实生活我什么都没能做，无可奈何。但是这里不是，对吧？”

“什么？”

展炎皓说：“至少我们可以在这里，想象中，把坏人绳之于法，给女孩父母一个交代。”

“不行，你当真了。”龙沁白皱眉。

“怎么可能当真？我清楚真实的是什么。”

已经发生并且不可更改的事实，是女孩子死了，坏人还高高挂在招牌上。

现实大于魔幻。

展炎皓说：“现实没有任何逻辑可言，但是故事有。故事有自己天然的逻辑，比如这个李老师，就应该被万人唾骂。而我父亲，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被怀疑成是连环杀手。”

“你说的是，我们都希望坏人有坏报，可是现在这就是一个记忆，一个虚假的东西，影响不了任何人……改变不了任何事。”

展炎皓摇头，说：“能改变我。”

龙沁白觉得展炎皓有点执念了，她说：“但是一个假的happyending，真的能给你安慰吗？这不是自欺欺人吗皓哥？”

展炎皓说：“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得做。不能因为不现实不可能，就不希望。”

龙沁白说：“这真的是希望，不是自我安慰？”

展炎皓笑了笑，说：“有一天你会知道，希望有多重要。”

故事里的主角为什么历经千难万险，最终多半要把坏人给碾压了？

因为至少在故事里，英雄是存在的。故事歌颂的，就是那些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人，那些虽九死其犹未悔的赤诚。

尽管看起来天真、不聪明、不合时宜。

“好，那我们应该做什么？”龙沁白明白了，展炎皓要重写这个故事。

这是她最深切的一次从展炎皓身上学到，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大家都如何做事，不代表世界就应该是什么样子，大家就应该如何做事。

永远不能放弃对一个正确的世界的追求。

展炎皓拉着龙沁白退后了一步，抬头说：“我的故事给你了，你帮我续写剩下的一半。你续好了，我帮你改写你的那一半。”

龙沁白顺着展炎皓的眼神向天空看，问：“你跟谁说话呢？”

展炎皓说：“冥母。”

龙沁白很快顾不上了，她拉着展炎皓，喊：“快看！”

小小的展炎皓垂头丧气地从草丛中钻了出来，因为父亲出了事，他小脸上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重跟倔强。

龙沁白看得心软，说：“你小时候好可爱，就是有点严肃。还有点凶。”

展炎皓说：“那时候他们都说我遗传了我父亲的不正常，差点害得我真的不正常了。”

小展炎皓凶着一张脸，朝游船走过来，狗子冲他狂叫。

他捡起一块石头，掂了掂重量，朝游船上停满灰尘的窗户砸了进去。

咣当一声，玻璃碎了。

“小王八蛋！”疯男人披头散发的脸在窗前晃了一晃，然后他开了门追小展炎皓。

小展炎皓一边跑一边回头朝男人砸石头，疯男人气坏了，就想赶快抓着小展炎皓去见大人。

小展炎皓那可是自幼习武的，灵敏得很，他很快甩开了疯男人，又绕回了游船边。

李老师也在游船里，他已经踩好了点，每晚那小姐姐都会来这边捡塑料瓶。

李老师本来的计划是把疯男人灌醉，然后弄了女孩，到时候疯男人要么给他提供不在场证明，要么他用疯男人顶缸。

但是疯男人竟然被个小崽子给引走了。

李老师找不到机会行动，只好离开。

小展炎皓等到了那个受害人小姐姐，央求她帮他报了警。

小展炎皓听到狗子们的求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也就是说，李老师的受害人不止一个。

有几个女学生，被李老师伤害之后相约自杀了，没查出死因，不了了之。

报了警，搜了李老师家，搜出了女孩子们的内衣，dna证据确凿。

小展炎皓要小姐姐不要告诉任何人有他的功劳。

他小小严肃的脸上写满了“深藏身与名”。

后来那个小姐姐协助破案有功，学校奖励了大红花，还举办了表彰大会。

龙沁白看着在讲台上笑如春花的那个高中女生，眼眶湿了。

这才是他们应该有的结局。

展炎皓看她，就知道她是嘴硬，其实她比谁都想看到一个he。

展炎皓说：“别哭了小姑娘，一会儿当真了。”

龙沁白说：“哼，我才不当真呢，我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寻找展炎皓的灵时，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一种讨厌的声音给咬住了。

那是讲故事的声音。

因为冥母给人们的幻境，就是冥母讲出来的，一个故事。

展炎皓用自己的故事，敲开了冥母故事的门。

而这种重写，是进入冥母世界的唯一方式。